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巧妙應對,派志願者赴災區採訪

第3章 巧妙應對,派志願者赴災區採訪

陳東西給劉平原送畫一個多星期後的5月12日中午,劉平原利用中午的空閑時間,到報社附近的洪家巷一間理髮店理髮。這間理髮店只有一個年輕的嘴巴尖尖的高個子師傅在打理,設備比較簡陋。

劉平原已是這裏的常客,他選擇這裏,是想節省些時間。對他來說,時間很寶貴。比較體面的客氣的理髮店,離這裏較遠。

大約2時左右,劉平原坐在理髮椅上,突然莫名其妙地連續抖動了幾下。他忽然覺得右邊臉上傳來強烈的刺痛。一種下意識的感覺充斥了他的大腦。病了,中風,他可沒有高血壓呀。難說呀,人背時,喝涼水都粘牙。是禍躲不脫,躲脫不是禍。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尖嘴師傅啊了一聲。原來,是他在劉平原大幅度抖動時,鋒利的剃刀在劉平原右臉頰鬢角處劃開了一個小口子,鮮血蚯蚓一樣從口子中爬了出來。

尖嘴師傅很抱歉地說:「先生,真對不起,把你的臉划傷了。」

劉平原安慰他說:「不怪你的,是我自己亂動造成的。」

劉平原這才意識到,右臉痛是被划傷了,而不是其它。但他還是對剛才不由自主的抖動疑惑不解。他活動活動了舌頭,發現是直的。他知道,中風病人,舌頭是歪向一邊的。他出了一身毛毛汗。他知道,那是身體里的植物神經反應,在應激情況下,身體常有這種反應。既然不是身體的原因,那是什麼呢?他馬上想到了一種可能,那就是地震了。哪裏地震了,他無從判斷,也許是清江,也許更遠。不管是哪裏,都是新聞,他想在第一時間獲悉,以便做出正確的決策。這是他作為一家省報總編輯的職業敏感。

他讓尖嘴師傅給貼了個創可貼,再三五分鐘草草結束了理髮程序,直奔辦公室。他的辦公室分兩間,外間是辦公的地方,一把老闆椅,一張氣派的老闆桌。桌上放着一台液晶大屏幕電腦。對面靠牆是書櫃,裏面放着各種各樣的書與雜誌。裏間是會客室,放了幾張沙發,一台46英寸的平板液晶電視機,還有一個衛生間兼浴室,其間既有坐便器,又有淋浴設施,淋浴設施是敞開的。這些,大多是前任社長、總編輯夏普留下的遺產。

劉平原急匆匆地打開了大屏幕辦公電腦。他知道,如果有地震,消息最快的是網絡。網絡上風平浪靜。

劉平原接着打開了裏間的電視機,看中央電視台有沒有地震新聞。也是風平浪靜。

過了幾分鐘,大約2時20分左右,他刷新了一下電腦,便發現了新浪網首頁刊出了中國山嶽省發生地震的首條快訊,震源不詳。5分鐘后再次刷新電腦時,便有了新華社的官方權威消息:北京時間5月12日14時,在山嶽省武陽縣發生8級地震,周邊多個省市均有強烈震感。

劉平原看了一下牆上的鐘,時鐘指向下午2點25分,才用了25分鐘,新華社便發出了第1條新聞,速度真快呀!這可是前所未有的8級地震呀,當年的唐山大地震,才7.8級,死了24萬人。這是超級大新聞呀!他在心中說:「機遇來了!機遇來了!」體內的腎上腺素開始澎湃。

此時是下午兩點半,上班的人已基本到位。劉平原立即讓總編室主任范大為通知編委會所有成員及幾個主要報道部的主任到會議室,兩點四十五分開編委擴大會。

清江日報的構架大致是這樣的:最上一層為社委會,接下來是編委會,編委會下面是部處室。社長為正廳級,副社長(總編輯除外)、社委一般為副廳。編委會由總編輯、副總編若干、編委若干組成,總編輯為正廳,副總編為副廳,編委為正處級。社委會與編委會成員有較大的重疊。總編輯可以是社長兼,也可以是另一人,副總編一般為副社長或社委,編委雖與部處室正職同為正處級,但許可權較大。下面有若干部處室。

劉平原為社長、總編輯,負責報社全面工作並主管評論部、出版部;趙超群為副社長、副總編,分管記者部、文藝部、信訪部等;李川為副社長,分管經營;李青春為社委,分管時政部、攝影部等;張火為社委、副總編,分管經濟部、科教部等;蘇平為社委,分管印刷廠、後勤等;宋曉斌為編委,兼時政部主任;黃鍛志為編委,兼任經濟部主任;范大為為編委,兼任總編室主任;屈正中為編委,兼任出版部(俗稱晚班)主任。

此外,報社還有若干子報子網,如清江都市報、清江在線等。

姚茜茜在第一時間,也感受到了強烈的震感。她估摸著可能是哪裏發生強烈的地震了,於是時刻注意網上消息,果然是大地震!此時,地震消息迅速傳開,大家議論紛紛。重大災難,對於記者來說,也是重大機遇!

姚茜茜馬上趕到劉平原辦公室,劉平原正在電腦前搜索新聞。她一眼看見了劉平原臉上的創可貼,忙問是怎麼回事?劉平原解釋說是剛才鬧地震,讓理髮師傅留下的光榮紀念。姚茜茜忍不住笑了,關切地問痛嗎?劉平原說劃到時螞蟻子挾到一樣,之後便不痛了。

姚茜茜說:「劉總,如果派記者到抗災前線搞報道,我報名去。」

劉平原說:「還沒有研究派不派記者去呢。」

姚茜茜說:「這麼重大的機遇,我猜你不會放過的。」

劉平原說:「就是派記者去,也是派男記者,不會讓女記者冒這個險的。」

姚茜茜說:「我問你,戰場上有沒有戰地女記者?」

劉平原說:「那當然有吶。」

姚茜茜說:「地震災區比戰場還危險嗎?」

劉平原說:「那到沒有。」

姚茜茜說:「那不就得了。別的女性做得了戰地記者,我怎麼不能去災區採訪報道呢?」

劉平原說:「茜茜呀,你就別為難我了好嗎?「

姚茜茜說:「你歧視女性!」

劉平原說:「啊呀,你學會扣帽子了!」

姚茜茜說:「就給你扣帽子,你何滴?」她眼光逼着他的眼睛,明顯是在耍嬌。

劉平原說:「不是歧視,是保護!」

姚茜茜說:「剝奪女記者去災區的採訪權,這還是保護呀?」

劉平原說:「你這張嘴蠻厲害啊。那如果去,你得格外小心才是啊。」他看出了她是鐵了心想去,不便太阻攔。

姚茜茜見劉平原鬆口了,說:「好的,我知道!」

劉平原說:「我得馬上去開會。」說着,起身朝會議室走去。

10多分鐘,人員便齊聚會議室。

會議室在2樓,老總的辦公室及總編室,也集中在2樓,各報道部大多在三四樓。

大家也發現劉平原臉上的創可貼,有人問是怎麼回事?劉平原又解釋了一遍。有人又忍不住笑了。

劉平原講了開場白:「我想大家都知道了,山嶽省武陽縣剛才發生了8級大地震。現在請各位來,是商量武陽大地震的報道怎麼搞?請大家暢所欲言。」

趙超群說:「我們應該立即派記者前去採訪。」

張火也附和:「是的,我們應該當機立斷,派一個記者團隊過去。」

李青春則反對:「我看還是先請示一下省委宣傳部為好,派一個記者團隊出省採訪,這麼大的事,不報告不太好。」

趙超群說:「我覺得還是不請示為好。你不請示,上頭沒有責任,你做了,只要不出格,不會反對,但一請示,上頭有責任了,很可能再請示上頭,問題便複雜化了。上頭可能會有所限制,不然,太多的記者都擁到災區去了,災區會吃不消的。」

張火也說:「先下手為強。如今新聞競爭這麼激烈,猶豫會誤事的。」

李青春說:「你們看着辦吧,反正我的意見我已說了。」他很謹慎。

大家七嘴八舌,附和趙超群的佔多數,附和李青春的為少數。

這時,劉平原表態了,他說:「我覺得應該馬上派記者團隊去災區採訪。面對驚天動地的災難新聞,我們的記者如果缺席了,那喊「辦最好的省報」的口號,就成了笑話!請示嘛,以後再說……」

此時,總編室主任范大為走到劉平原的面前,對他耳語說:「省委宣傳部來電話了,說上面打招呼了,除山嶽省外的所有省級媒體,都使用新華社電稿,不要派記者到地震災區採訪,以給救災造成更大的困難。」這個信息是剛剛總編室負責接上級電話的秘書告訴范大為的。

劉平原一聽這消息,有點懵,但他是那類腦子特別好使的人,急中生智,立即便有一個對策。劉平原不得不在會上宣佈上面的通知精神。

李青春說:「我說得有道理吧!」

劉平原說:「情況這樣了,去與不去,請大家討論一下。」

趙超群聽到上面打招呼了,心頭一喜,富有鼓動性地說:「這麼大的災難,沒有我們自己的報道,太可惜了。我覺得還是應該派記者去,搶新聞,又不是其他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違反紀律就違反紀律,如今報業競爭這麼激烈,到時別人搶了先佔盡風流,後悔莫及。抓了好新聞,挨點批評,也值。」

宋曉斌說:「我覺得趙總說得有道理。」

趙超群說:「不過,開頂風船,壓力山大,不去也是明智的。」這話似乎有激將的味道。

李青春說:「黨報應該守紀律,不能意氣用事亂來!」

黃鍛志說:「別去別去,我們有足夠的理由安慰自己,不是我們不去,是上頭不讓去。如果有誰膽敢去了,我們到聯合國秘書長那裏狠狠地告他一狀,告得他聲名狼藉,出一口惡氣。」黃鍛志外號黃段子,以愛講葷段子而得名。大家都知道他是在搞笑。有人果然笑了起來。

張火說:「俗話說,活人豈能被尿憋死。我的意思是,針對上面的規定,應該有巧妙的應對辦法的。」

全場短時間的靜音。看來,一時還沒有人像劉平原一樣急中生出智來。

劉平原覺得是時候了,便說出了心中的想法:「上面只說不讓外省記者去前線採訪,沒有說不讓志願者去救災呀!我們可以以志願者的名義派記者去災區,一邊做志願者的工作,一邊採訪,把寶貴的前線新聞發回來。」

張火脫口而出說:「好主意,好主意!」

趙超群等也一起附和。

劉平原趁熱打鐵說:「那我們就定了,派志願者去。」

接着便商量去幾個人,怎麼去?劉平原的意思,去三四個記者,好有個照應。想去的自願報名,因為有生命危險,所以絕不勉強。去的人,應該是體力好年紀較輕的骨幹記者,在座的現在就可以報名。

宋曉斌的大腦在急速地旋轉。他在很短的時間內,權衡了去與不去的利弊。去的話,有很大的危險性,弄得不好,小命便送在災區了,到時屍體都有可能弄不回,任蒼蠅螞蟻在為臭不可聞的自己做道場。還有,突破禁區去做報道,有可能會惹上麻煩。到時上頭追究起來,偷雞不成蝕把米,灰頭土臉的。但不去的話,就會失去一次表現的極好機會,影響自己在劉平原心目中的印象。如果這次自己不去,別人又抓到了鮮活的重大新聞回來,那對自己來說,就太減分了。而去的話,也不是就等著去送死。人是活的,卵是剝的。多注意點,不過分呈英雄,應該是可躲過危險的。另外,違規的事,上面有劉平原頂着,且有一個不錯的幌子,自己大樹下面好乘涼,擔心那是過分小心了。他是個有鴻鵠之志的人,絕不肯老死在編委的座位上的。他想到的是如何天天向上,坐上副總編甚至劉平原的寶座。想到這裏,他覺得刷存感此時不刷,更待何時?他果斷地選擇了去。

宋曉斌搶先說:「我去。」

黃鍛志、科教部主任苛國慶等人也立即報名。

劉平原說:「這次報道很危險,你們想好了。」

宋曉斌說:「不怕的。」

黃鍛志、苛國慶等人也堅定地表了態。

這時,會場門口聚積了一些得到消息,想報名去抗災前線的記者,這其中有姚茜茜。姚茜茜看會上一個個報名,急了,闖進了會場,堅決報名要去。劉平原解釋,地震災區很可能餘震不斷,非常危險,有男記者去就夠了,女記者還是不去為好。他還想再攔一攔姚茜茜。姚茜茜再爭,劉平原示意她別爭了。看他還不完全鬆口,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劉平原只當沒看見。這一不易察覺的瞪眼待遇,很多人都忽略了,但張火卻敏感到了,他心裏很不是滋味。

經濟部骨幹記者劉秋葉等也聞訊趕來了,報名想爭取去採訪。

劉平原提議,由宋曉斌、黃鍛志、苛國慶與姚茜茜組成團隊,前去抗災前線,邊做志願者邊搞報道,牽頭者為宋曉斌。對前面3個人選,大家一致同意,對姚茜茜,一些人也有擔心。劉平原解釋說,姚茜茜要求強烈,業務能力也過硬,還是讓她去鍛煉鍛煉吧,男記者多照顧她一點。於是這事就定了下來。

於是散會,分頭準備。

此時是下午3點半,宋曉斌立即用手機聯繫訂清江飛山嶽省省會大都的機票。還好,機票有,訂下4張,下午5點20的。事後得知,這是清江飛往大都的最後一個航班,之後,由於地震的原因,航班停飛了。

劉平原立即撥通了山嶽日報社社長的電話,請求他們借一台進災區採訪的越野車,配一個司機,以便認路,車上準備4個人兩個星期的乾糧。山嶽日報社社長是劉平原的好朋友,去年底,還率團到清江日報來考察過,他是個爽快人。劉平原接着又把科教部醫藥報道口的記者叫了來,命他在一個小時內讓省醫藥公司配好200萬元的急救藥品送機場同機運大都,錢報社出。細心的劉平原還交待黃鍛志馬上與保險公司聯繫,為赴災區的記者辦理每人100萬元保額的人生意外傷害保險。

4人各配置了一台可以無線上網的手提電腦、一台數碼相機等。

晚上7點,宋曉斌等4人飛到了大都。

車已在機場等候。很棒的日本三菱越野吉普。司機是個挺熱情的小夥子。

上車,直奔災區。

餘震不斷。

夜深了,怕司機睡著了,他們輪流跟司機說話。路上就他們一輛夜行的車,車子幾乎是搖著過去的。

半途碰到一個老鄉,一問得知,往武陽裏面走很危險,到處都在垮山(泥石流、塌方),路上有關卡,不讓人進。當時天還沒亮,很冷。

他們在天剛亮時就到了武陽境內。結果一道關卡把他們攔了下來。他們拿出了記者證,說是清江省的記者,來災區採訪的。結果那警察比他們還牛,說沒有上面的指示,就是中央電視台的記者來了也不給進。他們一聽很高興,央視的記者來了也不給進,說明他們還沒來嘛。

宋曉斌是個經驗豐富的記者,多次做過國家領導人的採訪。他叫司機掉轉頭開到遠離警察視野的地方,讓司機跟車隊,蒙過關。

等了一會,第一個車隊來了,但氣派不是很足,結果跟到了跟前,車隊也不讓進。

宋曉斌說:「不要泄氣。這次是車隊沒有跟好,要跟那種很牛的車隊。」

後來,他們商量,再跟車隊,如果不行,就走進去。

這時,又有一個車隊來了,越野車,拉着警報。

宋曉斌說:「趕緊跟着。前面幾輛車裝載着的全是警察,每隔10米放下一個人。這麼戒嚴,肯定有大領導來。現在不跟的話,越往後面就越進不去了。」

他的判斷無比英明。結果那個攔他們兩次的人在離他們1米遠的地方就向他們敬禮了。當然,警察沒有認出他們。

越來越靠近武陽縣城的時候,發現傷亡越來越嚴重。一個摩托車手,仰面死在摩托車的旁邊。再往前走,發現幾輛小轎車像一團團揉皺了的棉紗,躺在馬路邊。

到了武陽縣城。

他們是最先到達武陽縣城的記者,比新華社的記者還早。

眼前慘不忍睹,到處是廢墟,到處是死屍。這裏不像外圍,沒有人管你在幹什麼。救援力量還是相當充足的。他們發現救援的人服裝分三種顏色:第一種桔黃色的是消防官兵,他們具有救人的專業知識;第二種穿草綠色的迷彩服的是武警戰士,他們相當於搬運工,把消防隊員救出來的人運出來;還有一種是穿黑衣服的,背屍體的。

他們把越野車停在一個開闊的地方,將藥品交給了前線的臨時指揮部,約好分頭行動,下午一點再會合。

宋曉斌上世紀80年代末畢業於清江大學新聞學院,一畢業便分配來了清江日報。苛國慶是他的學弟,比他低5屆。兩人關係非同一般。黃鍛志畢業於省內一所一般大學的中文系,來報社的時間與宋曉斌差不多。

宋曉斌在一處廢墟旁遇到了一個人,兩眼痴獃,勉勉強強斷斷續續接受了採訪。他是地道的武陽人,以幾千元錢起家,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有資產上百萬。他有一個妻子和兩歲的兒子。昨天中午午睡時,接到電話要去取貨,便從家裏洗完澡,和妻子打了個招呼就出門了。當他騎摩托車到武陽大酒店廣場時,感覺有人從車上將他摔下來,摔得滿身是傷。接着滿是灰塵,天都黑了。幾分鐘后想起回家看老婆,老婆沒有了,兒子沒有了,房子已被夷為平地。他簡直瘋了,用手拚命地扒瓦粒,但扒了半天,也沒有扒出多深的洞,顯然救不了他們了。他估計他們已不在人世了,整個人已失控,晚上就在廢墟上睡覺,知道有人在救援也不走,一直說要將老婆和兒子挖出來好好安葬。宋曉斌充當了志願者的角色,安慰他,陪他靜靜地坐了好長一段時間。之後,他必須走了,走之前,給打了個招呼,請對方保重。對方木木的,沒有什麼反應。

姚茜茜到了一所倒塌的小學。救援者正在搶救廢墟下的一名女孩。救援者的救援工具太原始,手上只有鋼釺。先進的救援工具還沒有來得及調上來,因之救援工作較為緩慢。女孩的身體挖出來了一部分,但一條腿被巨大的鋼筋混泥土梁死死地壓着,無法取出來。腿明顯地有壞死的跡象。有人建議鋸腿。女孩說:「叔叔,不要鋸我的腿!」女孩的腿沒有鋸。姚茜茜抱着女孩的頭,想盡量減輕她的痛苦。後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女孩救了出來。

黃鍛志與苛國慶也邊做志願者邊抓到了一些報道材料。

下午1時,他們碰頭了。吃過乾糧。他們坐在山坡上休息。突然整個山搖晃起來。感覺腳下不是硬的山石,而是浮動的海水。旁邊的救援人員,沒有一個人講話。餘震約10秒鐘后,有人說「過去了」,便又開始救援。當時,他們感到害怕,彷彿抓住前面的一棵樹,也不會安全。

武警小分隊收到撤退的命令,說是1公裏外有水庫要決堤。所有救援的人都往外面跑。路上全是石頭和屍體,他們本能地避開以免踩着屍體。4人和司機跑在一起。

宋曉斌對其餘3人說:「我們一定不要跑散了。要死死在一起,到時報社來找也能一下找到我們,免得他們尋找辛苦。」

黃鍛志打起精神打趣說:「我是游泳好手,到時大水來了,大家抓住我的衣服別放,我保證讓你們有驚無險。」

苛國慶說:「你以為你是在游泳池裏游泳呀。到時一排浪頭打過來,就把你打到廢墟里出不來了。」

姚茜茜說:「死什麼死,都要好好活着,家人在等著大家回家呢!」

他們來到了安全地帶。

後來,水庫保住了,沒有決堤。一場虛驚。傍晚時分,他們用手提電腦上網,通過報社內部采編平台向家裏發稿。文字稿、圖片一大堆。

家裏也是高度緊張。

地震的第一天,在劉平原的主持下,他們把地震當成天字型大小第一大事,除了發了大量的新華社電稿外,還高調地發了報社派志願者赴災區救援採訪的消息,消息在一版圍框發,非常突出。

第二天,根據志願者發回的新聞,劉平原坐鎮晚班(報社的編排出版機構),策劃在突出刊發新華社電稿的基礎上,專辟一個版,發志願者傳回的新聞。版題就叫「本報志願者抗震前線報道」。

報社發稿程序是這樣的:總編輯負責看5類稿子,它們是:頭版頭條及要聞、重要言論、各新聞版頭條、重要批評稿、重大典型及特稿等;副總編分別負責看分管的部的稿子,編委協助副總編看稿;部主任、副主任輪流值班看編輯記者采寫與編輯的稿子。

這個版比之新華社的電稿,沒有太特別的東西,但一出來,還是引起了轟動。因為清江除清江日報外,所有的媒體,都沒有派記者去災區,所以也無從發自己的報道。

清江日報一般當天早晨6點半之前全部印完。省會機關幹部一上班,便能看到當天的清江日報,外地地市一類城市,當天上午能看到當天的清江日報。

陸偉心給劉平原打電話說:「劉平原呀,你太無法無天了。」

劉平原彷彿被打了一悶棍,忙解釋:「我們沒有違規,我們派出的是志願者。」他猜到了部長說的是什麼。

陸偉心:「你那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劉平原對着電話嘿嘿笑了兩聲。

陸偉心說:「不跟你開玩笑了。給你說正經的。剛才,書記在常委會上表揚你了。」

劉平原說:「謝謝部長!」原來部長是跟他開玩笑。他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書記的表揚他完全沒有料到,於是有些興奮,出汗了,拿手機的手有些潮。電話那頭掛了。

有些媒體,尤其是清江日報的主要競爭對手心有不甘,亡羊補牢立即也派出記者。但管理已更加嚴格,別說以志願者的身份前去,就是扮老虎也照樣擋駕。劉平原又勝了一個回合。

一連兩天,他們沒有抓到特別令人興奮的大新聞。

距武陽縣城5公里多的秀水鎮是此次地震的震中也即震源地,據說破壞最為嚴重,到不到那裏去採訪?

宋曉斌對去與不去,是猶豫的。去,據說路途很危險,硬要作死往槍口上撞,風險極大。為抓好新聞丟命,他總覺得划不來。但他也不好說不去,萬一他反對,而其他人主張去,過後去了並抓到了好新聞,那他給留下了個不好的口實,又何必。他於是很老到地徵求其他人的意見。黃鍛志把球踢了回去,說隨大家。苛國慶與姚茜茜則堅決要求去。宋曉斌在心裏罵:你們是不到黃河心不甘還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呀?!但他嘴裏不好說什麼。宋曉斌想起了劉平原囑咐他關照姚茜茜,想到了讓姚茜茜留下,但覺得單獨留下她一下女孩,也不好,於是,決定一起去。

第二天上午,他們追隨一隊救援武警,準備去秀水鎮。開始,武警負責人不願帶他們去。宋曉斌也想就湯下麵留下來,沒有多說什麼,可苛國慶、姚茜茜死纏爛打,武警負責人見如此,心也軟了,答應了。

他們隨武警開始徒步翻越5公里多的山體滑坡路段。

司機與車留在縣城。

其實這根本就不能稱之為「路段」,因為根本就沒有路,整片整片的山坡因地震而坍塌下來,幾米高、甚至十幾米高的巨大岩石從山頂遍佈到山腳下的江中。他們須從滑坡路段的中間穿過。由於前一天晚上這裏下了一夜的暴雨,泥呀石呀溜滑的,不時有泥石從上面傾瀉下來,嘩嘩地滾入山腳下的江中。他們夾在武警中間,像壁虎一樣慢慢地爬行。黃鍛志走在前,接着是姚茜茜,之後是苛國慶,後面是宋曉斌。他們的頭皮陣陣發麻,雙腿不停地打顫。

苛國慶突然腳底一晃,直朝下面滑去。他一身冷汗瞬間冒出,心想完了完了,恐怕再也看不到老婆孩子了。滾滾江水也許就是墳場,連火葬場的程序都免了。滾滾江水的咆哮聲,如炮聲如槍聲,槍林彈雨,大刀割肉的沙沙聲,恐怖片,鬼魂,十八層地獄,黑暗,鬼門關,手起刀落,嘩,一股血衝天而起。後面的宋曉斌有過瞬間的猶豫,他恐懼了,怕伸手抓住苛國慶后,一起葬身江中,所以他本能地想到了逃避,但恐懼立即被責任壓下去了。他是他的頭,如果他死了而他活着,他如何向他的家人和報社交待?這樣想着,他迅速伸出手,拚命抓住了苛國慶的手臂。下滑停止了。這時,後面的武警閃電般出手,把他們拽了上來。

苛國慶驚魂未定,心臟一個勁地狂跳。救命之恩,他想喊宋曉斌一聲大哥,只是覺得不好意思,沒有喊出口,眼淚瞬間便下來了。

繼續爬行。

在極度危險中,宋曉斌後悔極了。他後悔當時沒有果斷地叫停,這一錯就可能是千古恨。

宋曉斌說:「這下拐場了拐場了!」聲音里含着恐懼。

黃鍛志說:「拐到閻王老子的鼻子底下了。」

苛國慶說:「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姚茜茜說:「大家小心小心,自己保佑自己。」

宋曉斌說:「這樣去見閻王,虧大了!」

黃鍛志說:「我們虧大了,說不定有人得利。」

宋曉斌說:「誰得利?」

黃鍛志說:「有人說,泰坦尼克號沉沒,也有得利者。」他沒有直接回答宋曉斌,而是沒頭沒腦地說了這一句。

苛國慶說:「得利者是誰?」他搶著問。

黃鍛志說:「是那些等待被人美餐的活海鮮。」

苛國慶笑了,不過是黃連樹下彈琵琶的那種笑。

姚茜茜也笑了,笑得仍然從容。

宋曉斌說:「牛胯里扯到馬胯里,這與我們有什麼關係?」

黃鍛志說:「誰說沒關係呢?我們死得這樣英勇這樣驚心動魄,為我們寫悼詞的人會就此大寫特寫猛煽情,在追悼會上火一把。」

大家又笑了。

宋曉斌說:「你呀,死到臨頭也不忘耍嘴巴子皮!」

黃鍛志說:「寫悼詞的老兄這方面的本事,說不定會蓋過寫自祭文的陶淵明,寫《柳子厚墓誌銘》的韓愈。」他說到高興處,還想發揮一下。

大家注意躲避著危險,沒有及時接砣。

在泥濘里掙扎了近4個小時,他們才到達秀水鎮。

立即投入救援和採訪。鎮上到處是殘垣斷壁,滿地的傷員和受災群眾。採訪、救援、寫稿。採訪中的極度危險,也被寫進了新聞里。

發稿后,已近23時,大山裏寒氣冰冷刺骨。

一所小學門前的公路上,有老師和無家可歸的小學生正圍着火堆烤火。旁邊搭有一個簡易棚子,但人多,只能輪流睡,沒睡的人就在外面烤火禦寒。他們也圍在火邊,和衣躺在潮濕的柏油路面上。

黃鍛志一下便呼呼大睡了。姚茜茜一會兒也睡了。

苛國慶躺了一會兒睡不着,乾脆起來,給因驚恐不安而無睡意的孩子講童話故事。講著講著,孩子們便入迷了,有了片刻的歡樂。

宋曉斌也睡不着。他比之三個同事,還多一重心事。他是他們的頭,得對他們負責。他想起上午過山體滑坡路段時的驚險,很是后怕。他覺得應該給劉平原彙報一下,讓他分攤一些壓力。一個人把所有的壓力統統扛在肩上,那是二百五的行為。他於是想着給劉平原掛電話。

正在這時,手機響了,是劉平原打來的電話:「曉斌呀,你們今天還順利嗎?遇到什麼危險沒有?」稿子剛傳過去不久,劉平原還沒來得及看稿子。

宋曉斌此時聽到劉平原的聲音,感到特別親切,他說:「謝謝劉總的關心。今天不太順利,上午過山體滑坡地段時,很危險。」

劉平原急切地問:「有生命危險嗎?」

宋曉斌說:「有。」他把遇險的事說了一遍。

劉平原迅速地思考着,說:「我們需要好新聞,但不要帶血的好新聞。人命關天,安全是第一位的。你們如果覺得太危險,那就考慮撤下來吧。」

宋曉斌說:「撤?」

劉平原說:「你的意思呢?」

宋曉斌說:「我聽你的。」他踢皮球。

劉平原說:「那還是考慮撤吧。」他內心是矛盾的,說得不太堅決。

宋曉斌說:「好的。」

宋曉斌把大家喊到一起,將劉平原讓他們考慮撤的意思說了。大家反應強烈,都不願就此撤下來,說是多注意注意就行了。宋曉斌心裏也是猶猶豫豫,不是硬想撤,於是說那再請示一下劉總再說。

劉平原做出讓他們考慮撤下來的決定后,也是心裏十分地不甘。危險是特別大,但人是活的,可以規避危險呀,特別危險的地方不去不就得了,幹嗎非撤下來不可呢?就是呆在那裏暫時不作為,等餘震少了危險少了再行動,也比就這樣退下來好很多啊。他於是想着跟宋曉斌再打電話商量。正好這時,宋曉斌的電話撥過來了。

宋曉斌說:「劉總呀,我跟大家議了一下撤的事,他們都對撤下來心有不甘。」

劉平原說:「我也覺得,半途而廢,太可惜了。你們已捷足先登走出了第一步,堅持下來,很可能有大的收穫。那是不是這樣,暫時不撤,但太危險的地方,一律避開。」

宋曉斌說:「知道了。我們會更加註意避開危險的。」

劉平原說:「有什麼困難隨時向我報告。」

宋曉斌說::「好的。」

與劉平原通了話后,宋曉斌的壓力得到了部分釋放,輕鬆了些,不一會兒便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15日一早,他們便起來了。

為了安全起見,宋曉斌要求大家以後不再分開,一起行動。

他們來到了秀水鎮幼兒園,武警某部官兵正在這裏挖掘倖存者和遇難者。

過後,他們又來到秀水中學,挖到了一塊猛料,那就是後來廣為傳頌的清江籍教師朱千秋拚死保護學生的英雄壯舉。

朱千秋是武陽縣秀水中學的一位初中一年級語文教師。

在組織學生疏散時,教室搖搖欲墜。教室在1樓。朱千秋看學生絕大部分已疏散,便一手抓着一個年小體弱嚇傻了的學生,衝出了教室。這時,教室更搖搖欲墜,最後3個沒有來得及走出的體弱的學生,下意識地躥到講台底下,講台底下是空着的。朱千秋看到最後3個體弱的學生沒有跟着跑出來,心想壞事了。在這生死關頭,他雖然也有恐懼,但沒有忘記自己作為老師的職責,又嚯地衝進了教室。他看到3個孩子躲在講台底下,便想到了拖他們出來,但此時,講台頂上的大梁折斷了正往下掉,3個鮮活的小生命瞬間便有可能戛然而止,朱千秋沒有選擇後退一步生,而是選擇了死。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跨上一步用身體死死地護著3個學生。救援隊員在施救時,發現了他死的姿式:他雙手撐在木質講台上,身體前屈,頭已被水泥梁砸破,滿臉是血,雙臂的骨頭也被砸斷了。講台下一個男生兩個女生,像3隻雛鳥,在救她們出來的救援隊員面前瑟瑟發抖,但身上無大礙。救援隊員一個個哭了。

朱千秋系清江籍人,于山岳省一所大學畢業后,被分配到秀水中學任教的。

不過,這個典型也有灰色,那就是他曾與某女教師有過作風問題。宋曉斌沒有先表態,徵求大家的意見。對此,實心眼的苛國慶顧慮很大。黃鍛志也覺得這是一個遺憾,報不報,報的話怎麼處理,請宋曉斌拿主意。宋曉斌也頗為猶豫。關鍵時刻,姚茜茜態度鮮明地說,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朱千秋的英雄事迹,感天動地,不能因為曾經的問題,便把人的英雄事迹一筆勾銷了。這樣的英雄人物,不但要報,而且要做重大典型報。問及其中的問題怎麼辦,姚茜茜快刀斬亂麻說,迴避,隻字不提。

宋曉斌被說服了。他想到了再請示一下劉平原,但轉而一想,世上許多事,壞就壞在了猶猶豫豫上,這這麼定了。

4人討論了一下新聞稿的結構,宋曉斌提議由姚茜茜操刀,他對她的文筆信心滿滿。姚茜茜含着淚水一氣呵成打出了一篇近3000字的長篇通訊,通訊標題為《燭照千秋》。宋曉斌審看后十分滿意,將通訊傳給了李青春。地震這一塊歸口時政部,由李青春管。李青春快速瀏覽了一遍,接着便將稿子傳給了劉平原。

坐鎮晚班的劉平原讀到這篇通訊,忍不住淚流滿面。他激動地撥通了宋曉斌的電話,感謝他們冒着生命危險采寫到了這麼精彩的新聞。他代表報社全體員工,向他們表示崇高的敬意,說中國新聞史上,會留下他們精彩的一筆。宋曉斌告訴劉平原,稿子是姚茜茜執筆的。劉平原很是欣慰,覺得當時要是一味考慮安全因素,不放姚茜茜去抗災前線,那就虧大了。他囑咐他們千萬注意安全,回來時,報社為他們開最隆重的慶功大會。

第二天,省委書記看到了清江日報頭版頭條朱千秋的通訊,也激動不已,親自打電話給劉平原:「平原啊,你們抓了個好典型,給我們清江增光了。」那一刻,劉平原感到了這次險冒得值。

「本報志願者抗震前線報道」連發了10期,直到宋曉斌他們凱旋。清江日報這次算在全國新聞界大大風光了一把。

劉平原果然為宋曉斌他們召開了最隆重的慶功大會,4人各記特等功1次,各獎人民幣20萬元。這用命博來的獎勵,有人眼饞但沒人眼紅。

趙超群右額上那顆黃豆大的黑痣,有些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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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巧妙應對,派志願者赴災區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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