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浩然也

從清晨到日暮，李珂筆耕不輟。

「好了，感謝各位的捧場，今天就到這兒了！」

畫完最後一幅畫后，李珂甩了甩酸痛的手腕，收起文房四寶，起身對眾人說道。

「還沒給我們畫呢！」

「對啊，我們都等了好久了呢！」

「在畫幾張唄……」

再畫自己可真就成了賣畫的了。

李珂歉意一笑道：「感謝各位的厚愛，不過，天色已晚，就到這裏了，謝謝各位！」.

「哎，這位先生，你明天還在這兒嗎？」

「是啊，你要明天還在這裏，那我們就來等你|……」

看着眾人期待的目光，李珂搖頭笑道：「不來了，各位不必等了！」

說完，李珂拱手一禮，收拾起東西轉身離去。

轉身的那一刻，留下了身後一片懊惱的聲音。

「此人畫技出神入化，定是某位大家……哎呀，可惜了，早知道我就多出點錢買一副畫作，將來肯定能升值啊！」

「即便此時不是大家，將來也必定是名家！哎呀，如此說來，這畫作……」

「傳家之寶啊！」

「價值連城啊，來來來，王兄，在下出二十兩買你這張畫如何！！」

「二十兩，你想屁吃呢！二百兩我都不賣，起開！」

「……」

李珂並不知道他走後發生了什麼。

也不清楚，那群人變成了預言家，並且準確的預言了幾年後發生的事情。

此時的他，正墊着手裏的錢袋子，聽着袋子裏的銀子碰撞的響聲，心情那叫一個愜意。

今天整整畫了十二張。

一共得銀一百一十兩零八文。

「嘖，賺錢就這麼簡單！」

李珂心裏美滋滋的。

不過，就在這時。

旁邊茶攤上，一灰色長袍，很高很壯的老者，微笑的看着一臉喜色的李珂，輕聲問道：「這位小友，你既然是讀聖賢書的讀書人，卻為何做着商人的活計，賣畫謀生？」

這是在說我嗎？

李珂楞了一下，左右看了看，發現沒有旁人後，這才看着老人道：「聖人說，有教無類。老人家又何必將人分為三六九等呢！再說了，倉廩足而知禮儀。老人也看到了，在下一貧如洗，別說是倉廩足了，家裏連倉廩都沒有，談何禮儀！」

此言一出，老人不由啞然失笑，擺手道：「哈哈，你這小友倒是有趣。倒是老夫孟浪了！」

李珂笑着搖頭道：「這畫畫本是在下的興趣愛好，並不想將其作為謀生之計。今日食不果腹，菜出此下策，讓小人家見笑了！」

「老人家，學生還要去找客棧，失陪了，告辭！」

說完，李珂抱拳一禮，轉身離開。

等李珂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老人不由笑着贊道：「灑脫，直爽，真浩然也！」

身後，一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聞言后笑着說道：「此人畫技非凡，先生若是喜歡，何不以畫技特招他入院！」

「特招？」

老人搖頭道：「不用，他已領悟浩然氣，秋闈過後，就是我書院之人。或許用不了多久，你我還會在長安見到他……」

「他已領悟浩然正氣？」

中年儒生驚訝道。

他剛剛竟然一點都沒感知到。

「浩然氣就是浩然氣，那有什麼正邪之分！」老人皺眉，不悅斥責道：「以氣分正邪，和因錢把人分好人壞人有何區別，何其愚蠢！」

「學生知錯！」

中年儒生連忙躬身認錯道。

「哼，最近幾年，書院內此類歪風邪氣越來越明顯。你身為書院祭酒，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此次回書院，當要好好整飭一番，以正儒道才行！」老人皺眉訓斥了一番后，甩袖走開。

「學生知道了！」中年儒生連忙答應了下來，隨後跟着老人離開了此地。

華燈初上之時，李珂背着行囊，找到了一家名為好再來的客棧。

這裏距離河東府書院，不過一條街的距離。

周圍也沒有什麼酒肆，青樓之類的場所。安安靜靜的，很適合在此學習讀書。

付了十五天的房費后，李珂就在這客棧暫時安頓了下來。

大部分時間，他都在讀書養氣，偶爾有時候會在府城內逛逛。看着府城內張燈結綵，車水馬龍的盛況。他還是會忍不住想起荒山破廟中，那女鬼的經歷。

這城池外就像是安樂窩一樣，裏面花天酒地，四海昇平。而在城外，卻是流民失所，人間煉獄。

時間一晃，半個月過去了，秋闈考試的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一大早，李珂就早早起了床，收拾了東西后，他直奔府城書院。

不過，剛出門的時候，就被人喊出了。

「李公子，李公子，等一下！」

李珂停步回頭，只見竟然是客棧的小二哥，帶着一身寒氣，從晨霧中追了出來。

「小二哥，何事？」李珂笑道：「你這不在店中，小心掌柜的罰你」。

店小二紅著臉，不好意思的拿起手中的一串牛皮紙包着的點心，雙手舉到李珂面前道：「李公子，小的聽說，考試要考很久。這是小的買的糕點，公子要是餓了，就吃點！」

「小二哥好意，李某心領了。不過，這糕點……」李珂知道這小二一個月掙不了幾個錢，這糕點還是河東府有名的王福記家的，看了一眼就要拒絕。

不過還沒等他說完，小二哥漲紅了臉，竟然撲通一聲跪下：「請公子務必收下！小的長這麼大，公子是第一個把小的當人看的。小的沒什麼可送的，只有這片心意了！」

幾天前，他端菜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盤中的菜湯，剛好濺在了一個貴公子的鞋子上。當時，他看着那個貴公子都嚇壞了，連忙跪下求饒。

但對方不依不饒，先是讓他賠。

但那可是絲綢的鞋子，他實在是拿不出那麼多錢啊。

後來，貴公子又指著鞋子上的菜湯，說是讓他舔乾淨，就饒了他。

他看着四周之人戲謔熱鬧的目光，眼裏滿是委屈的淚水。

他家是在鄉下。

在他們鄉下，只有豬狗才會舔地上的飯菜。

但想到這貴公子的權勢，還有那二兩銀子的天價賠償款，他無奈之下，只能跪在了地上就要舔。

但就在那個時候，旁邊吃飯的李珂，出聲了。

李公子拿出了二兩銀子，讓他陪給了那貴公子。貴公子似乎認識李公子，還驚訝的詢問李公子能否幫他作畫，但被李公子拒絕了。

等貴公子走後，李公子走過來，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輕聲讓自己起來。

小二永遠都忘不了，那天李公子溫暖的目光。

那種目光，讓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

「哎……」

李珂見狀，連忙上前扶起了小二道：「站起來，堂堂七尺男兒，別動不動就下跪。」

見小二哥漲紅了臉，眼中滿是認真之色，李珂笑了笑，伸手接過糕點道：「行，我收下了！」

接過糕點的那一刻，發現糕點還是溫熱的，李珂訝然道：「剛出爐？」

「嗯嗯！」

小二用力點頭：「我一大早就去排隊了！」

李珂點了點頭，伸手拍了拍小二哥的肩膀：「謝了！」

說完，李珂揮了揮手，轉身朝着書院走去。

身後，店小二紅着眼睛一直看着李珂的背影消失在青色暮氣中，才抬起袖口，用力揉了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