第123章 仿人者恆被仿之

第123章 仿人者恆被仿之

赫穆不太了解這雅各里特城的風情,看客們不打賞,他趕著求人家又像搖尾乞憐,太沒臉面。只能一番一番地表演,一會變出風笛,吹一曲歡快的腔調。一會變出木偶,讓它跳一支僵硬的木偶舞。威斯緹托與稻草人在旁邊給他助興。熱熱鬧鬧一早上,只收上來幾個散特,赫穆「朝氣蓬勃」陪著笑,希望以後沒有記者去扒再世以太的黑歷史。

這時,兩個打扮格外眼熟的觀眾走過來,分開人群,來到赫穆面前。只見其中一個滿頭灰發,胳膊上纏著繃帶,面白無須,不到四十。一雙清風朗月似的眸子,淺淺的灰色月牙眉。端的是聳壑昂霄好相貌。便是赫穆看見他也要疑心,是不是顛覆的教堂里擺的是這傢伙的雕像。另一個則叫眾人吃驚——亮藍色燕尾服似乎不甚合身,緊裹在身上。暑氣侵人,他脖子也圍著一串像糖葫蘆的水貂毛。塔夫綢的手帕有些斑駁,塞在兩片前衣襟對縫裡。黃綠色的眼睛滴溜溜轉。還有隻粉色的蜘蛛,正流出危險的毒液。

若人們看見一個男人,他沒穿亮藍西裝就罷了。若人們看見一個亮藍西裝男人,他沒帶蜘蛛也就罷了,若這人愛穿這樣騷包衣服,眼睛這樣顏色,帶這樣蜘蛛的,那還能有誰?觀眾們看木偶戲的熱情正在衰減,有幾個站在外圍的,悄悄離場。

仿人者恆被仿之。天天模仿別人,假扮別人,以假亂真半輩子,今日也有這一遭,真是開個大眼。赫穆半天沒喝到水,舔舔嘴上的血,平復好心情,繼續操縱手裡木偶扭動。柔薩發出車胎漏氣的嘶嘶聲,兩隻前爪卡擦卡擦撓赫穆衣服。被撓的知道,它這是氣急敗壞準備進攻的表現。赫穆輕輕撫摸小傢伙毛茸茸的後背給它順毛,然後將正在表演的木偶戲演完,優雅地站起身,向各位觀眾莊重行禮。

幸好,威斯緹托雖然脾氣乖戾,卻不蠢,沒看清形勢也不發火。他嘴角扯出一個笑,端著接賞錢的盤子來到這看上去是「威斯緹托」打扮的傢伙面前,裝作沒認出他來的口氣說:「先生,若是您覺得這齣戲法好,不妨賜我們一頓飯錢,我和我弟弟叫旱災折的沒處去,到處耍把式乞討呢……」

那人不知有沒有真本事,遇到路人說話還頗為倨傲:「你個沒眼睛的,沖我要什麼錢?」他的目光轉向旁邊灰頭髮這位,帶著點吹捧的意思說:「這是我護送的主子,要走贖罪之路,當白神的,跟祂要,讓冕下賞你一點好運氣,不叫你兄弟倆餓死。」

你它喵的,假扮成我就算了,穿的衣服都是盜版款式丑的要死我也忍了,你還當再世以太的狗!還你護送的主子?我這裡赫穆本人都得親自賣藝買早餐呢。威斯緹托也發出類似於蜘蛛的嘶嘶聲,不知道的還以為大街上有兩個坩堝漏氣,都要爆炸了。正在此時,那灰色頭髮的先生抬起手,款款一笑,倒讓人如沐春風。

他實在出手闊綽,不像赫穆扣扣嗖嗖。從口袋裡抓出一把皮斯托就扔進這個帶著缺口的小瓷盤。如此的樸素物件盛著如此的財富,別有一番趣味。據說是「再世以太」的中年男子拍拍穿著亮藍色衣服的人,開口道:「大家不要驚慌,光暗之間與衣冠教團即將合併,這位是追隨我到西邊去的威斯緹托,已經改邪歸正只做好事啦。」

他又對赫穆與潛行者本人說:「願埃羅希與你同在!你和你弟弟都表演的很好,神在天上看著你們兄弟兩個呢,祂雖然權柄上不能管農人疾苦,卻也是愛民如子。」他穩重中帶著一絲慈祥的氣質讓看客們紛紛叫好。

即使在雅各里特城,白神也有市場……啊不對,也有信徒。此番令人頌揚的恩賜與話語引得一陣陣掌聲,比赫穆掏空心思表演一早上的掌聲還密集。

威斯緹托那些許怒氣在成堆的、金燦燦的心肝小寶貝面前算什麼?(他把皮斯托看的比什麼都親)他先眼睛發直,隨後懷疑地看向赫穆,意思很明白——你才是那個冒牌貨吧。赫穆方要瞪回去,這慷慨的觀眾忽然提議說:「我見兩位氣度不凡,尤其是拎著木偶表演的這位,有來日飛黃騰達之姿,不妨與我和我的隨從一同用早餐,我請。」

稻草人似乎覺得四人之間氣氛有些微妙,想要拒絕。赫穆是誰,有人請早餐,不吃多可惜,他當即應允。有眼力見的不止威斯緹托一個,賣報紙的孩子扶好頭上的貝雷帽,也擠過來想做這位富得流油大人物的生意。那大把皮斯托,報童可是看在眼裡。人家這麼闊綽,想必不會心疼一張報紙錢。「先生,看看今天的報紙嗎?有《塞勒涅日報》《今日雅各報》《內塞多德秘聞》,還有其他各類小報,只要您想看的,咱們都有。」

赫穆很關心法夫納鎮事件的處理結果,於是購買了一張塞勒涅日報——這個報社喜歡報道首都城內及周邊信息,雖然針砭時弊時語氣尖銳刺耳,但一般很少撒謊。赫穆不信別的報紙,至少可以相信它。

那穿的像是威斯緹托的男人似乎生怕這小孩要行刺他守著的「以太」,用手臂稍微攔著不讓報童靠近。威斯緹托本人則一點做保鏢的自覺也沒有,還湊到報童跟前,用久旱逢甘霖的語氣說:「快,給我來一張,你這有沒有最近一周的《空穴捉風》?哎,沒有一周的,有最近三天的也行,就便宜點給我吧。」

穩重的「以太」和他的隨從稍微露出不屑。赫穆也覺得有點難堪。《空穴捉風》是個最叫紳士小姐們不恥的小報。就跟它的名字一樣,主編喜歡胡說八道些八字沒一撇的事情。越是為人敬重的先生女士,便越容易為它所編篡抹黑。靠著這種手段發家,它在報道界的名聲可想而知。若呂薇椏參加聚會,在滿是佳肴的宴會桌上連它的名字也不能提,否則必定會被貴婦們嘲笑和孤立。

當然,普通人看一看也沒什麼,許多嘴上敬而遠之的君子都在背地裡看熱鬧。誰看到《教皇背後的齷齪:安德烈不得不提的風流往事》這種標題,會忍得住不翻來一探究竟呢?威斯緹托滿眼放光,迫不及待拿過來缺口瓷盤,用赫穆賣藝的「血汗錢」——一個散特付完款。然後,好像他才想起來有旁人在場,不好意思的點頭微笑,把那一打報紙仔細卷著,塞進衣兜里。

威斯緹托衣兜比較淺,露出一截標題。好像有個「以太」的單詞呢……赫穆發誓自己不是故意看到的。這報紙還敢說以太的壞話?他咽下口唾沫,憂心地想。

灰頭髮且手臂纏繃帶的男人打圓場說:「啊呀,就我聽說的……聽說的,《空穴捉風》小報的中縫很有幾個好看的笑話,先生你喜歡看這些也正常。咳,我們找個咖啡館,邊用餐邊聊。」赫穆肚子早餓的慌張,恨不得把能結賬的冤大頭立刻拽走,於是小雞啄米般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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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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