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事

親事

穀雨當日清晨,謝將軍府門前停著安平侯府的馬車,兩個僕人剛迎上去,見車幃被裏面的人一撩,有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下來,便對他恭敬地喚了聲「季世子」。

這是安平侯府季家的長子季成瑜,那車裏應該就是季家的小女兒,季舒庭。

他腳剛下地,又反手撐起車帷。車夫趕緊擺好踩凳。季成瑜對車廂里溫柔開口:「庭兒,下來吧。」

謝家的這倆僕人都低頭垂首,不敢冒犯,卻也忍不住拿眼神往這瞟,只看到一雙繡鞋在裙下時隱時現,小心翼翼踩着踩凳下來。季舒庭帶着面紗,虛搭著季成瑜的手臂,垂下的眼睫遮住了她唯一可外露的神色。落了地,她微微摩挲著右手的手腕,撒嬌似的對季成瑜開口:「哥,我方才傷到手了。」

安平侯府的夫人沒得早,侯爺常年在南疆打仗,根本沒有續弦的意思。季舒庭從小就是黏着哥哥長大,見其他小姑娘跌碰著后都會有娘親哄,漸漸也學來了一身嬌氣。季成瑜知道她是想有個母親似的人哄她,也樂意被她黏糊著。

「過來我看看,」他低頭細瞧著季舒庭的手腕,上面只是淺淺地紅了一小片,「應該是下車時蹭的,還疼嗎?」

季舒庭收回手腕,低聲說:「不、不疼了,進去吧,別讓明生大哥久等了。」

二人邁進府門沒多久,有個僕人暗戳戳地碰了旁邊人一下,低聲說:「嘶……我看到季小姐的手腕了!」

另個僕人往門內看了看,又回來,道:「聽說安平侯家的姑娘生得國色天香,花容月貌,沒有季世子陪同都不出門,生怕被人覬覦。平時就算以面紗遮住容顏,都沒人敢正眼瞧……咱家二少爺真的好有福氣!」

說什麼來什麼,這話音剛落,不遠處就跑來一位英俊爽朗少年人。僕人立刻閉嘴,聽到謝明沉雀躍地問:「季世子和庭兒來了沒有?」

「到、到了……咳,二少爺,季世子和季姑娘剛到不久。」

廳堂。

「成瑜,你總算得空來了。我還以為你忙着親事,把我們約好的事情忘了呢。」謝明生打趣道。

季成瑜抿了口茶,佯裝被氣笑的樣子,開口:「哪來的親事,八字還沒一撇,皇上都沒說什麼,你倒是來瞎起鬨了,謝明生。」

「皇上沒提是因為沒有契機,朝中早已傳開了,太后給五公主選的駙馬,就是……」

「哥!」謝明沉一嗓子打斷了他,「我回來了!」

季成瑜露出堪稱和藹的微笑,如同一位欣賞自己高質量女婿的老丈人,道:「明沉剛從外面回來的?」

謝明生嫌棄他太過無禮,想找個借口訓他一訓:「這小子今兒早……」

「世子,庭兒現在是跟我阿姐在一起嗎?」謝明沉有些小激動。

「對。」季成瑜依然笑意不減。

謝明生努力剋制不讓自己發怒,深吸了口氣,緩且沉地警告他:「你別唐突……」

「多謝世子,我去給阿姐送點東西。」謝明沉不顧親哥的黑臉,一溜煙跑了出去。季成瑜看着被氣倒自己給自己順氣的謝明生,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他可比你活潑多了。」

「那可委屈你家庭兒了,」他輕嗔,「當年指腹為婚,我娘怎麼沒把他只給你呢。」

季成瑜沒接話茬,頗為愉悅地哼了聲。

·

謝明沉到了二姐的院子裏,沒見到謝明姝,只看到季舒庭一個人在石桌讓挑着花。這裏沒有外人,她也沒有戴面紗,紅潤的雙唇輕觸著淡黃色的花瓣,看得謝明沉臉紅心跳起來。他過去,坐在季舒庭旁邊,問:「庭兒,怎的只有你一個,阿姐呢?」

「明姝姐姐方才灑了茶,進去換衣裳了。」她拿花枝去撓謝明沉的臉,「你剛從外面回來的?」

謝明沉被撓得有點癢,但他不躲,反而湊近過去,低聲問:「對,你猜我給你帶了什麼?」

「外面也沒什麼好看的,」季舒庭又把花枝掃在自己臉上,在謝明沉因此心猿意馬地愣神時,她偏偏看向謝明沉的眼,好奇地問:「所以你帶了什麼?」

謝明沉猛然覺得有什麼東西亂了,眼神顫了顫,清了清嗓子,遞給季舒庭一對金鑲珠翠耳墜。她接過來細看,而後開頭沖謝明沉一笑,道:「很好看。」

這一笑太過乾淨,太過純真,謝明沉也跟着局促地笑了笑,各種雜念都沉澱下來。他看着季舒庭那些耳墜在自己耳邊比劃着,說:「這邊的珠玉是比不過宮裏的精美,不過多久宮裏來了聖旨,五公主少不得帶嫁妝來,送你的定是不尋常的寶貝,到時候,你可別嫌棄我的。」

季舒庭的手停住,被蹭紅的手腕正好露出來。她有些疑惑:「嫁妝?什麼嫁妝?」

「季世子馬上就是當朝駙馬了,就差一道聖旨,你不知道嗎?」

季舒庭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狠狠震住了,一直愣著,似乎在仔細品味出其他意思來。她的手垂落在桌上,胸脯起起伏伏,隱忍着一股不知何由來的怒氣。謝明沉見她臉色難看,以為她是捨不得陪伴自己多年的兄長成家,便安慰道:「庭兒,季世子要成親,你也不必難受,將來……」

「哪裏的話,兄長娶親,我……」她扯出一張明顯苦澀的笑臉,「我可替他歡喜了。」

·

入夜時微雨,雨水細密地觸弄著青檐。

「太后將婚期定在秋闈之後,現在離秋闈還早,也不要這麼着急。季世子為人純良敦厚,是個好人,前幾年他進宮,你又不是沒見過,當時還歡喜得緊……」

五公主趙晗惱羞起來:「皇兄!」

「好,不說笑。」趙晛輕嘆了口氣,「我只是有點……不太習慣,晗兒原來還是個剛換牙的小姑娘,這麼快就要出閣了。母妃若是知道,想必也有不舍……」

趙晗沉默半晌,開口:「晗兒可以不嫁……」

「胡鬧!」他就察覺這一聲太過斥責,又緩了緩語氣,「你不喜歡季世子嗎?太后賜婚,就是天賜良緣,聖旨都下了,你真的不想嫁嗎?」

趙晗:「皇兄若不願,我可以去求太后。」

趙晛望着她堅定的眼神,莫名地鬆了口氣,一反哄人的態度,語氣略顯嚴肅了些:「太后獨給你賜婚,獨選了季家,各種緣由明眼人都瞭然,誰去求,太后都不會改變主意。」

這一微妙的變化,趙晗也敏感地意識到,此時她與齊王的關係也不止是兄妹,還是可以私談各種陰謀陽謀的同僚。以胞妹的身份,她可以任性,儘管她確實心悅季成瑜,她也可以任性地不嫁。但作為同僚——她看向趙晛,微微一笑——她不能不嫁。

這確實是遂了她的願,可這又那裏是遂她的願。太后與太子都對安平侯的兵權虎視眈眈,齊王趙晛又跟太后親近,與侯府聯姻,更能加固同盟,還能牽制東宮。

這心愿圓滿,倒是一種順手的施捨。

「況且,我也並非不願。」趙晛輕輕皺眉,像是再忍受某種痛苦,「相反,晗兒能得如意郎君,算是了我一樁心愿。」

趙晗想再說什麼,有侍女在外面說:「公主殿下,李國相家的小姐求見。」

趙晛也準備離開:「你們姑娘家的話我不方便聽,先告辭了。」

「皇兄慢走。」

趙晛碰見那位國相家的李姑娘,隨口一問:「李姑娘,國相近來可好?」

李小姐垂著頭,恭敬道:「謝殿下掛懷,家父風寒初愈,不敢耽擱政務,今兒早早地就去過長公主那兒了。」

「是么……」他道,「是么,那剛好,本王正要去見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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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亂清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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