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高樓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跪在御書房那點時間,就著柳如初那番話我終於理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自那日柳如初參加賞花宴回來就一直不對勁,她對我說的那句話讓我一直不敢掉以輕心。於是我便派桑榆私下裡盯著她。
桑榆雖是蕭景榮的人,但至少是信得過的,她身手不錯,被發現了也應付得過來。我原想著監視她一下,只要不做什麼傷及許清漣的事就罷了,沒想到這麼一盯倒真被我盯出事來了。
桑榆告訴我近日映葉和柳如初的貼身宮女文茵走得近,她搜查過映葉的房間,發現了映葉和她來往的書信,也帶回來給我了。
那日我在清歡苑被偷襲,雖說偷襲之人被擒住了,但我私下裡偷偷去看過那人的屍體,並無任何靈識,顯然不是修習之人。
儘管蕭景榮早就提醒過我,但那時我只當他過於敏感,看誰都不正常。我始終無法將那個天真無邪的映葉與偷襲我的黑衣人聯繫起來,但我知道,那就是她。
她身上有石榴酒的味道。
後來的事就不言而喻了,她向長孫攸寧泄露了我的身份,所以長孫攸寧才想借秦奎真謀逆一事打算除掉我和蕭景榮。
一箭三雕,計劃得真好。哦,錯了,應該是一箭四雕。
原本長孫攸寧想一杯鴆酒賜死我,卻沒想到被恢復意識的陛下攔下,於是她就將計就計想借我的手殺了他。
柳如初捂著臉憤然瞪我,然後突然就仰天大笑起來,笑聲格外瘮人,她紅著眼,咬著牙,一字一句帶著淋漓的恨意:「洛鳶歌,你殺了我又如何?反正許清漣也活不成了,我沒法拉你陪葬,拉著你心愛的人一起死我也不虧,你洛鳶歌向來不可一世,我倒想看看你生不如死的樣子。」
遭了,許清漣!
難道琴染出賣了他?我不想同她過多爭辯,匆忙回了清顏宮。
西苑已空無一人,交予琴染的包袱還放在床頭,裡面的東西一樣不少,單單許清漣不見了,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迎面撞上琴染。
「許清漣呢?你把他帶去哪兒了?」
我瞪著他,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
他淡淡一拂袖將我甩開,拉開了距離:「方才太後娘娘身邊的女婢要帶他走,隨之泓儀公主就到了,硬是將人帶去了長清宮。」
聞言我終於舒了一口氣。
蕭靜嘉喜歡許清漣,這是整個清顏宮都有目共睹的事。
自那日她在清歡苑見過許清漣后,她總有無數個理由來清顏宮找他。
作為大宸唯一的公主,想來是她高高在上慣了,自小活在阿諛奉承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誰都不敢武逆,許清漣算得上是第一個。
他對蕭靜嘉可謂是冷到了極致,一派溫和的他見到蕭靜嘉總是冷漠疏離的道一句「泓儀公主」,然後快步離開,生怕與她多待一刻。
雖說言行上並無越矩,但蕭靜嘉乃金枝玉葉,對她的名聲總歸是不好的。於是宮裡又盛傳她傾心一葯醫不被接納的流言了,這些流言往往還沒到她耳邊就被給蕭景榮攔下,她還天真地以為瞞得很好,可旁觀者清,她那些小心思誰看不出。
說實話,原先我還以為蕭景榮不待見她,原來是為了保護她,蕭靜嘉性情純良,難免會惹來麻煩,她這性子能在長孫攸寧手下活這麼多年,還得靠蕭景榮將她保護得好。
而大多時候許清漣都泡在藥房里,對外界的流言充耳不聞,這些話傳到我耳里時我也只當個玩笑聽了。
我並沒有嘲笑蕭靜嘉的意思,相反還有些佩服。
這世界對女子本就不公平了,更何況是生長在這幽深皇宮裡的蕭靜嘉,她性情率真,敢於追求自己的愛情,這點是大多女子都做不到的。
例如我。
蕭靜嘉在許清漣那裡吃了閉門羹,又聽得柳如初唆使,脾氣自然而然地就往我身上發。
每每許清漣惹她不快,她總會來清歡苑數落我一番,從風塵女子到不知檢點,說的話越來越刺耳。
最初的時候我還會帶刺兒地回過去,惹得她大發雷霆。後來聽得多了,就不想理她了,任她說著,我就坐那兒聽著,她說一句我就點頭應一句,也不管她說了什麼,反正我都只是點頭說好。
這個方法對付這種無理取鬧的人甚是好用,她往往被我氣得說不出話來,最後只好拂袖而去。
照目前這個局勢來看,許清漣待在長清宮要比待在清顏宮安全得多,蕭靜嘉喜歡他,自會護他周全,說不定我還能湊成一段佳緣呢。
當然,這也只是說說而已,若讓我尋到機會,還是得將他送出長安。
這麼一來,我也就放心不少。
按照宮規,陛下駕崩后要由皇子皇女輪流守夜,七日後才可葬入皇陵。
而蕭景明忙於即位之事,蕭景深又遠在邊疆還未趕回來,這事就落在了蕭景榮頭上。宮裡近日喧鬧得很,各宮奔走,忙於國喪,進出宮的人很多,整座皇城燈火通明。
我喜靜,又修習多年,稍有動靜就會驚醒,這麼鬧下去自然睡不著,再加上今日竭力召落塵費了好大力,直到現在都未恢復,我心下煩躁,愈發難以入眠了。
琴染在夜半時給我送來了一碗葯,他依舊是一襲紅衣,行走在夜裡如同鬼魅。
「這葯可助你恢復精氣,娘娘得快些練成長生咒,祁墨可還等著娘娘去救呢。」
我嗤笑一聲,仰頭將那碗葯一飲而盡。
「琴染。」
他收了碗正要走,被我這麼一喊就止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笑看著我:「娘娘還有事?夜已深,琴染不便多留。」
我靜靜地看著他,絲毫情緒也無:「蘇落死了。」
他的眸子黯了黯,身上籠著淡淡的紅光,而後紅光散去,他又輕輕地笑了:「他在七年前就已經死了。」
「娘娘,夜深了,早些休息吧。」他難得地用正常的語調和我說話。
說完這句話,他就端著葯碗走了,行至門口時踉蹌了一下,腳步有些虛浮。
宣旨的公公最後死在了安慶殿里,那是先帝的寢宮,他脖子上纏著一條白綾,掛在高高的房樑上,離地面足足三尺高。
他是被人殺死的,沒有人能將自己弔死在離地面這麼高的地方。
可所有人都說他是自殺的——畏罪自殺。
看看,多麼可笑,何來的罪?那罪名不過是虛妄的,因為他保了我,因為我是洛鳶歌,所以他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