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返璞

第一百九十六章 返璞

「大智呀,比起你幻想中虛無縹緲的劍仙,我更希望你做個平安健康的正常人,不如就永遠留在這裏吧。」

落英繽紛的桃花樹下,張道春雙目緊閉,一襲紅衣隨風輕舞,始終背對着陳長安,還在等候一個答覆。

圍着陳長安打轉的四個孩子,在無聊的等待中一鬨而散,師徒兩人之間,唯有桃花在風中無聲的飄落。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醉醺醺的聲音忽然響起:「先生的好意,弟子心領了,不過正如先生所言,人不能一直活在幻想里,更何況還是別人的幻想。」

這話一出,張道春神色突然大變,猛的回頭,看見了面帶醉色的陳長安,不自覺眯起雙眼:「你是何人?」

陳長安醉眼朦朧,像個酒鬼一樣搖搖晃晃站在原地,他一手持劍,另一隻手握著滴酒不剩的葫蘆,似笑非笑道:「反正不是高大智。」

張道春眼神古怪的看着陳長安,不明白對方喝了酒,怎麼好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他目光深邃道:「你不是高大智,但也不像陳長安。」

陳長安把酒葫蘆掛回腰帶,懶洋洋的打了一個哈欠,姿態慵懶道:「看來我們都一樣,容易被身邊熟知的人所蒙蔽,先生雖然瀏覽了一遍陳長安的心境,藉此打造出一座以假亂真的桃源幻境,卻忽略了在心境角落裏,還有一位酒後的陳長安,正如陳長安只能看見面前的師傅,卻忽略了師傅身上摻雜的另一種氣息……。」

張道春神情愈發凝重,目不轉睛的盯着陳長安,對方雖然一副爛醉如泥的模樣,卻能一語道破他的心思,並且毫無顧忌的說出來,他眉頭一挑,臉色陰沉道:「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何人,當然要問先生。」

張道春故作鎮定,神情肅穆道:「為何要問我?」

陳長安打了一個酒嗝,嬉皮笑臉道:「先生如果承認自己是二十年前的先生,那我就是先生十年後的弟子。」

張道春不以為然:「我就是我,無論過了多少年都一樣。」

陳長安雙手一拍,有樣學樣的說道:「那我也是我,無論有沒有喝酒都一樣。」

張道春眼神凌厲的看向陳長安,恍然大悟道:「我懂了,你是陳長安的心魔。」

陳長安聞言,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先生,你怎麼惡人先告狀。」

張道春聽出了陳長安的言外之意,卻不以為然道:「是你來之前,張道春對你說了什麼吧,他二十年前確實在此斬下一道心魔,不過有沒有可能,我才是真正的張道春,而那個娶妻生子的張道春,背棄了自己的初心,厚著臉皮去過那種安穩的日子,他才是誤入歧途的心魔化身。」

陳長安聽完之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答非所問道:「我的先生眼光極好,娶了一位溫婉賢良的師娘,不像是誤入歧途,反倒是個明智之舉。」

說着,陳長安有意無意的瞥向張道春,眼中倒映出對方身上的紅衣艷色,接着說道:「不像有的人,執迷不悟,鐵了心要打光棍。」

提起這件事,張道春似乎被氣得不輕,一襲紅衣隨風舞動,如同熊熊燃燒的烈火,他兩隻大袖往後一揮,抬頭挺胸,豪氣衝天道:「大丈夫生於天地間,心中該有雄心壯志,豈能被兒女私情所誤,這個世道一日沒變好,心中的抱負一日未實現,大丈夫就不該急於成家,去過那種平庸安穩的日子......。」

陳長安聽完嘴角上揚,忍不住笑了起來,心想二十年前的先生,還真是意氣風發呀,難怪二十年後的先生沒臉來見自己的心魔,反而要讓他這位弟子代勞。

張道春注意到陳長安的舉動,目光突然變得像刀子般銳利,彷彿受到了極大的羞辱,滿臉不悅道:「很好笑嗎?」

陳長安如雷貫耳,立馬搖了搖頭,雙手抱拳行禮,滿臉自責道:「先生志向高遠,弟子是在替先生高興。」

張道春沒有理會陳長安言語的真假,他目光掃過面前的桃源仙境,對陳長安說道:「你確實應該高興,因為你有幸見到這處桃源,這就是我一直都在追尋的地方,我想讓芸芸眾生知道,世外桃源真的存在,我要讓整個人間,如同桃花朵朵盛開,處處皆是桃源......。」

陳長安轉過頭去,望向美如畫卷的桃源,說了一句煞風景的話:「這處桃源再好,也終究是個幻境,沒有半點煙火氣息,也不見那萬家燈火,更像是個美得讓人窒息的空殼。」

張道春不以為意:「只要芸芸眾生都能開悟,按照我的道理去做,這個妖魔橫行的人間,肯定能夠變成真正的桃源,萬家燈火也遲早會有,我對自己的道理很有信心,畢竟我曾經生活在一個人人平等的世界,我明白更加美好的世道是什麼樣子......。」

聽到這裏,陳長安露出一副無精打採的模樣,愁眉苦臉道:「先生,你是不是忘了,你的道理早就流傳於世間,你也已經桃李滿天下,卻沒有讓人間處處是桃源,你反而成了妖言惑眾的聖師,被仙統下達除魔令,難道你失敗的次數,還不夠多嗎?」

張道春冷哼一聲,固執己見道:「只要我們走在正確的道路上,那些失敗就不值一提。」

陳長安藉著酒勁說道:「先生覺得不值一提,弟子今日酒後失言,就要當着先生的面提一提。」

「就拿無相城的城主來說吧,那魔頭學了先生一句人人生而平等,就建造起一座人仙妖魔鬼共存的魔城,結果他們非但沒能平等相處,反而在城中殺伐不斷。無相城就此淪為犯罪的天堂,無數不法之徒都把魔城當作避難所,這讓仙統的正道之士頭疼不已,卻拿這座魚龍混雜的魔城沒有辦法。」

陳長安吐出一口酒氣,接着說道:「還有那位身披黃袍的女子魔頭,將先生一句男女平等奉為圭臬,結果搖身一變,成了一位女子帝王,她打着解放女子的旗號,帶兵四處攻伐別國,遇見男子就殺,遇見女子就抓來充軍,久而久之,竟然給她建起一座名副其實的女兒國......。」

「更有那位白衣書生,對先生所講的自由民主深信不疑,立志要救萬民於水深火熱之中,以一本禁書為媒介,聯合天下讀書人,想要將駕凌於百姓之上的人間帝王屠盡,結果就是,白衣書生每到一座京城,就會掀起腥風血雨,一國之君雖然皆被斬首,但世道並沒有因此變好,反而讓整個國家成為無主之地,各方勢力混戰不休,打得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如同遭了一場瘟疫......。」

「夠了!」張道春突然怒吼一聲,雙眼通紅道:「世道要改變,自然少不了流血和犧牲,我的道理沒有錯,不過是走了一些彎路罷了。」

陳長安聽到這句話,臉上的醉意立馬消去大半,他清醒的感覺到了某種的寒意,長出一口氣道:「先生,你口中的一些彎路,落到了山下人間,每一個字都是天大的災難。」

張道春面不改色,板着臉道:「既然你喊了我先生,就應該替先生分憂,難道你覺得先生的道理,都是錯的?」

陳長安面無表情:「先生的道理雖好,卻也只能像種子一樣撒落人間,至於種子會在什麼樣的土壤生長,最後結出的果子是善是惡,就不是先生能夠掌控的,先生的道理再大,也沒有天大。」

張道春走到陳長安面前,神情嚴肅道:「不對,我們可以與天斗,人定勝天,現在我的道理,再加上你的劍術,假以時日,人間一定能夠按照我們的想法,變成人人富足的桃源,不再會有妖魔橫行......。」

說着,張道春向陳長安伸出一隻手,想讓對方加入他的行列,兩人隔了三步左右的距離,相對而視。

陳長安不置可否,揚起了持劍的右手,當着張道春的面,直接對天劈出一劍,聲勢浩大,捲起無數桃花翻飛。

轟隆!

剎那間,一道雪白劍光衝天而起,如同千尺瀑布倒灌蒼穹,硬生生將天幕撕開一道裂口,一時之間雷聲大作,天地變色,無數罡風亂流從裂口湧入桃源,天幕變得四分五裂,隨時都會坍塌。

陳長安保持對天出劍的姿態,看向張道春似笑非笑道:「弟子的劍,還沒厲害到能與天斗,不過想要破開桃源幻境的空殼,卻不難。」

很顯然,陳長安拒絕了張道春的邀約。

緊接着,陳長安持劍的右手,對着張道春當頭劈下,在半空中掄出一道半圓形的劍光,如同一輪明月從天而落,捲起摧枯拉朽的威勢,將半座桃花源碾壓成黑色灰燼。

面對崩碎的桃源幻境,張道春沒有流露出絲毫膽怯,他雙手負後站在原地,直面陳長安的劍意,臉上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似乎在等候對方出劍,又或者說認定了對方不敢出劍。

就在劍刃即將劈落張道春頭頂之時,陳長安手中竹劍突然懸停,一身劍意瞬間收斂,他驀然睜大雙眼,彷彿現在才看透對方的真實身份,莫名其妙喊了一聲:「師姐?」

話音剛落,整座桃源幻境,立即如同破碎的鏡面,層層剝落最後消失在地,天邊露出一輪真實的明月。

陳長安驀然清醒,發現自己重返人間,一襲白袍與月光交輝相映,身上還帶着淡淡的酒香。

他仰頭望月,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聽起來像是酒後胡言:「要真實的活下去,不要忘記每天看月亮,抬頭就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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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劍仙患有孤獨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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