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黑風高救人夜

一、月黑風高救人夜

月黑風高,正好採藥。

待眾人都歇下之後,雲汀利索地換上一身黑色夜行衣,從相府的后牆悄悄翻了出去。

已過子時,京城內萬家燈火盡數熄滅,濃墨般的夜色鋪陳在大大小小的街道上,只有幾縷朦朧的月光從雲層中偷偷溜出來,微弱的光灑在建築物上,給夜幕籠罩下的京城捎來些許慰藉。

雲汀想要的就是這樣的夜晚。再次緊了一下腰間的布囊,她快步向著城西南的扶風林跑去。

扶風林是京畿地區最大的一片天然林地,裏面不僅樹木茂盛,還長著平日裏經常能用到的常見藥草,運氣好的話,甚至能尋到一些稀罕物,因着這般,雲汀打小就喜歡溜到這裏來,照着阿娘給她的那本無名醫書認葯採藥。

近日她想嘗試一種新的藥材組合,一切準備就緒,只差兩味較為少見的有毒藥草,於是出來碰碰運氣。

「草芝頭性喜潮濕,常埋於地下,狀似生薑,其上長白斑;荊芪花向光,常寄生於百年樹木之上,一花五瓣,呈紫白色……」雲汀心裏想著書上對這兩株藥草的描述,仔細尋找。

她走到扶風林深處,那裏地勢低洼,容易積水,相當適合喜陰濕的植物生長。

結果草芝頭還沒開始挖,首先找到的居然是荊芪花。

這株荊芪花纏繞着一棵參天大樹盤旋而上,開在樹頂的花在如此濃黑的夜色中似有若無地閃著些許亮光——應是花瓣上沾了入夜以來的寒氣凝成的細小水珠,在月光的照耀下才好像在閃著光。

雲汀輕功還算不錯,只不過這棵樹實在有些高,她爬上去還是費了些功夫。

她小心地採下荊芪花,把它裝到布囊里,然後掏出挖土用的工具,尋了塊合適的地方開始挖草芝頭。

一連挖了幾個小土坑,都沒發現草芝頭,雲汀有些苦惱,但是沒轍,挖葯這活兒本來就是碰運氣的,更何況是平時比較少見的藥材,苦惱歸苦惱,還是得再接再厲。

「拜託了,讓我挖到吧,要不然再跑來一趟多麻煩啊,我的時間很寶貴的……」雲汀嘟嘟囔囔的,手下動作卻不停。

夜很靜,她挖土的聲音便有些突兀了。

又過一會兒,終於給她找著了一棵草芝頭,她喜出望外,手下動作放慢了很多,小心地清掉它周圍的泥土,怕損傷了這金貴玩意兒。

正當她專心於手下動作的時候,一個男人的聲音憑空出現,結結實實地把雲汀嚇了一跳。

「採藥賊,我看你在這兒挖半天了,挖好了沒?」

這聲音有些中氣不足,尾音還微微發顫,雲汀判斷他是受了傷,扭頭的時候悄悄把隨身攜帶的匕首握在手裏。

「你不用怕,我沒法害你……」那聲音有些無奈,「你往上看。」

雲汀看見離她十幾步遠的一棵樹上斜靠着一個男子。

她握緊手中的匕首,開口問道:「敢問閣下是何人?緣何在此?」

或許是她的語氣里透露出過強的戒備心,男子輕嘆了口氣,努力使自己看起來沒有任何攻擊性:「在下遭人追殺,險些喪命,爬上這棵樹才躲過去……你看,我這傷得實在有點嚴重,姑娘你來採藥,想必醫者仁心,菩薩心腸,可否幫在下一個忙?」

雲汀看他確實是沒能力傷害她的樣子,稍稍放心:也是,她一個小丫頭,入不了什麼大人物的眼。

「我挖的是毒藥。」

……

男子咳嗽了兩聲,似是有些意外:「這樣啊……在下身上有個厲害物件兒,若姑娘肯幫在下這個忙,在下便將其贈與姑娘,姑娘所制之毒與其結合,定是一把利器。」

「什麼東西?」雲汀有些心動。

「你先扶我下去。」

雲汀三兩下爬上去,把他攙扶到樹下:「你看着這麼瘦,沒想到還挺重。」

男子喘著粗氣,慢慢調整自己的姿勢,讓自己能更舒服地靠着樹躺下。

「再瘦我也是個大男人,能輕到哪兒去。」

他從腰間摸出兩個飛鏢樣的東西,交給雲汀。

「這不就是飛鏢嗎?我找鐵匠也能做出來啊,哪裏厲害了?」雲汀在手裏把玩著這兩個東西,有些失望。

「你給我一個。」

男子在手中撥弄兩下,交還給雲汀:「你摸一下,鏢身上有個暗扣,你試試扔出去的時候按它。」

雲汀摸到了那個暗扣,在扔出去的一瞬間按了下去。

那飛鏢「嗖」地一下衝出去,在大概十步遠的地方浮空了一瞬,就是那一瞬間,雲汀看見從鏢身射出十餘根針,扎進周圍的樹中,那飛鏢卻沒徑直掉下去,而是又沿着原路線迅速旋迴來,到雲汀面前堪堪停下,剛好能讓她伸手接住。

男子得意地看着還沒從驚訝中緩過神來的雲汀。

「怎麼樣,是個好東西吧?」

「厲害,實在是厲害!這些針上要是都淬了毒——」雲汀臉上是止不住的激動,「你快教教我怎麼把針再裝回去!」

男子挑眉:「你這小丫頭,忙還沒幫,想得倒美。」

「怎麼幫?」雲汀問道,迫切地想拿到這兩支精巧的鏢,但着急歸着急,她倒還沒失了理智,「殺人放火的事兒我可不幹。」

「殺人放火也用不着你啊……嘶」男子笑了沒兩聲就扯到了傷口,有些吃痛,「我需要你幫我找點藥草,先止住血,再幫我在城裏找個暫且歇腳的地方,還有,不許跟旁人說你見過我。」

「……」

雲汀不說話,面露難色。

「怎麼?」

「我……我沒帶錢。」

「……」

雲汀眨巴眨巴眼睛,想了個招兒:「這樣,我先給你包紮傷口,然後帶你去休息……客棧沒法去,還是有別的地方可以去的,你看行不?」

「可以,只要你能做到第三點就好。」

「那我快些給你包紮!」雲汀立刻在自己的布囊里翻找起來,翻出來一瓶治外傷的葯,然後拿起匕首,手起刀落,從夜行衣上劃下幾條布料,就準備給男子上藥。

「等等等等——你這就準備扒我衣服了啊?」男子本想着借點葯和布條自己把傷口處理一下,畢竟面前這姑娘看起來年紀不大,他怕她不好意思,看來倒是他想多了。

「不然呢,我得給你止血啊!不扒衣服怎麼上藥?」雲汀疑惑。

「其實……你把葯給我,我自己上就好了……」男子指了指自己胸前,「大的傷口基本都在這裏,我夠得到。」

「你沒事吧?有個懂醫的在旁邊為什麼要自己上藥?你自己上藥要是吃痛手抖把葯灑了怎麼辦,你懂怎樣把葯推開能使藥效最大嗎?你……」

「好了好了,你來,你來。」男子艱難地撐起身子乖乖靠着樹坐好,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雲汀有些明白了,忍不住解釋道:「醫者眼裏只有病症之分,而無男女之別,你放心好了,我不會佔你便宜的。」

「……你快別說了,上藥吧。」男子閉上雙眼,「再說下去,我血都要流幹了。」

「這個葯是我親自調的,藥效很好。」雲汀往自己手上塗抹了一些,給男子看,「沒有毒的,可能會有點痛,你忍着點。」

「嗯。」

男子身上部分血跡已經乾涸,衣衫粘連在皮膚上,饒是雲汀極小心地將那衣衫與血肉分離開來,也不免會撕扯到傷口。

每每這時,她都能聽到他輕微的吸氣聲。

雲汀將自己的手掌擦拭乾凈,取出藥鋪在手心,然後覆在男子右腹那道最長的傷口上,緩慢揉推,讓葯均勻地鋪在傷口處。

男子感受着雲汀手上的力度,竟覺得舒服不少,暗暗佩服這個小姑娘上藥的手法。

他睜開眼,看着蹲在自己面前認真用手揉推藥液的雲汀,看着她柔軟的手觸在自己的皮膚上,感受着她的手掌心傳來的溫度,很快便有些昏昏欲睡。

「不許睡哦。」

雲汀感覺到他氣息漸弱,抬眼看,發現他上下眼皮已經開始打架了,就出聲喊他:「等到了城裏再睡。」

「好……」男子應着,困意卻還是止不住。

「誒,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雲汀找話題跟他聊天。

「我叫徐三。」

徐離羨,複姓徐離,單名一個羨字,家中排行第三,不便以真名示人,遂喚作徐三。

「巧了不是,我叫丁三。」雲汀順口編了個名字,反正她也不信徐三是對方的真名,「徐公子,你打哪兒來啊?」

「我家是掖州的,離這不遠。」

「怎麼跑京城來躲避追殺了?」

「我家得罪了掖州的一位大人物,那位大人一怒之下將我們一家人抓了起來,我爹娘好不容易掩護我逃出來,結果就被那位大人找的高手追殺至此……我爹娘,怕是凶多吉少……」

雲汀心下一驚,沒想到他的遭遇竟是這般,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寬慰他,又怕他睡着,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問道:「是掖州哪位大人,竟這般蠻橫暴虐,或許你可以……」

徐離羨搖搖頭,打斷她的話:「不能再說了,再說我底褲都要擺你面前了……丁姑娘,陌生人的事,少打聽,對自己啊,沒好處。」

「是,是,我不問了。」雲汀識趣地閉嘴。

「我知道你是怕我睡着才找話聊,謝謝你。」

雲汀把他身上最後一處傷包紮好,又從布囊里掏出自己的工具,對他說:「你再緩一緩,我去把那株藥草挖了咱們就回京城。」

說着就跑到挖了一半的草芝頭那裏,把它挖出來裝進布囊里。

「走吧。」雲汀小心攙著徐離羨,慢慢地往京城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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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雲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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