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2135

從小到大，夜水寒一直很淡然，有時候，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是個胸無大志的人。

比如，十幾年寒窗后，拿到畢業證后第一時間該做什麼？有人會回家慶祝一番，有人會呼朋喚友外出狂歡，而有人，會第一時間登上網絡，把早就寫好的個人簡歷更新，無論如何，十數年的苦熬總算出了頭，今時，已不同往日..而夜水寒多次取得了高等學府的學歷，不只是一些本科，研究生的學歷，就連獲得那極為令人仰視的博士學位，他只是在家，開了一罐啤酒，稍微懷念了下自己大半輩子的學習生涯…..然後，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明天太陽升起，生活依舊。

再比如，別人職業上取得了些成就，上送禮，下請客，更要立上更雄偉的目標。而他，在一家世界級公司，獲得了修理工程師這麼一個職位，在公司取得了地區的傑出員工稱號，也只是把獎牌放到了家裏的一個抽屜里…..然後，沒有然後，他沒有更多的理想，也沒有更多的雄心狀志….

有時候夜水寒也覺得，平淡無奇的生活，默默無聞的奮鬥，這樣挺好，順其自然，量力而行，儘力而為，平平淡淡過一生，也好！似乎大部分人都是如此.真正胸懷大志的人不少，可最後真正能成功的，又有多少？

但是，這一次，2135年五月的這一天，夜水寒還是有些不一樣了，因為他拿到了一個證，對別人來說，這只是人生中要拿的，幾乎數不清的證之中的一個，對他，卻意義非凡。

這個證，名為戀愛資格證。

很多東西在人的心裏都可以變得很自然，只要經過了長期的潛移默化。就像身邊的自來水，電，環保食物，無縫網絡，收費氧氣等等等等.

沒有人在意是從哪一年開始，計生部門發佈了這麼一項法規，雖然，只需通過無縫網絡花上數秒鐘時間便能得到最準確的答案，但是whocare?

法規多如牛毛，總不能一一去數，只有每個月付帳的時候，知道自己為了生活又付出了多少，便已經足夠，畢竟不是低收入保護階層，用掉的氧氣，排出的二氧化碳，曬過的陽光還有放過的屁，這些，總是因為自己的存在而產生的，也總是要為之而付費的，畢竟有政策，而且，執行了上百年的東西，都是有道理的…..

政策就是政策，法規就是法規，嚴肅性就在那裏，必須遵守，必須執行，否則，後果很嚴重。男性戀愛，就必須是持證戀愛，否則就是違法情感行為，法規中明確定義了這麼一條，任何違法戀愛行為（包括但不限於同性與異性）中所表現出來的行為，包括但不限於文字，語言，動作及思想，都是要靠證件支持，還有着無比嚴格的監督，否則就是違反了五俗條例，就是犯法..

違法的成本很高，絕對會令絕大部分人望而卻步。

據近年無縫網絡上的信息有過一些報導，全國最多只有百分之二十的男人可以與自然女人戀愛結婚，剩下的只能與機械人女性過上一輩子，更有甚者，一輩子也沒見過除自己媽以外的女人。

有時候，夜水寒會被漢字那博大精神的文化所感染。

她，這個字，由女和也組成，看見女人，叫聲揶！女人這麼少，這樣的字眼，是多麼形象，又多麼貼切。

也有不少知名新聞人員，學者，專家對未來男女比例表現出過不樂觀的態度，更有些權威的信息發源體聲稱，這一數字還太過於樂觀，因為持證的人數明顯比公開的數字要少很多?.但是，事情已經是這樣了，似乎也就不能怎麼樣了。

沒有人去追究，在這個時代，重女輕男的時代，男女比例遠沒古代那麼糟的時代，剩下的百分之八十的女人到哪裏去了。有些東西不能追究，比如禁忌，

也不是沒有過消息散發出來，多少官員大款包了多少二奶…..

很多後果都能讓人警醒，無論是在傳統媒體還是在網絡上發出這些事情真相的人都有着同樣悲慘的下場：不是因為多少人都無法理解的意外事件而去世，就是在事情暴露之後不久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違反了各種各樣的法規被繩之以法，了結生命或者被關在經歷了五千年文化卻始終起著同樣作用的地方－－監獄，也許終老一生。

監控早已達到了隨時隨地，即便所遇，所見會有些什麼不坌，不能去想，腦電波早已經被破譯，雖然由於政府中也有很多人反對，所以暫時沒能執行寫入的功能，但是技術上已經完全沒有壁壘，在這個時代，精神病最有效治療方法就是運用了腦刪除及寫入的技術，記憶被刪除了，思想被重寫了，總會恢復邏輯。

而且，強壓之下，雖然有很多人反對，腦電波的即時讀取還是被執行了下去，執行到了每個人身上，於是，有了綠霸....有些信息，總是在一些情況下被放了出來，無論真假，所有人都知道，有些東西，即便想一想，也會大禍臨頭。

即然不能想，也就不去想，其實也沒有太多的人介意，當他們明白介意不會帶來任何改變。

即然不能介意，當然會有些不公，同樣不介意，比如女性可以在年滿十八歲，不用參與任何積分，不用參加任何考試，只需要本人在正常工作時間到相關部門花上幾分鐘時間便可辦理到一本法律認可的戀愛證書?..已經成了天經地儀的事情，兩年時間的戀愛，然後二十歲的女孩嫁給四五十甚至五六十歲的男人，似乎是有些不公，但，自近代以來不都是這樣嗎？

事實上夜水寒在心裏還是很幸慶自己生活在這一時代，相對以前，社會環境已經寬鬆了很多，對一些輕微違反了五俗的行為，甚至已經不怎麼限制，雖然說對自然人參與的色情行業的清掃從來就沒停過，但是，對於提供機械及設備的商家，卻只是以特種營業場所進行管理，管理的多也只是衛生條件及價格等等，並無其它。

有市場就有商家，提供一些機械及設備以對用戶提供個性化全方位服務的商家在這個時代已是層出不窮，什麼婚後生**驗店，藝術影視作品製作中心，即便是一些交通及通訊極為不便，經濟拖了全國人後腿的落後地區，也有不少這樣的東西，甚至還有一些名為下半身煅練中心，小頭清潔中心的廉價服務部，只要骨齡超過四十歲，便可以進去體驗。

夜水寒很清楚，以他的收入，完全可以去享受到最好的服務，而且，對經濟來講，毫無壓力。

是的，完全擬人的女機械人，也就是古代所說的充氣娃娃，夜水寒完全可以一天一個不重樣，外型隨便選，程序隨時可以更新，比自然人更完美，更貼身。如果不是考慮住宅空間的問題，他甚至可以買個十個八個擺在家裏，想怎麼來就怎麼來，科技的發展到這一步已經沒有什麼瓶頸，各公司推出的產品都有足以稱道的一面，而任何一家公司的產品，都足以令他這種一直在反三俗的環境裏成長的人感覺到新奇，並且在他能理解的範圍中隨心所欲。即便是臨時有什麼需求，也可以隨時在路邊找到那麼一家小店，花上比一份快速食品貴不了多少的錢，好好的發泄一番。

這些事情夜水寒也不是沒有做，拿到證后，他便下了幾個訂單，全民監控的時候，工廠的專業服務足以令任何人放心，只要他們不想倒閉。只是，心中始終還是有些介懷，不只是因為機械人還沒有生孩子這樣的功能，還因為，他和很多剛剛拿到這個戀愛許可證的人一樣，想着嘗試是否能與自然人發生一些故事，比如愛情…..和很多年前買彩票的人一樣。

拿證的時候才四十多歲，這明顯比大部分的人要早上很多年，和很多人比起來，這就是優勢。

即便是屬於註定碌碌無為的人群，夜水寒有他的優勢，畢竟有過奮鬥，上了三十年學，學了無數技術和技能，拿了N個博士后，以許多領域已經得到了專家之類的稱號的他，在遍地機械人的世界裏找到一份好工作，一個世界級科技公司里的修理工。

維護一些高科技產品，修建一些創意的設計，整理一些設計中的缺陷與不足，在未能編寫出一些程序讓機械人去進行這樣的工作前，他做着一些原形完善的工作。

能力總是有些，成果也是不少，為此他拿到了公司的A+評價，競爭其實頗為殘酷，整個地區域足足有兩百多人一起為了這個評價使盡了混身解數，走盡了所有門路….因為這個評價，有着很深的意味，不止是金錢的收入，更多的，還有些關於個人的發展，雖是外企，但更令人期望，在前沿科技企業行列里，已是看不到本土的企業。而這場競爭中，他，最後勝出。

本就是天資優越的人，在優越的職位上工作了數年，加上自出生之日起父母便開始為他買的住房保險，他終於湊夠了首付，輕鬆買下了佔地足足有十平米面積，高度更是達到了兩米的巨大豪宅。

也正因為一系列的因數，使得他積到了足夠的分數，在通過了一場又一場堪比一百年前公務員考試的戀愛資格考核后，他以四十多歲如此低的年齡拿到了這個證，這個在這個時代的這個國度里來說，象著着身份和地位的戀愛證。

只是持有這麼一本證，在眾人面前看起來便已是天之驕子一般，用一百多年前流行的用語來講，那可就是翻身農奴做主人…..

於是，拿到戀愛資格證的第一時間，夜水寒做了一件事，和無數正常持證人員在拿證后做的一樣：登上無縫網絡，約人相親。

有着無縫網絡的時代，任何事情都變得那麼的高效，正如訂製一部電器，預約一個服務，或者購買一份食品。

第一個女孩在無縫網絡中聯繫到了，網上肯定是要談些什麼，她提了這麼幾個問題「你有三平米的地基市區房嗎？」

夜水寒很直接的回答：「沒有！」

「你是碩士學歷嗎？」

「不是。」

「你有芒果的電器嗎？」

「沒有。」

那一刻，夜水寒的心裏還有些欣慰，第一次相親就遇到了不那麼拜金的女人，這可是在無縫網絡上眾口爍金的極品，而隨後，似乎並不是那麼一回事。

談話還未結束，對方就直接把他列入了不再聯繫名單，這也就意味着，十幾億的炎黃子孫里，他與她不再會有任何交結，連信息的交流都不會再有。

從頭罩里的腦波轉換系統里傳回來的信息還依然在腦海里回蕩，夜水寒有些怨念，不過，更多的卻是莞爾。

這個年代，房價確實很貴，三平方米的公寓，足以裝入兩個一點二米寬的睡眠艙，而睡眠艙收起后所騰出的空間也足以作為日常的生活空間，在這個時代，對於一個只有四十來歲，低收入的人來說確實是很困難，無縫網絡上有人曾經算過，一個普通的工人想買一套這樣的房子，哪怕是不購買睡眠艙，也必須從唐朝開始攢錢直到現代

可是，難道非要我用十平米的房子去換三平米的房子？那可是十平米的房子啊，裝了三個大的睡眠艙后還有剩餘空間，而裝進去的大形睡眠艙，兩個人躺着睡也可以不用側身，甚至可以完全伸開手，站起來，頭根本不用低，完全不用擔心頭頂會碰到天頂，而白天睡眠艙收起的時候，甚至可以擺上一個大桌子，坐上十來個人完全不是問題，雖然，家裏並沒有來過這麼多人?.

難道非要我只學到碩士就止步？難道他沒聽說過世界上比碩士更高的是博士，博士后，還有專家嗎？

雖然說現在的芒果電器是流行，可是白菜系列的電器，無論從功能，穩定性，還是價格上來說都是奢侈品。哪怕只是把家中最便宜的一樣拿出去賣掉，都足以去體驗店裏一天幾個不重樣的玩上幾個月啊?..

女孩不是不拜金，當然，拜金也沒有什麼不好，只是，她還是沒懂事，她的要求真的很低的啊，畢竟無縫網絡里的信息顯示，她才十八歲，這是做不了假的，個人信息在出生后就會有備案~~那麼…..

年青真好。

夜水寒最後自我安慰的感嘆。

失意並不會太久，因為有無縫網絡，所有的過程都會精減，夜水寒很快便如願以償，與一個十八歲女孩約好了相親的時間，在香山市郊外的一個公園，這一次，他提前說出了自己的工作，收入，還有各種資產。

在支付了高昂的陽光使用費，廢氣排放費及旅行意外排放保險及公園門票等各種費用后，夜水寒便來到了相約的地點。

女孩一百七十公斤，相片也看過，圓圓的臉，不是太胖，普通的睡眠艙足以滿足安全條件，這樣的體形在這個年頭已經不多見，不過，畢竟是女孩子，沒經歷過什麼，輕一些也是正常。

其它的條件也符合，生活能夠自理，而且還有超出期望的地方，比如，能夠在行走器出故障的時候，自行移動到備用行走器上，這是很了不得的能力了，智商也很高，簡單的交流也不成問題，一首五言絕包，能背得只錯了一句，交流應該已經不成問題。

有了這麼多條件作基礎，見面便就順理成章。

不過，相親的過程，和這個時代的生活節奏相符，見面和分開都來得很快.....

「快到我的作息時間了，我就先回去了，祝你生活愉快。」

「嗯，好吧，我送你。」

「不用的，我還有地方要去，路線的使用費我已經付了，沒必要讓你做些厄余的事情，那不節能。」

「那?.那我們什麼時候再見？我想我們應該好好吃頓飯，或者做點別的什麼。」

行走器兩側的輪子一邊轉動，另一邊穩穩地停著，僅只是半秒，便穩穩噹噹掉了個頭，然後穩穩地駛入向上掀開着前擋風玻璃門，進入橢圓形的地效飛行車艙里，圓形的頭罩似乎向後扭了一扭，卻只是一剎，在前擋風玻璃門緩緩降下，關閉的前隙，他看到，潔白的防護服此時顯得無比剌目?..

下一剎，行走器似乎車燈亮起，門關，車裏終於扔出下一道電波：

「你覺得，我們還有再見的必要嗎？正如我剛才所說的，那不節能。」

看着那個冰冷的機械緩緩升空，漸行漸遠，車身兩翼閃爍著的那兩盞為保障行駛安全的燈，片刻后只變成兩個若隱若現的點，再一會，便匯合入遠空那繁雜的閃亮的燈流中….

「為什麼?」

「不為什麼，只是我覺得你沒有對我產生引力的地方。」

夜水寒並沒有即時離開，倒不是吝嗇那筆陽光使用費，只是一種莫名的情緒，令他想一個人靜一靜，或許，還有些別的什麼，他從行走器上站了起來，很少有的徒步向前走了三步，然後定定地站着。

這就是剛才那女孩停留過的地方！

那是一個女孩，活生生的女孩！

在他的生命中，第一次離他是如此的近！

夜水寒緩緩的仰起頭，直到圓形的鋼化玻璃頭罩與地面呈一個幾近平行的角度方才定了下來。

不記得多久沒有這樣看過天空，這個郊區呈著幾何稜角的天空，夜還是一般的黑，還能看到人造衛星和人造低空飛行物閃亮的燈光。高級防護服的物鏡還是沒辦法透視所有東西，正如數層纖維及化合物的所謂衣裳裏面，那皮肉及顱骨內部那個複雜的腦組織里所構建的複雜計算所算出的結時與它一直保持的複雜邏輯一般。

還是不懂十八歲女人的心。可是，一見鍾情這東西，該怎麼弄？

夜水寒有些沮喪，這種狀態，在四十年來，並不常有。歷盡千辛萬苦，即便第一次相親，是如此令人黯然的結果，但是，畢竟與正常的持證女如此近距離見上了一面，這也許在以前的幾十年中都不曾有過，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女孩是美是丑？

不知道，鋼化玻璃頭罩蓋住的是她不想讓自己看到的地方，或者說，唯一有點可以辨識的，只是那雙眼睛，好吧，她應該有正常人的雙眼。

矮嗎？

不知道，防護服擋住了一切，即便是她在足部位置上墊了十CM厚的東西也無從得知。所有的印象，就像古代的人說的某些形容用語：那人身高七尺，腰圍亦是七尺….僅此而已。

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十八歲的，她在無縫網絡上是這樣的信息，這是通過公共安全局的個人ID註冊的，無從造假。

只要這個年齡就夠了。

夜水寒搖了搖頭。

剛才站這裏的女孩呢？

她又能看到什麼？

他對着頭罩里的自己說。

剛剛過去的那一刻前，他只想遇到一個喜歡的姑娘，做一些喜歡做的事，哪怕只是靜靜地坐在一起。

僅此而已。

夢想很小，但有這個夢想的人很多。

女人一向供不應求。

所以匆匆來到這裏，所以一直期待着見面后的節目，甚至為此作了一個月的準備，他猜想過很多個後繼的故事，比如吃個飯或者喝個茶，聽一聽對方嗓子裏發出來的聲音，甚至樂觀的想着，自己有可能吸引到對方，讓她在某個安全房裏除下防護服，看一眼對方的臉。但是無論如何，他也猜不到這樣的結果，在這樣的地方，見上匆匆一聚，然後立即分開?.

即便是這樣，他也沒有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

雖然心裏也有了些準備，但是這樣的冷遇還是令他有些始料不及，在把這不到十分鐘會面的時間裏所發生的交流回憶了一遍又一遍之後，他還是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表現中有些什麼不妥的地方。

也就在他轉身欲走的時候，遠空中閃出一道亮光，從那燈流中疾速飛出，奇快無比砸向夜水寒站立的地方?..嘴巴急張，那種天生的求救本能還沒激發出來，便已到了眼前，夜水寒欲避不及?.

只是一剎，轟~~的一聲，火花漫天爆起。

隨着塵煙散盡，地面上露出一個方圓達百來米的大坑，坑中只見焦黑一片。

十分鐘后，無縫網絡多了一條新聞，格式正如它每分每秒都在更新的新聞一樣：

相親男女共赴黃泉：國產地效飛行車導航及安全系統同時出現故障，專家稱事故離奇，機率遠低於千萬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