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意外重逢

陸江津和李雙是在1959年春暖花開的一天走進洞房的。

在這兩個軍人之間，終於爆發了那一場男女之間遲早要發生的羞澀而又放縱、痛苦而又甜美、惶惑而又迷醉的戰爭。在這場戰爭中，不存在正義與侵略，不必分清孰敵孰我，也無從決出高低勝負。戰鬥以完全超越了一般戰爭的邏輯和規則進行，時而攻守互換，時而一同進攻，時而像高天的流雲那樣舒緩，時而又陷入疾風暴雨般的瘋狂，激蕩的心跳就是進擊的鼓點，嬌羞的喘息就是衝鋒的號角，沒有血流成河，只有大汗淋漓……在這一刻，兩個戰士幸福而美妙地領受了自己和對方身體的全部奧秘。

只有這個時候我們才會意識到，人類之間的戰爭，並非一律都是面目可憎的。似乎誰也不敢斷言，什麼樣的戰爭一定不會有人員減損，但誰都敢說，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這場特殊「戰爭」，不僅不會有人員減損，相反，恰恰孕育著增員的希望。也正因為這樣，這完全可稱為人類最偉大、最美好、最神聖的「戰爭」！

或許，你覺得我用「戰爭」來比喻陸江津和李雙的洞房花燭並不恰當。但我堅信這樣描繪並無不妥。那年代的軍人啊，戰鬥的意識像石縫裏的水一樣，浸潤了身體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潛意識。可以說，即便躺在床上，這些軍人心裏想的和夢裏出現的，常常都是戰鬥。

也正因為如此，共和國才會有十五年便研製和試驗成功「兩彈一星」的曠世傑作。在這項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橫空出世的偉大作品中，參與的也絕大多數是軍人。可以說，這就是一件「戰鬥性」的傑作，沒有這種已經深深融入血液的戰鬥精神和氣概，我們能在一窮二白、百廢待興的廢墟上完成這不朽的作品嗎？

戰鬥，是那個時代最令人崇敬的精神。

陸江津成為一名軍人是他做夢都沒夢到過的事。那天他正在學校圖書館看書，學工部的人突然來找他，讓他馬上去學工部一趟。陸江津連忙隨他來到學工部。一進門，他就覺得辦公室里很安靜，而這麼多人一臉肅然地坐在這裏，這種安靜就顯得很不正常，透著一層緊張，甚至詭異。臨窗長椅上坐了兩個軍官，正在聚精會神地翻看一大堆檔案資料，其他人都表情嚴肅，連喘氣都顯得小心翼翼。為首的軍官長得一派闊眉星目，見陸江津進來就說:「你就是陸江津同學吧？機械工程系，籍貫貴州，父母雙亡，祖上三代貧農，無海外關係，父親在抗戰中犧牲。對嗎？」

陸江津點了點頭。

那軍官上下打量着他，長長地沉思著，看得他心裏直發毛，他感覺那目光似乎帶着溫度，烤得自己快要出汗。

然後，聽見軍官斬釘截鐵地說:「好，你的檔案我提走！」

陸江津一時沒明白是什麼意思，學工部主任低聲對他說:「陸江津同學，恭喜你，你馬上要參加工作了。」

陸江津錯愕地說:「工作？可……我還沒畢業呀。」

那軍官平靜地說:「你要去參加一項非常重要的工作，比讀書緊要得多，至於你的文憑，不必擔心，將由學校給你頒發研究生畢業證書。」

陸江津忍不住望了學工部主任一眼，學工部主任點點頭確認地說:「你提前大學畢業了！祝賀你！」

只上了一年多的研究生，連畢業論文都沒寫，就讓他提前畢業，這聞所未聞。這一切越來越像一團迷霧，讓陸江津心中不安起來，他發緊地吞了吞喉嚨，斗膽問:「請問……我是去參加……參加什麼工作？是……去部隊嗎？在哪裏？」

那軍官面色一沉:「不該問的不問！去了就知道了，你趕緊回去準備一下，明天一早我派車來接。」然後朝他權威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不再看他。那神情似乎陸江津已成他囊中之物而不願再對他浪費任何精神。

陸江津深一腳淺一腳地出了辦公室，心中一片怔然。學工部主任似乎見他情緒不安，跟了出來，又說了幾句祝賀、難得之類的話，又叮嚀他趕緊去準備，不能耽誤，他苦笑着說:「自從他留下了你的檔案，用他的話說，你就是他們的人了！他們部隊上的可是說一不二的，我們也是不能再過問的，你一切好自為之吧！」

陸江津就這樣被迫早早結束了學業生涯，他帶着緊張甚至恐懼的心情，第二天一早就被一輛部隊的吉普車接走了。陸江津上車后才想起昨天忙天慌地的，還有一件事忘了做，就是給老家寫封信。吉普車一路向南，到了一個大路口又折向西，開了十多分鐘後進了一座士兵守衛的大鐵門，來到一座沒有標號、沒有樓名的普通小樓。車沒開多長時間，這個地方離學校顯然不遠，但他卻覺得美麗的清華園已經遠在天邊，心中不由得一陣惆悵。到了駐地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寫信。正寫着，那個闊眉星目的軍官帶着一個幹事來了，軍官神色嚴峻地說:「從今以後，你所做的一切，都不得向外人透露半句！因為你乾的是國家機密大事！」

陸江津下意識地捂了捂手下的信紙，遲疑地問:「那……家人呢？」

軍官道:「一切外人，當然包括家人！」

家人也成了外人，陸江津又是一愣。

軍官將陸江津手下的信紙抄在手中看了看，撕得粉碎，然後扔進垃圾筐里。

陸江津急了，臉漲得通紅，說道:「這是我寫的家書呀……」

軍官說:「以後向外面投送的所有材料都要留底存檔，書信一律經過保密檢查后再統一封裝寄出。小羅，回頭給他拿兩張複寫紙來。」

「是。」小羅答應一聲。

軍官臉上這才露出一絲親切，說:「陸江津同學，不，同志，歡迎你來f院工作，現在可以告訴你了：你將參加世界上最先進的武器——導彈的學習和研製！」

陸江津驚得「啊」了一聲，腦袋立馬就大了一圈，一切都明白了，卻又感到一陣空茫。就在軍官向他明示任務的這一刻，江津知道，他徹底失去了人身自由！而這個軍官就是馬人合。

陸江津穿上了不太合身的軍裝，成了一名中級尉官。很快，他和其他一大批人被送往石景山教導大隊。到了大隊他才知道，在這次大規模的「拔青苗」行動中，從全國選了一批他這樣的學生娃子。在石景山教導大隊，完成了一系列軍訓和蘇聯人執教的導彈教學。

陸江津和李雙的重逢，就是在石景山教導大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