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
還未等我開口,桑榆便輕喝住了她。映葉意識到多言,沖我吐吐舌頭,不再說話了。
桑榆替我選了一件石榴紅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我嫌太過艷麗,今日是秦婉兒的主場,我不能搶了她的風頭,會讓人說閑話的。
榻上的衣物樣式眾多,我選花了眼,最後選定一件蓮青色的撒花軟煙羅裙,廣袖上衣綉了五翟凌雲花紋,紗衣上的花紋由暗金線織就,清麗婉約,和頭上的髮飾格外相襯。
午時三刻,一頂宮轎從清顏宮正門抬進。大紅的帷子,上面綉了百子圖,角邊用金線勾勒出祥雲。新娘端坐在轎中,佼佼烏絲,玉帶珠花,巧眉杏眼,體態婀娜。
我站在柳如初的后側,看見她儀態大方地站在那裡,芙蓉色的曳地望仙裙生生被她穿出一股悲戚來。
我有些心疼她,若她沒有進宮,擇一良人相伴,定會幸福美滿。
可如今,我們誰都沒有退路。
若蕭景榮謀得大權,她便要被禁錮在深宮之中,一輩子都出不去。若蕭景榮失敗了,她就得陪他一起去死。
這世界對女子,從來都不公平。
一行人簇擁著蕭景榮和秦婉兒浩浩蕩蕩地進了清顏宮,我和柳如初走在他們後面,看著蕭景榮執秦婉兒的手踏入清如殿。
這是蕭景榮特意為秦婉僻出來的寢殿。
秦婉為柳如初奉茶時我站在柳如初的身側,看見她接過那杯茶得手微微有些顫,她用寬大的宮袖擋住一飲而盡,眼角一滴淚悄然滑入發間。
她是個可憐人。
我們都是可憐人。
那晚蕭景榮就宿在了清如殿。
待賓客散去,我也回清歡苑準備就寢,剛躺下柳如初就來了。
她帶了兩壺酒,月白的瓶身,瓶口用紅綢封住,用一綹錦帶相連,酒壺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
不等我行禮她就坐下了,見我還站著,伸手也拽著我坐下。她自顧自地倒了一杯,仰頭悉數倒入口中,淚眼朦朧地看著我:「商枝,你看,這是蕭景榮的喜酒,好苦啊。」
我最見不得人哭,他們一哭我就心軟了,江無塵說我這性子遲早得吃大虧,但他又格外偏愛我的良善,他說有他護著,我若吃虧了他就替我揍回去。
無法抑制的酸楚我從心底湧上來,一波又一波,慢慢浸透全身。
千古風月,莫過於一個情字。
世間愛情的開端,就是自己給自己的一生上了一道鎖,加了注,添了難題,還要感謝這要命的冤家,在最好的年華里出現。
柳如初如此,許清漣如此,我亦如此。
我在心裡構思了很多安慰她的話,到了嘴邊才發現說出口是如此艱難。
語言太過於蒼白,怎麼能夠修補人的一生。
她喝了很多酒,一杯又一杯,一壺又一壺,帶來的酒喝完了就問我要。桑榆進來看到滿桌的狼藉,想要說些什麼,被我阻止了。我擺擺手讓她不要聲張,讓她拿了幾壺酒來,又吩咐她去煮解酒湯。
她點點頭後退下了。
拿到酒後柳如初又開始喝了起來,也不像最開始那樣小杯小杯酌,直接就抱著酒壺大口灌了。
我攔不住她,也不想攔她,她壓抑了太久,釋放一下對她也好。
「商枝,你說蕭景榮為什麼不愛我啊?我都那麼愛他了他還是不肯給我一個眼神!為什麼先動心的人就一定輸了呢?」
她喝得醉了,迷迷糊糊地說著醉話,但又好像沒醉,她的眼神是清亮的。
我不知如何回答她,這個問題本就沒有答案。
「我知道他娶我是為了我爹手中的兵權,自我爹的兵權被削減后他就再也沒有碰過我了,連裝都不願裝了。但我是……我是真的愛他啊,我用盡全部力氣愛他了……他都不肯看我一眼。」
「商枝,可是你不同,他待你真的不同的。後來我知道你們在密謀的事,我也知道他娶你肯定有他的原因,但是商枝,我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對你動心了。你知道嗎,你還沒嫁入清顏宮時他就替你把清歡苑準備好了,這些事本該是我來做的,但他沒有讓任何人參與,大到傢具擺放,小到擺件物什,全都是他親力親為。」
「在汀蘭樓那段日子,你們每天都在做情深的假象,他每一刻都在演,只怕是演著演著他就已經動心了。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演愛你的戲,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刻假戲真做。」
柳如初的話久久回不過神來,她還是不了解蕭景榮,蕭景榮不會對任何人動心。
「商枝,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答應蕭景榮嫁給他,但我知道你不愛他。可是我不同,從我嫁給他的那天起,我就只有他了,所以我怕,怕你搶走他,那時我就真的什麼都沒了,所以商枝,我沒法不恨你。」
她鬧騰了許久,直到夜半才沉沉醉去,我替她掖好被角,熄了燈,思緒紛呈錯雜。
嫁給蕭景榮,我又何嘗不是一種失去。
我愛江無塵,自離開他后,從此便叫我寤寐思服,如心似月地愛慕著。
這座城裡埋葬著舊時希冀,綺麗的陳夢痴迷在長安,等到盛世的煙火在長安城鑄成永夜,我定歸還昔年誓約。
第二日我起床的時候,柳如初已經不在了,床頭有一碗見底的解酒湯。
蕭景榮大婚後第三日,我便抵達了西洲。
落塵劍不愧是天下名劍,操控起來要比尋常兵器容易得多,連御劍都快了不少。
抵達西洲后,我和前來接應的人碰了頭,他就帶我去了瀟湘城。
果真如他所說,城中被黑氣籠罩,外面即使是白天進了城也是伸手不見五指。
西洲一連下了好幾天的大雨,天空陰沉沉的,路上滿是泥濘,踩在上面泥漿飛濺,一不留神便沾了裙角。
我叫帶路的人在外等候,獨自一人進了城。
城中怨氣衝天,那些怨靈一感受到生人的氣息便瘋了似的攻擊我,落塵自動出鞘,劍氣形成一個屏障將我護在其中。
到了文家府邸,發現那裡有紅光閃動,怨氣比別處濃郁許多,揚起的塵土裡帶著莫名的熟悉感。
這氣味和我當初在城外感受到的氣息一模一樣,看來這事沒那麼簡單。
我執劍進了宅院,那道紅光在瀰漫的霧氣中隱隱發光,還未靠近便覺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迎面而來。
我慌忙用劍去擋,又加持了好幾道術法才勉強站穩腳步。
究竟是什麼東西竟有如此大的威力,我不敢再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