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流霞

第55章 流霞

神漢兒手中捏訣掐算,張之城見其裝神弄鬼,心裏只是好笑。

過了一會兒,神漢兒說:「你命里有十丈寬的澗水,越過去之後,有注橫財等你,之後能行二十年大運。」

好把戲!一句「越過去之後」,神漢兒簡直立於不敗之地,他的話可以這樣理解:橫財和大運的前提是要你「越過去」,假如沒遇到橫財和大運,那就是你「沒越過去」。「沒越過去」是你能耐不濟,不是老瞎子術數兒不靈。

張之城正要戳穿,神漢兒搖手制止,繼續說:「這是好的一面,還有另一面,你命中有幾道『流霞』,萬望小心在意。」

「何謂流霞?」

「霞者,天邊之雲彩,然可望而不可即。天數有定,遠觀則可,逐之則大可不必。硬要勉強,最終只能夸父逐日,飲恨而已。」

「咱村兒里大小事情纏身,再好看的雲彩都無暇觀望,談什麼追雲彩。您這不拿咱逗樂兒?」

張之城說完,笑起來,神漢兒也跟他一起笑,神漢說:「點到即止,點到即止,小夥子,你心裏抗拒,就算我把天機偷來說給你聽,你也是個不信。言盡於此,剩下的就自己悟吧——記住,你命里有幾道『流霞』,小心應對,仔細分辨,流霞蔽月,可不是好玩的。」

神漢兒雲山霧罩,張之城無暇猜謎,遲疑片刻,到底拿出十塊錢給神漢兒撂下了。

老瞎子夠厲害的,說是算命,其實是不斷地打太極。開始時不撂半句磁實話,後來索性來個「象徵義」,讓人自己去「悟」。偏偏這幾句沒頭沒腦的話,叫張之城回村路上一路思索,越思索越是不得要領,越思索越覺韻味無窮。

回到大隊,蘇寶國地里有活兒,打聲招呼走了,大隊只剩下二張。張之城強行將思緒從這段小插曲中拉回正事,忽然「咕咕」兩聲響,肚子發難。剛才他沒吃幾口飯。張岩也是一樣,於是二張齊到張之城住的院子去,準擬簡單弄些茶飯。

因住的院子就在大隊後邊,離得很近,因此張之城素來不鎖大門。這次推門,硬茬茬地推不動,裏頭栓住了。張之城敲門,裏邊答應一聲,卻是趙五的聲音。

日t媽慣下咧什麼毛病!張岩心頭火起,張之城知道此事首尾,對張岩說:「他媳婦兒上吊咧事兒沒弄明白,他在院子裏看着我救回來的那個瘋子,也能理解。」

趙五打開門,他也知道自己這樣辦不妥,閃在一邊兒,小心翼翼地說:「支書,張叔,這個人跟咱婆娘咧死,到底有沒有關係,咱心裏確實不落聽,要不還是讓派出所兒問問吧。」

想着村裏的事兒,又兼肚餓,張岩正一腦門子官司,他說:「去毬吧,小五兒,不是叔說你,做人得識數兒,知恩義。支書這趟子跟你解釋,你咋信不過咧?還讓派出所來問,那派出所兒是恁家開咧?你叫問就問?再退一步講,前頭六雙石在咧時候兒,咋他說啥你們就是啥,不敢多半句嘴?我看是咱支書跑前跑后地,拉政策,爭補貼,把你們伺候恣兒咧,脾性也他娘咧養刁咧。你回去,好好想想叔兒這話,要覺得冤,把話傳給恁爹,叫他開導開導你。」

趙五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楞在院裏半晌無話,走了。進到屋子,吳清華正坐在書桌上寫寫畫畫。再一看,書桌上放着菜刀,二張心中皆是一驚。

二張的驚詫在吳清華拎起菜刀削鉛筆時,才有所緩和。吳清華一把菜刀使得飛轉,削出來鉛筆又快又好,待他放下菜刀,張之城走到吳清華身後,拉開抽屜,取出一把小刀,說:「這個合用點兒。」吳清華的圖看呆了二張,一張普普通通的格子紙背面,圖例、比例尺這些作圖基本要素是不必說了,整幅圖一目了然,是個大型礦場的礦道圖。三厘米以內的線,吳清華一筆飛快下去,像是尺子比著畫出來的,三厘米

以外,吳清華左手二指稍稍比量,「唰」地又出來一條,標準地像滑鼠在畫圖軟件上拉出來的線。作圓時吳清華更有一套,只見他抽條線頭子,一頭按在紙上,另一頭和筆捏在一塊兒,「嗤」地一聲,鉛筆在紙上摩擦,出來一個標準圓。

這哪裏是胡言亂語的瘋子,分明是懷才未遇的天才,而今垂垂老矣,李廣難封。

英雄未遇,潛身蝦蟹之間。遺憾的是,張之城這個瑣事纏身的「村官兒」,又能給他什麼施展的舞台呢?

二張弄好吃的,吳清華不等人叫,自個兒過來一起吃了,吃完回到書桌前,自顧自作他的圖。

「叔,」張之城說,「你覺得水口村違規墾地,是誰舉報的?」

張岩吸溜麵條,頭也不抬,說道:「喪德行咧事兒,除了六雙石這陰謀祖宗頭兒,沒人幹得出來。我覺著,宋戰羊這老慫也能猜到,是六雙石乾的。」

張之城說:「宋支書上午咋個一口咬定是咱們支部舉報的?」

張岩說:「他是故意的。南閘決堤,青苗淹咧六百畝,老安家兄弟是賠不起的。宋戰羊故意把他們和咱村支部捏在一塊兒說,是讓村委會承擔這個賠償責任。這老慫,不,老梟!」

張之城說:「叔,我一直在琢磨,這筆債,如果安三邊拿不出來,咱們村支部該不該替他賠償。」

張岩嘆口氣,說:「如果,哪還有如果呢,從昨兒個黑咧開始,咱就沒見六雙石哥倆兒露過面。他們應該是打定主意,要賴這筆賬咧。」

安三邊兄弟倆的行蹤倒提醒了張之城,但張之城還抱有一絲對他倆人性的期待。張之城掏出手機撥通安三邊的號碼,嘟,嘟,嘟,五十六秒之後,提示無人接聽。張岩接過手機再給安三邊撥號時,索性傳來了「關機」的提示。

論料人之准,比之在村支部侵淫多年的張岩,張之城幼稚得有些像小學生,到了這一步,張之城仍然不太相信:兒子闖下決堤的大禍,安三邊作為老子,不思替兒子補過,反而一走了之,留個爛攤子給村集體?

「叔,」,張之城皺着眉頭,「會不會是他手機沒電咧?」他接過手機,匆匆撥打六雙石的號碼,這次沒用五十六秒,也沒有很著行跡的「關機」,乾脆就是「停機」的提示音。

天吶,這是真的!

張之城還記得安三邊兄弟在酒桌上的灑脫豪氣,那份近乎,那份親熱,那份生長於黃土地的誠懇和**湖的仗義,種種場面歷歷在目,今兒個就見識到了,利害攸關時,這些「老輩子們」跑得如此乾脆,如此利落,如此心安理得。

其心可誅!

張之城痛苦地抓着頭髮,嘿嘿,你只來了一個月,村裏這點事兒,連皮毛都還沒學到咧!

「叔,」張之城說,「想個法子,一定要把他們兩個揪出來,他們能拿出多少錢都無所謂,關鍵是不能慣着這個風氣!」

張岩說:「唉,除了他老安家,別家也沒這麼不要臉的風氣。」

兩人一齊陷入沉思,到底張之城腦子活絡,率先提出辦法:「叔,前些日子聽您跟安三邊開玩笑,他是不是跟二娥挺熟絡?能不能通過二娥問出安三邊行蹤來?」

張岩說:「熟絡是真的,要說他倆有點兒事兒,那也不假,但是……」張岩有些吞吞吐吐。

「但是咋咧?叔,」張之城說着,看張岩的眼色變得耐人琢磨起來。

「別別,你可別想到歪道兒上去,」張岩連連解釋,「二娥是咱村兒出咧名的潑辣娘們兒,我拿她沒辦法。別咧事兒咱能幫你出面,要上二娥跟前套話,咱沒這份本事,還得你個人兒去。」

原來如此!

跟張岩相處的日子,張之城覺得這是個耿直漢子,想不到還有這一面!這使張之城憤怒於安三邊的不義之餘,對人類這個物種的多樣性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張之城不自禁地笑了。這一笑,更使他發現了人類皮膚的可塑性:張岩褶子叢生的黝黑臉皮上,泛出了紅,這種紅,平時只能在見到心上人的少女臉上觀察到。

走吧叔!張之城拉着張岩,張岩孩子一樣往後打墜兒,張岩好說歹說,換回平時正經神色,才勸得張岩與之同去。

二娥家大門上掛着鐵將軍,張之城有些失落,張岩卻如釋重負,張之城掏出手機,說:「叔,你有二娥手機號嗎?」

張岩說:「沒有,沒有。」說着,頭也不回地跑了,臨走不忘轉身比個手勢:有事兒給我打電話。

張之城有些不解,英雄難過美人關,但英雄對闖美人關這件事本身,很少有抗拒的。這是刻在雄性基因里的天性,咋的張叔扭扭捏捏?

張之城不厚道地笑了,笑着笑着,想起趙美然。啊呀不好!鬧騰一上午,現在已是下午,又快一天沒聯繫趙美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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