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松子落，幽人應未眠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鎖魂咒練就的傀儡，從外形上看與常人無異，只是雙眼無神，凡露出的地方皆露出密密麻麻的屍斑而已，還有陣陣惡臭襲來，熏得我直想吐，對方那些將領和將士到底是怎樣和他們生活下去的，這麼臭也受得了，這忍耐力我是真心佩服。
戰鼓一響，敵軍幾乎所有人都奔琴染而去，我也實在搞不懂琴染在想什麼，領兵作戰非得穿一身紅衣，在戰場上極為醒目，生怕別人看不到他似的。
但儘管如此，那些人也依然近不了他的身。琴染這個鬼醫的名號可不是空穴來風的，救人者稱為醫，他偏生在前面加了一個「鬼」字，無疑成了殺人者。凡是靠近他三尺之內的，無論是人還是物，只要他想，迴音琴就能讓對方灰飛煙滅。
這傢伙真是邪門得很，殺起人來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場戰爭下來殺了幾百個傀儡，身上愣是半點血跡都沒有。
我也殺了不少，每殺一個心就顫一下，那些傀儡雖是死物，但活著的時候不過和我一般大小，更有甚者比我年紀還小，就這樣死在了異國的疆土上，連屍首都回不了家，鬼術一出甚至他們連魂魄都不復存在，更入不了輪迴。
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
虧得我和琴染來了，這場戰爭我們才勉強取勝，但損失的兵力也不少，足足死傷了近萬人。
柳巽說要乘勝追擊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琴染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要追你就追去，別帶上其他人一起送死。」
自琴染來后，軍中的生殺大權一直他掌握，我原想給柳巽找個台階下的，琴染這麼一說我兩邊都不好得罪，便自顧自地埋頭喝湯，他總是能輕易把人說得啞口無言。
席間的氣氛有些凝重，柳巽的臉色很不好看，畢竟他堂堂一個鎮國大將軍就這麼被人當眾駁了面子臉上肯定掛不住，嘴唇翕動，不知道嘟囔著什麼。
晚宴進行到這裡也沒必要繼續下去了，大家便都找借口散了。
散席后我問琴染為什麼要故意嗆他，他答：「柳巽位高權重，其女又統領六宮，可不得挫挫他們的銳氣嗎，你可別忘了，這江山姓的是蕭。」
我撇撇嘴：「看來最是無情帝王心這句話說得一點沒錯，柳巽為蕭景榮做了那麼多事蕭景榮還猜忌他，他也不想想這江山是誰助他奪來的。」
琴染聞言笑答：「是陛下自己得來的。往後娘娘可別再說這種糊塗話了，免得讓有心人聽了去，屆時長安又該有一場大雪了。」
我點頭同他道別，轉身和桑榆回了軍帳。
琴染的話說得不錯，蕭景榮如今貴為天子，要除掉一些人不過是抬抬手的事，當初洛府也是樹大招風，讓長孫攸寧不得不忌憚，最後尋了理由滅了我滿門。我雖討厭柳如初的行事作風，但歸根結底也是小打小鬧罷了，實在沒必要牽連無辜。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我已經來到邊疆半年了，期間打過幾場大大小小的戰役，雙方都沒討到什麼好處，這場戰爭沒有我想得那麼容易。雖說我到現在都沒有找到施鎖魂咒的人，但聯繫前前後後這一系列的事也能猜得到個大概。
正月初一那天蕭景榮宮變，長孫攸寧和盛易安原是該死在明華宮的，但長孫攸寧最後打向我的那道咒法發出后，許清漣忙著救我，琴染護著蕭景榮，誰都沒有功夫去管他們，等紅光散去，盛易安和長孫攸寧已然不見了人影。
能用鎖魂咒的人，除了他們，我暫且想不出第三人。長孫攸寧當真是恨我得緊，甚至不惜犧牲大宸百年基業。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后如今做了敵國的走狗落魄至此，一時間我竟有些可憐她。
一日飯後，我在帳中處理軍務，門帘被人從外面挑開，邊疆的夜晚風很大，帘子一挑開就有一陣風吹進來將桌上的公文吹散了。
我以為是青時進來了，頭也沒抬地說了句：「青時，本宮都說了入夜之後不要來打擾本宮。」
「你最近火氣怎麼這麼大？」
是許清漣的聲音，我抬頭朝他訕訕地笑了一下：「你怎麼來了？」
「今日沒有多少傷患，就提前處理好事務過來了。方才遇到青時，她說你晚飯沒吃幾口，我猜定是又有誰惹你不快了，就做了些銀耳紅棗湯送過來給你。」他將一盅湯放到桌上，又用碗盛了一碗給我。
他倒是猜得准，方才琴染才遣人來傳了話，說最近鄜崶異常活絡，怕是又有什麼大動作，我頭疼得很，真是不讓人省心，半年來雙方交戰數次，我們雖沒敗陣但也沒落到什麼好處，死傷眾多，軍心已然有些不穩。
許久沒吃過許清漣做的東西了，他的手藝長進了不少，一碗湯我喝的連渣都不剩。
他靜靜地看著我喝完，莞爾笑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不等我答應，他不由分說地拉著我出了賬房，避開巡邏的將士到了一處高地。
「你看。」
他指了指頭頂的夜空。
墨一樣的天空中掛著一輪明月，天空空曠高遠，月華顯得格外皎潔，周圍只有幾粒疏星，而離月亮稍遠處，大片大片的繁星點綴在天幕中，大漠的夜總是有種空曠高原的感覺，因為空曠，所以顯得異常孤獨，我突然想念長安的繁華了。
更確切來說，我想江無塵了。
邊疆的冬夜要比中原內地冷得多，剛從賬里出來我也沒來得及拿件外衣，這會兒正冷得厲害，我還未表露出來，一件披風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夜裡涼，穿厚些，自己都護不了如何護天下？」
他的聲音很淺很淺，卻像是穿越了漫長的時光而來，帶著沉甸甸的分量壓在我心上。
我回之以疏疏朗朗一笑，我才不是護什麼天下呢，這天下與我何干，我所求的不過是兩人一騎，自在江湖快意人生罷了。
不知他從哪裡變出個天燈來，用手托著，一手捏了一道火符點燃，又用術法憑空畫了幾個字——鳶歌平安喜樂。
與當年我許下的願望如出一轍。
我但笑不語，望著那盞燈飛高飛遠，在夜空中發散出溫暖的火光，像是在指引我回家的路。
江無塵，我想回家了。
天燈飛至半空中，一支利箭破空而來，那盞天燈突然就滅了，緊接著就是琴染的聲音泠泠傳來：「娘娘，出事了。」
－－－－－－題外話－－－－－－
情之一字，害人無數，大悲大喜，一念之間。
今日上山祈願，從山腳至山頂，三步一叩，步步所求，皆為他。
願他平安喜樂，願他此生順遂，願他一世長寧，願他如願以償。
我同蕭景榮一樣，所求者不過一人，一步是他，步步是他。
我拿十分溫柔予他，不求他還我半分。
——斂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