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2 事故

那種怪異的感覺一直持續到下班，同事們陸續離開了，她和宋緋一起下樓，在電梯里偶遇了樂團司機帶着他的兒子。

小孩兒才六七歲，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一邊吃咬着雪糕一邊手舞足蹈地跟爸爸描述今天去動物園看到的奇觀。

「那個大象的鼻子可長可長了，有這——么——長......」他伸手賣力地比劃着，已經半融化的雪糕隨着他的動作精確無誤的掉在了徐瀟然的鞋上。

小孩頓時就嚇傻了，僵在原地一句話都不敢說。

司機忙不迭地替兒子道歉，剛想說自己願意出清洗費，一樓就已經到了……

電梯門開后徐瀟然率先走了出去，沖着裏面滿臉愧疚的父子揮揮手，「沒事，不是什麼精貴東西，用紙擦擦就好了。」

看着電梯降到負一樓，宋緋才開口，「你這鞋少說得五位數吧。」

「不管幾位數，它都只是一雙鞋。」徐瀟然蹲下，用紙擦了擦鞋面。

不料掏紙巾的時候帶出了包里的一張名片。

是李川暉追悼會結束后，陳威塞給她的。

那時候遺囑尚未公佈，陳威生怕同輝集團會落到她的手上，一門心思想藉著她跟阮今禾搭上關係。後來大概也是知道了遺囑內容，就再也沒有聯繫過她。

徐瀟然無所謂地笑了笑，隨手把名片扔進了垃圾桶。

到了停車場，正好碰上賀允知開車來接宋緋。見她一個人，賀允知當即表示：「小嫂子，我送你回去吧。」

徐瀟然揚揚手裏的車鑰匙，「不用了，我自己開車來的。」

賀允知也不再多說什麼，簡單道別後就走了。

開出去沒多遠，經過那個路口時，宋緋隨口提了一句今天中午差點被車撞到的事。

賀允知到底也在商場上混了好幾年，心思比她們深，一聽就覺得不對勁，這不像是單純的趕時間闖了紅燈，倒有點像是沖着她們來的。

他讓宋緋提醒徐瀟然注意安全，隨後又給阮今禾打了一個電話。

阮今禾不知道在跟誰通電話，一連打了好幾次，得到的結果都是：「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賀允知實在放心不下，在路口掉頭回去找徐瀟然。

這時候宋緋已經聯繫上徐瀟然了，得知她在回家的路上，並且周圍沒什麼異常的時候，兩人才放下心來。

通過擁堵路段，車流漸漸散盡，道路變得通暢。

徐瀟然一路上都在想李蕊的那條短訊，就在剛剛接到宋緋提醒她注意安全的電話后，她終於想起來，那個車牌號在哪裏見過。

回淮市那天，李蕊去機場接她，開的就是這輛車。

那麼這一切，就都能串起來了。

徐瀟然沉思片刻，呼出一口氣，決定回家后還是要把這件事告訴阮今禾。

紅燈變綠，她繼續往前開，轉彎拐進另一條街。這條街很空曠，平時沒什麼人，但是離別墅區很近。

然而剛拐進去，餘光通過後視鏡瞥見後面跟着一輛黑色的車。

只是距離有點遠，看不清車牌。

若是平時，徐瀟然肯定不會在意這些小細節，但人在感知到危險來臨之前，總是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預感。

徐瀟然看着那一點黑色的殘影，心裏忽然升起一絲不安的感覺。

她猛踩了一腳油門，和後車拉開了距離。

與此同時後車也開始提速，油門的轟鳴聲在安靜的街道上顯得尤為刺耳。

徐瀟然在後視鏡上看着越逼越近的車頭，意識到它就是想撞上來。

變故來得太過突然，徐瀟然甚至來不及打電話求救。

她一咬牙想把油門踩到底，可是不遠處就是一個十字路口，前方的情況未可知，她不敢賭。

然而後車就像不要命一般徑直往前沖，距離迅速拉近，十米，五米，一米......

對向的道路上，司機載着他的兒子準備回家。坐在後排的小傢伙忽然說：「爸爸，我好像看到電梯里那個姐姐了，她把車開得好快啊。」

司機並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敷衍道：「她把車開得那麼快你是怎麼看到的？你有千里眼嗎？」

「才不是。」小傢伙較真道：「我就是看到了！我還看到她手上的手鏈了，亮晶晶的，一閃一閃的。」

司機沒再搭話，專心地開着車。上了一天班已經很累了，他沒有心思再去和孩子進行一些沒有意義的對話。

下一秒，「嘭——！」

一聲巨響，對向街道上的兩輛車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司機嚇了一跳，趕緊靠邊停車，降下車窗往外看。

這回他認出來了，前面那輛紅色的跑車就是徐瀟然的，他在停車場見過好幾次。

但此時，那輛張揚的紅色跑車已經損毀得不成樣子了，車頭撞在了路燈上，擋風玻璃完全碎裂，引擎蓋凹陷進去一大塊，車尾也嚴重變形。

震驚過後，司機連忙掏出手機打急救電話，他兒子急得拍著車窗直喊：「爸爸你快去救救那個姐姐，你快去呀！」

「別吵！安靜點！」他呵斥道。

就在他跟警察確認事故發生地時，後面那輛黑色平治開始慢慢往後退。

司機猛然意識到，平治這是要再次撞上去！

即使是性能再好的跑車，也經不起如此猛烈的二次撞擊。

救？還是不救？

救的話有可能自己也會受傷，而且兒子還在車上……

不救的話，那個總是笑眯眯和他打招呼的女孩，可能會因此喪命……

「爸爸！你快下去看看姐姐呀！」他的兒子已經急哭了。

司機想起電梯門關閉之前他看到的那個笑容，還有那雙沾滿了雪糕的鞋。

「你拿着手機下車，在路邊找個地方躲起來，如果有警察叔叔給你打電話，你就告訴他，我們在虹井路的路口。」司機冷靜地叮囑著自己的兒子，「躲好以後發微信給媽媽，讓她接你。我上次教過你怎麼用手機發送位置，你還記得嗎？」

「記得。」小傢伙擦乾眼淚，抱着手機下車，鑽進了路邊的花叢里。

黑色平治還在往後退。

司機開始加速，打燈，變道，轉彎……

黑色平治停下來。

司機終於駛到了同一條街道上……

黑色平治開始加速了。

千鈞一髮之際，一輛白色大眾衝到了平治的左側，並不斷向它靠近，直至和它齊頭並進。

司機看準時機朝右邊猛打方向盤，兩輛車的車頭撞在一起，平治被迫放緩了車速。司機再次加速往右邊頂過去，兩輛車緊貼著，白色大眾的車頭在黑色平治車頭上擦一道深深的痕迹。

他想別停平治，防止他再次撞上徐瀟然的車。

平治顯然也被這輛「從天而降」的白車弄懵了，下意識踩下剎車，試圖和它拉開距離。

司機步步緊逼，車身撞擊平治的車身。平治被一點一點地硬擠向路邊，最後一頭撞進綠化帶，終於熄了火……

司機趴在方向盤上不斷喘著粗氣，他覺得這是他這輩子最勇敢也是最衝動的一次。

遠處警車和救護車呼嘯著朝這邊駛來，他勉強打起精神，顫抖著雙手打開車門。

阮今禾幾乎和救護車同時到達。

接到賀允知的電話后，他立刻就出門了。

他以為來得及，他以為能在中途碰到徐瀟然，把她安全帶回家。

當他看到那輛嚴重變形的跑車時，他感覺自己的呼吸已經停滯了。

他快步跑到徐瀟然那輛車的駕駛位一側，車窗已經被震得粉碎，安全氣囊全部彈出。他挂念多時的人趴在安全氣囊上，滿頭滿臉都是血，一動不動，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

在意識到這場車禍已經無可避免后，徐瀟然唯一的選擇就是盡量把傷害降到最低，而旁邊茂密的綠化帶，就是最好的緩衝。

就在她轉動方向盤的那一瞬，黑色平治如鬼魅般呼嘯而至。

已經避無可避了……

一股巨大的衝擊力襲來，徐瀟然用手護住自己的頭。

可是撞擊聲穿透耳膜，深入腦髓。

眼前的所有東西都變成了紅色，口腔里不斷湧出溫熱黏稠的液體。

她好像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了，連動一動手指都變得無比困難。

她努力想睜開眼，可是眼皮似有千斤重。

太困了……

是不是睡著了就好了？

閉上眼睛之前，她似乎看到了手指上那個銀色的小圈兒。

昨天才戴上呢，才戴了一天，就要摘下來了嗎？

那阮今禾呢？他會不會也把戒指摘下來。他還沒送戒指給我呢。

如果我死了，阮今禾的戒指會送給誰？

徐瀟然喉頭一陣痙攣，猝然噴出一口鮮血。

我還不能死，我還想再見他一眼，哪怕就一眼。

徐瀟然從未有過如此刻這般強烈的念頭。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她已經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能力，還在喘息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上天施捨給她的。

誰都不知道這種憐憫能持續多長時間。

她茫然地掙扎著，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正拽着她墜向深淵。黑暗裏，一個充滿誘惑的聲音問她，「你想你的媽媽嗎？你想她嗎？來吧，下來吧。閉上眼，你就能擁抱你的媽媽了。」

徐瀟然顫抖著伸出手，「媽媽……」

下一秒，一股更強大的力量拉着她不斷往上爬，一雙滿含熱淚的眼睛緊緊盯着她，充滿了祈求和痛苦。

「求你了，別走。」

那是阮今禾的聲音。

徐瀟然怔住了，他來了，他終於來了。

「然然。」阮今禾哽咽著，除了重複地喊她的名字，他幾乎說不出別的話。

他被一種巨大的恐懼裹挾著，整個人開始無法剋制地發抖，幾乎要站不住了。最後只能跪在地上，抓着徐瀟然的衣角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他想去抱一抱徐瀟然，但是他不敢。此刻的徐瀟然就像一個易碎的瓷娃娃，經不起任何觸碰。

後面的醫護人員終於抬着擔架趕了上來，「讓一讓，快！快讓開！」

阮今禾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退到一側，看着醫護人員小心翼翼地把徐瀟然從車裏抱了出來，放在擔架上。

他隨手拉住一名護士的手臂，啞著聲音問：「還……還有呼吸嗎？」

護士卻嫌他礙事一般，把他往旁邊輕輕一推，來不及回答就已經跟着擔架走了。

阮今禾跌倒在地，手摁在了滿地的碎玻璃上，鮮血直流卻感覺不到疼痛。

直到醫生在救護車上大喊，「家屬在不在場？那邊那個，你是家屬嗎？」

「我是！」阮今禾猛地一抬頭，一個箭步衝到救護車旁邊。

「患者剛剛經歷了劇烈的撞擊，經過初步診斷，全身多處骨折，不排除還有其他尚未發現的病症。總之，一會兒必須進行手術。」隨行醫生神情凝重，「你現在跟我一起去醫院，手術還需要你簽字。」

「好。」阮今禾應了一聲，停跳的心臟重新落回胸腔。

賀允知也在這個時候趕到了，他看着救護車上的徐瀟然，紅着眼眶大罵了一聲「我/操/他媽的！」

阮今禾攥緊拳頭逼着自己冷靜，「我要陪着然然去醫院，她需要我。這邊就交給你了，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那個人，絕對不能放過。」

「我知道，你放心吧。」

「哐」的一聲，救護車的門合上了。

賀允知大踏步走到黑色平治旁，看着躺在擔架上的女人，強忍住一腳踢上去的衝動，「閔敏是吧？」

閔敏傷得並不重，至少意識還算清醒。

她把頭偏到一邊，閉上眼睛，一句話都不肯說。

她撞上去的那一剎那，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沒關係。」賀允知蹲在她旁邊，湊在她的耳邊輕聲笑着，「就算你死了，還有你的女兒。這筆賬，總歸還是要算的。」jj.br>

閔敏轉頭瞪大雙眼看着他，「不可能，你找不到她的，你找不到的……」

「是嗎？」賀允知用車鑰匙戳着她正在流血的手臂，「那你，要不要試試？HZ9706，從淮市國際機場，飛往洛杉磯國際機場。」

閔敏氣急攻心，生生嘔出一口血，「你要幹什麼！我女兒和這件事沒關係！」她的語氣終於軟下來，艱難地抬起手去抓賀允知的衣袖，「求求你，放過她吧，她什麼都不知道，她和這件事沒有關係。」

賀允知掐着她的下巴，「那徐瀟然呢？她又做錯了什麼！她何其無辜！你放過她了嗎！」

「幹什麼！你幹什麼！」醫護人員注意到這邊的動靜，衝過來一把推開賀允知，「你想幹嘛！再這樣我就要叫警察過來了！」

「沒事，別緊張。」賀允知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塊手帕，漫不經心地擦了擦車鑰匙上的血，「我就是跟這位女士聊聊天而已，不會真的傷害她。」

「畢竟，讓她活着比死了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