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滅世之戰

第68章 滅世之戰

佛珠就收在乾坤袋裏,剛才慕長淵瞥見了,只是沒去管它。

狴犴一動,魂元瞬間如閃電般撲過去,掠過乾坤袋上方時彎鈎利爪一勾,佛珠就身不由己地朝他飛來。

慕長淵伸手抓住半空中的佛珠。

在手中細細把玩,每顆琉璃都雕了佛像,表情或金剛怒目,或菩薩低眉,又或者凝神沉思、莊重肅穆,佛有千面,照映着眾生千態,而琉璃珠里的純青光華像散落星海一樣瀰漫漂浮着。

魔尊第一次看見佛珠,是在不虛和尚手裏,當時他就認出裏面鎮著一隻遠古大阿修羅王。

其實這是很少見的,畢竟鬼是人死後的一種形態,也有自尊心。大部分鬼修自由慣了,寧願死也不肯被鎮在佛珠里,當個掛件,這和受辱沒什麼區別了。

但這隻鬼被鎮許多年,沒有往生投胎說明它犯下的滔天罪行還沒有消弭。

慕長淵冷笑:「被禪宗超度成這樣,前輩委實是個鬼才。」

「前輩」只記得入過惡道,不記得自己是誰、叫什麼名字、做過什麼壞事。

不過慕長淵卻因它想起仙修的起源:天元廿四年已經非常落後了,再往前推幾千年,人和猴子之間的差距只會進一步縮小。

那時禮樂制度都還沒有發明出來,萬物尚未「開化」,凡人部落還要與野獸爭搶地盤,部落之間也時常發生紛爭。

因為戰爭過於頻繁,邪祟、怨氣過重,修真界受到地獄惡道的統治,惡鬼比現在要多得多,吞元期的大阿修羅王更是遍地走。

鬼界從遠古時期起就各自為營,打得凶的時候,經常波及無辜的人界,造成生靈塗炭,後來凡人受不了,各部落開始聯手,逐漸形成更龐大的「國家」,來抵禦惡鬼邪祟的侵蝕。

仙修便是從這裏誕生的。

起初是一些負責叩問鬼神的天師祭司,在履行職責的過程中漸漸形成不同流派,由於惡道經常濫殺,天師們自發向善道尋求庇護,而在大阿修羅肆虐人間時,三十三重天上的漫天神佛也確實出手幫過幾次,由此奠定了仙修走善道的基調。

不久后,當時的人類君王頒佈聖令,要求老百姓上交家中有修鍊天賦的孩子,由國家統一培養,發放修鍊資源。同時君王還提高天師的地位,使他們衣食無憂,受人尊敬。

那時真可謂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於是越來越多人響應。

自此,凡人修仙正式拉開序幕。

不過,這位開闢時代的君主自身下場並不好——因為他也修仙。

君主第一次發現自己的修鍊天賦有上限時,增加大量靈草靈核等輔助材料來獲得境界突破。坐擁整個國家,資源的強力傾斜確實讓他突破境界。

但緊接着,君王的修為就止步不前。

這回不管吸取多少天材地寶,他的金丹都留存不住靈力,更別說煉化為自己的修為了。

天元廿四年,修士們普遍認可「修仙天賦論」,然而幾千年前,第一批修鍊的先行者們並不懂這些,凡人修仙沒幾年,就開始為爭奪修鍊資源而產生巨大的內部矛盾。

為了滿足修鍊需要,老百姓們紛紛跑去深山老林採擷天材地寶,甚至組隊獵殺圍捕低級靈獸,挖出他們的靈核賣給修士。

天才地寶,靈草靈核,這些都聚集了天地靈氣,可供修士汲取並穩定修為。但大家都去挖草,誰種糧食呢?

於是同年冬天,飢荒來了。

餓殍遍野,地獄鬼怪又趁機來犯,不過當時民怨聲並不大——因為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邪祟壓城時仙修們御劍出動,以一擋百。

這是一場振奮人心的戰鬥,他們與來犯的鬼怪打了個平手。

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人們堅信邪不勝正,修仙才是「正途」。

君王也反應過來,下令要求老百姓只許務農,不得隨意改行。同時,修士要自己去找修鍊材料,還要繳納稅賦。

這些都不是問題。

假如只是這樣,這個遠古的國家持續時間還能再長一些。

最終問題還是出在君王身上。

再多的修鍊資源都解決不了天賦問題,君王開始加大仙修的稅賦,最後越加越多,簡直到了苛稅的地步。

有的仙修天賦異稟,突破速度一騎絕塵,每年要花八九個月時間把東西湊齊,分配給他們的修鍊材料卻少得可憐。

他們漸漸對統治者感到不滿——還不如採集完自己留着,管他勞什子君王,修鍊速度還不如他們!

修仙后的第九年,越來越多仙修開始避世,交稅也越來越敷衍。

而君王則漸漸變得偏執,認為自己養了一群白眼狼——他修鍊緩慢,都是因為他們交上來一些極為敷衍的低級靈草,對修行根本沒什麼幫助。

至此,矛盾激化,最終君王與惡道聯手焚燒仙修的導火索,是他某天得知一個馬夫跟窯姐兒生下的賤民,仙緣靈根竟然比他這個九五之尊還優越。

君王大受刺激,整夜輾轉難眠,很快就想出一個辦法——他命人暗地裏修改了天命司的修士檔案,並怒稱這名馬夫的兒子走捷徑修了「詭道」。

白紙黑字,證據確鑿,那名天賦異稟的年輕修士很快就被當眾燒死,死時眾多圍觀者拍手叫好。

殺雞儆猴的事有一必有二,君王下令徹查仙修,嚴防混入惡道居心叵測之徒。

一時間仙心惶惶,也有人發現能從中得益,便積極地舉報「有異樣」的仙修,老百姓們更是學起了早期天師喜歡用的「扶乩請神」的方式,請神「上身」告訴眾人誰是異徒。

這一場針對仙修的浩劫又被稱為「扶乩之亂」。

扶乩之亂持續了僅僅半年時間,仙修就造反了。他們群起而攻之,推翻了君王的暴|政,發現宮殿裏竟然有大量的鬼氣——一國之君因為嫉妒,居然與惡道勾結!

當時仙修義憤填膺地衝進皇宮,卻落入了上位者的最後一個圈套。

地獄烈火熊熊燃燒,仙修死傷慘重,當仙修的力量削弱后,惡道捲土重來。

由於後面發生了數十年的三界混戰,那段時間的記載全部毀壞殆盡,慕長淵了解到的版本是禍事結束后,還活着的仙修口述筆錄下來的。

最後是三十三重天上的神佛看不下去,才出手平息動蕩。

在那種極度惡劣的環境下,還是有一位器修飛升了,那就是墨宗的吳寮上神。

三界關於吳上神的記載很少,最多提起的就是他煉造的四大神器,他飛升后也不像沈凌夕庇佑仙凡兩界上萬年,而是火速歸隱了,神器鑄造完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這位上神。

慕長淵心想,也不知道沈凌夕在三十三重天有沒有見過這位同僚。

沈凌夕還昏睡着,魔尊伸手把他蓋得嚴嚴實實的,脖子以下一點兒也不讓佛珠看。

前輩:「老夫都變成這個形態了,你以為我看事物還靠肉眼不成?當然是靠魂識啊!」

慕長淵罵道:「老變態,再看把你珠子拆下來。」

前輩:「……」

拆佛珠會怎麼樣,大阿修羅鬼也不知道。佛珠里自有小世界,那是一座金碧輝煌的佛堂,滿天神佛的神像注視着他。

他每次一回想自己過去,意識之中就會響起大乘佛經。

佛經一響,它的魂元便像撕裂一樣,被震得四分五裂。魂元也是會痛的,劇痛時彷彿身在地獄,全身修為靈脈寸斷,岩漿挾裹着地獄火排山倒海地碾過意識,像一隻朝他張牙舞爪的怪獸——等到魂元都被撕開,無邊的佛法又將它重新修復,直到下一次大阿修羅鬼試圖回想過去,便又重複撕裂。

大阿修羅王在這種沒有盡頭的折磨下,徹底忘記了一切,如今它只要看到惡念邪祟就會忍不住將對方儘快消滅掉——否則被佛堂里的神像發現,它又要受苦了。

但儘管沒有尊嚴,「前輩」還是要面子的:「你這個後生,別小看琉璃珠,這叫「萬佛長青」,是禪宗的聖物!」

慕長淵若有所思:「佛子挺大方,初次見面就把家底都給掏了,等本座大婚時讓他少隨點份子錢。」

前輩:「……」

半晌,大阿修羅鬼弱弱問道:「你真打算和這個仙修在一起?」

慕長淵眉毛一挑:「要不然呢。」

「老夫以為你們就是玩玩——咱們惡道可不興出情種啊。」

片刻后——

「哎哎哎?救命——你幹什麼!有話好好說!快把老夫放下!!」

慕長淵推開屋門,久違的光線照進眼底時,那雙桃花眼忍不住眯起——聖光毫無保留地落在他飽滿的額頭、高挺的鼻樑和紅潤的薄唇上,連同下顎和脖頸都沒有放過。

神境中,魔尊舉著琉璃佛珠,一副要把它扔出去的樣子,可謂囂張至極。

須彌山被煙波浩渺一望無際的湖水包圍,湖中倒映出人間煙火景象。繁花的、蕭條的、富足的、貧瘠的……塵世間的喜怒哀樂都承載其中,隨着潮汐波動起伏。

天空則像一面藍灰色鏡子,靜靜注視這一切。

畢竟是禁地,魔尊和「前輩」都毫不懷疑,自己一旦踏出小黑屋,大概就被天雷劈得灰都不剩。

「老夫能陪聊,能算命,還能看淺看因果……」

慕長淵不為所動。

魔尊揚起的手,在七彩聖光的照耀下,呈現出一種幾近透明的白,就在佛珠脫手前的那一刻,大阿修羅鬼大喊:「老夫還很能吃!老夫的魂元是饕餮!!什麼都吃!!!」

慕長淵收回手,冷冷地注視着琉璃佛珠:「地獄岩漿也吃?」

他眸光瀲灧,看人時總帶着一種漫不經心,但被注視的對方總會陡然生出一種被野獸拽入水中、即將溺斃的幻覺。

「吃!吃!沒有什麼吃不得的!」大阿修羅鬼說完又忍不住抱怨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老夫從前好歹是個「聖物」,哪有誰敢在老夫面前自稱「本座」……哎哎哎!開玩笑都不行嗎,你是不是玩不起?!」

慕長淵關上門,把佛珠重新戴在沈凌夕左腕上,不耐煩道:「本座心情不好,你最好快點弄醒他,不然把你扔出去,禪宗聖物的家底估計還在,你就不好說了。」

琉璃佛珠上蕩漾著青色的點點星光,面對赤|裸裸的威脅,大阿修羅沒出息地拍著胸脯保證:「這有什麼難的,看老夫氣吞山河——!」

饕餮,姑且這麼叫它吧,早已被佛法磨掉了記憶和稜角,它或許太想繼續聽佛經了,說吞就吞,格外賣力地展現自己的業務能力。

然而大阿修羅魂元深吸一口氣時,吞噬時竟把慕長淵留在岩漿里的那縷魂識也給吞進去了!

魔尊的魂元與他互有感應,慕長淵忽然間眼前一黑。

魂識混著烈焰岩漿,混亂地翻滾著,不知道撞到了哪裏,慕長淵被拉入到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場景里——長虹貫日,熒惑守心,天道異色斑駁。

骨笛聲哀戚回蕩在地獄中,引得萬鬼哭嚎。

慕長淵一愣。

敲了,這不是那個噩夢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不過很快的,慕長淵就發現這一回他的視角發生了變化。

他看到的是沈凌夕看見的景象。

三十三重天的上神一踏入人界,看見的就是生靈塗炭。

戰火四起,三毒率領鬼將摧毀了仙盟總部,三界焦土萬里,生靈塗炭。

屍山血海中,一道黑影裂地而出,陰邪符咒就像焦土地獄里爬出的毒蛇,雷霆萬鈞自碧落劈入黃泉,掀起驚濤駭浪,兩股靈力對撞時彷彿下一刻就要毀天滅地!

慕長淵瞳仁驟然擴大——他看見無數修士在這瀑布般的靈流中化為灰燼,忽然覺得心底一陣悲涼。

那不是魔尊的感受,那是上神的感受。

真正讓魔尊大人感到震驚的,是面前的敵人——是他,但又不完全是。

說毀容一點不誇張,慕長淵好歹是三界第一絕色,然而此刻,對面那張禍國殃民的「絕世容顏」上面爬滿了小蛇一樣的陰咒,一縷一縷,面目全非。

那些咒語連魔尊本尊都不認得。

慕長淵深感蹊蹺,結合之前的種種猜測,又深覺不安。

一方面,醫宗放下成見為他醫治;刑罰尊者對他觸犯門規睜隻眼閉隻眼;裴青野引火上身給他打掩護;薄歡則趁著所有人都不在,偷偷跑來試探他。

另一方面,孤魂野鬼始終遊盪在他附近,慕井說話顛三倒四,三毒強闖仙盟總部。

這一切的一切,直到此刻,慕長淵終於找到合理的解釋——他打敗沈凌夕成為第一的執念,不知什麼時候生出了心魔,在他死後發動了神魔之戰。

沈凌夕碎掉的金丹、流淌的鮮血,上神失去的一切,都和慕長淵有關。

魔尊心臟突然狠狠抽痛了一下。

他想安慰沈凌夕,張了張嘴,卻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因為這是沈凌夕的身體,沈凌夕的視角,慕長淵無能為力。

慕長淵愈發惱火:身死道隕天經地義,誰把他從歸墟中喚醒的?!

但形勢不容他多想,眼前的景象轉瞬即逝,玄黑長袍下鋒芒一閃,艷骨刀直接貫穿了沈凌夕腹部!

此刻神魔距離得很近,慕長淵能從對方漆黑的瞳仁里,看見天道上神浴血的倒影。

沈凌夕的目光也彷彿透過那片漆黑,看見了什麼更深更遠的景象,忽然笑了一下。

「慕川,我沒有輸。」

金色靈力漩渦自倆人腳底岩漿掀起,地獄烈火如瀑布砸落,血色烏雲急速旋轉。

二刷副本的魔尊不能改變任何事情,只盼望着時間過得快些—

可當神體消失在亘古吹來的風中時,慕長淵的心還是揪成一團。

他忍不住喊了一句:「沈凌夕!」

寒冷刺骨的風刮過焦土,沒有人回應他。

但這一喊,那縷魂識便從岩漿中掙脫出來,回到慕長淵的魂元里。

慕長淵陡然從滅世之戰的景象中抽離,回到現實的小黑屋,還沒來得及消化這些信息量,呼吸又頓住了——上神不知什麼時候醒來的,就這樣躺在床上靜靜地看着他,目光沉靜如水。

沈凌夕疑惑不解道:「這裏就我們兩個,喊這麼大聲做什麼。」

慕長淵喘著粗氣,喉結滾動,心臟就像要從嗓子裏跳出來一樣,他驚魂未定地瞪大雙眼,彷彿要把對方全須全尾的身影烙刻在心底。

「我……」

上神見他一言不發,察覺到不對勁,蹙眉道:「你好像被夢魘住了。」

現在只要一提到「魘」,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三毒。

沈凌夕躺不住了,嘶啞的聲音帶着一種大病初癒的疲憊感:「你看見了什麼。」

地獄岩漿一向被認為是世間惡念的實體化,沈凌夕道心中的岩漿從何而來又將去往何處,根本無人知曉。他最難受的時候,感覺身體不受控制,只能通過封閉神識來緩解這種可怕的失控感。

這已經是上神枯坐萬年想出的「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倘若真有一天道心損毀,他便獨自來善法堂天的「畫地為牢」結界裏,封閉自己的神識。

再也不醒來。

慕長淵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揉着太陽穴,不經意地試探道:「剛才一晃神,我看見自己把你捅了個對穿。」

沈凌夕一怔,但上神早就預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慕長淵好歹是天道認可的惡道之主,對萬年後的滅世景象有所感應也正常。

面對慕長淵的試探,上神搖搖欲墜地撐起身體,認真道:「不信謠,不傳謠。」

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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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我死後成了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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