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你後悔嗎

醫院。

男人坐在病房長廊外的椅子上，微微俯身，手肘搭在大腿上。

慕雲起失神地垂著頭，回憶起剛才在醫生辦公室內的交談，眼底越發沉重。

「患者的情緒波動過大，暫時不要去刺激她，或者做一些比較敏感的事。」

主治醫師仔細地翻看着檢查報告，認真說道。

「另外，患者的身體長期處於營養不良的虧空狀態，長此以往，可是會出問題的。建議還是先入院觀察幾天，我這邊也會給她開一些營養液，不過這個治標不治本，還是要慢慢從生活、飲食上去填補。」

慕雲起誠懇地點着頭，沒等他開口詢問注意事項，醫生又擰起眉心，一臉不解。

「還有個情況需要跟您了解一下，剛才化驗血樣的護士跟我說，她在抽出針頭后，患者手臂針孔的出血點便立刻止住了。患者之前…有過其他病史嗎？比如血液病，或者血小板異常？」

慕雲起一怔，雙眸深黯下來，沉默不語。

主治醫師看着男人突然變臉，又急忙解釋道。

「呃…我沒有冒犯的意思。只是作為醫生，我需要了解患者的一些病史，也是為患者負責，希望您理解。」

慕雲起很清楚，葉南會變成這樣都是沈卓言所賜。

五年的時間，沈卓言把她變成了一個非人非鬼的怪物。

慕雲起垂下眼瞼，似乎五年前的那場爆炸還近在眼前。

他突然開始強烈排斥事實，她跟普通人一樣…她不是怪物…她不是！！

「她很健康，她不會有事。」男人冷著臉說道。

主治醫師隱約覺得奇怪，卻也沒敢繼續深問，只好又叮囑幾句，便結束了交談。

回憶終止。

慕雲起站起身走到病房門前，乾燥的大手搭在扶手上。

他感覺自己連開門的勇氣都要積攢好久。

「咔噠。」

輕輕打開門，男人走進病房，看到病床上的人已經醒了。

葉南聽到開門聲，稍稍偏了偏腦袋。

四目相對，竟是慕雲起先慌亂的挪開了視線。

「我要出院。」

女人的聲音微微嘶啞，男人聽后急忙走到病床前。

「你的身體很虛弱，需要觀察幾天，醫生給你開了營養液…」

「我不需要這些東西。」

葉南很清楚自己的身體，這些營養液輸進體內也是給「零號病人」做養料。

尤其在貨船上，用短時間內吸收掉九支注射液后，她感到身體損耗的更快了。

她現在就像一個無底洞，填補多少都不夠。

慕雲起握了握拳，又緩緩鬆開，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能讓她變回原來的樣子。

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女孩，已經被他親手「殺」死了。

「我知道你恨我…但不能用自己的身體賭氣，我更不會放你離開。」

葉南一怔，抬眸看去。

「你要軟禁我？」

慕雲起目光堅定，薄唇輕啟。

「吳醫生說，你跟葉南的記憶是共享的，所以你應該知道，以前不是沒有過。如果你要離開，我不介意再做一次。」

「呵…你跟沈卓言有什麼區別？」

「有，我不會傷害你。」

葉南嗤笑，「慕董說話真是大言不慚。」

她說着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雖然傷疤沒了，但那顆彈頭還在這裏，慕董應該沒忘它是怎麼跑到這副身體里來的吧？」

慕雲起說不出話，心臟不停地抽痛。

女人挪開冰冷的目光，扭頭望了望窗外。

「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麼出現的？」

男人的沉默像是代表着默認，房間里安靜了幾秒，女人的聲音又緩緩響起。

「我聽見她在喊疼。」

她目光流轉，似乎在回憶。

「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渾身都是血，疼得連說話都是斷斷續續。她說她不知道該恨誰，覺得恨誰都沒必要，她只是不想再忍受這些痛苦，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永遠待在那裏。」

「她就像抓着救命稻草般抓住了我，祈求我幫她活下去，然後便一直對我道歉。因為她說她的世界很痛苦，因為我要替她承受。我想，這應該是她第一次決定「自私」一回，也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自私」，也可以是褒義詞。」

男人紅了眼圈，酸了鼻尖，他不敢抬眸，不敢將心底的兵荒馬亂攤在她面前。.

「慕雲起，你後悔嗎？」

女人收回眺遠的目光，重新落到男人身上。

病房內突然沉默下來，壓抑的情緒在每處角落流動。

片刻，女人又道。

「算了，反正她也聽不到你的懺悔。我累了，想睡一會兒，你出去吧。」

慕雲起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葉南「嘖」了一聲，說道。

「你放心，我現在身無分文，住院費還需要你來承擔，我不會離開的。」

大概是覺得她說的有道理，男人踟躇了一會兒，才邁步離開。

驀地，又轉身折回。

「你想吃什麼？我出去…」

可能是怕她騙他會逃跑，慕雲起想了想改口道。

「我吩咐人去買。」

葉南背對着他，只留下「隨便」兩字。

男人暗自嘆氣，幾秒后，傳來病房門輕合的聲音。

葉南也想不起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只知道再睜眼時，窗外的天已經徹底黑了。

單人病房相當寬敞，沙發就在一旁，慕雲起卻偏偏要坐在床邊。

見她醒了，男人放輕聲音，又湊近了些。

「你一整天沒吃東西，不能只靠營養液。」

說着，慕雲起轉身去拆桌子上的袋子，又道。

「劉媽特意燉了鴿子湯，還加了補身體的藥材，但味道不怪。」

打開保溫桶，香氣也隨之溢出，慕雲起舀出一碗放在旁邊晾涼，又慢慢把病床升了起來。

「醫生說你需要補營養，得一點點填補虧空。我也會一直陪着你，把你的身體養起來。」

慕雲起一隻手端著碗，另一隻手握著勺子，輕輕吹溫，再遞到她嘴邊。

葉南看着碗面上飄着一層細密的油花，又看了看嘴邊的勺子，覺得畫面有點不真實。

這個男人與之前判若兩人，突然變得這麼殷勤，葉南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

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好笑。

「說來奇怪，你把所有的好給了我，卻把所有的恨給了她，挺悲哀的。」

說完這句話，病房裏便只剩下碗勺輕輕刮碰的聲音。

一句輕描淡寫過後，女人張了張嘴，接着抿下勺子裏的湯。

而男人像沒聽見似的，繼續舀起一勺，吹散熱氣，再遞到她嘴邊，如此往複。

明明是溫馨的一幕，可眼下任誰看起來都更像是殘缺不全的畫面，僵硬且勉強的拼湊著，輕輕一碰，就會四分五裂，徹底散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