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六歲，也是上高中。青年隱約記得高中要上到二十一點多，他可沒這麼多耐心在街上逛這麼久，所以現在除了回家也別無選擇。

……

鈴鈴鈴——

「呼——哈——」

隨着下課鈴聲的響起，漓玲猛地往椅背上一靠，像貓一樣舒展着自己的身子伸起了懶腰。

「不過，媽媽的病……再去賣酒吧……」她看向窗外已經變得漆黑的天空，「要不……再去昨天那裏？……」

腦海里浮現出那一身黑色行頭的青年，頭頂彷彿還殘存着溫暖的觸感，臉頰不禁有些發燙。漓玲甩了甩頭，將自己逐漸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嘿，漓玲，漓玲？」

「嗯嗯嗯？」

隨着忽然響起的呼喚她的聲音，漓玲看向了坐在左邊的少女，她的同桌兼摯友，姬之雲。一頭摻著些許金色的黑髮紮成雙馬尾，配上娃娃般嬌小可愛的面容，讓她在學校里是偶像般的存在。

「怎麼感覺你今天很心不在焉啊？」她邊收拾書包，邊向漓玲投去擔憂的視線。

「沒、沒有吧……」青年的身影又隱約浮現在眼前，灰發少女的目光下意識遊離了起來。這心虛的樣子自然逃不過姬之雲的眼睛，她立刻好奇地湊上前，臉上寫滿了興奮：「喲？當真？你不會是在想什麼人吧？」

漓玲的臉頰瞬間緋紅，毫不知自己的語氣變得愈發慌亂起來：「沒沒沒沒有啦！不不是！我我……」

「哦~聊爆~」

「不是啦，真的沒有啊。」

「幾班的？還是別的學校的？叫什麼我指不定知道哦~」

啊，拗不過……

徹底放棄的漓玲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看向姬之云：「先聲明，我對那個人真——的沒有什麼奇怪的想法哦？」

「嗯嗯！」

再不信任地注視了一會同桌放光的雙眼，漓玲慢慢背起書包，稍微壓低聲音說道：「應該成年了吧？還挺年輕的。不過天很黑，他還戴着帽子，沒看太清臉，但貌似，挺……挺好看的……其實就是個照顧過我生意的路人啦不要多想喔！」

姬之雲先是呆了一會，緊接着「唔誒？！」地喊了出來。

「你剛才的話分明就是在說『我只看了他一眼還沒看清但就是在意他』嗎？！你是什麼少女嗎這麼春心泛濫？！」

「人、人家可是我擺了一個下午攤唯一的顧客！況且他本來應該不想買酒……是、是個很好的人呀！」

「你確定大晚上還帶着帽子的人買你的酒不是另有企圖？好天真呀你，這種好人卡我可不信哦。」

「咕……」

無話反駁的漓玲發出了不甘的聲音。雖然不順耳，但身為唯一的知己，對方的話也並沒有錯。

見摯友的表情有些失落，姬之雲像看待妹妹般笑了笑：「好啦好啦，凡事皆有兩面性，我的話也有一半幾率是錯的呢。安啦，祝你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呦~」

「別亂說啦。」漓玲迎合地朝她微笑道，「我要先走了，那明天見嘍。」

「啊，要我幫你嗎？」

「要是你凍到了我可沒法兒跟令母交代哦。」

「那我叫幾個僕人？」

「不用啦，人家工作不容易，何苦把他們從你那暖和的宅子裏拉到外面去受罪呢。」

姬之雲無奈地輕笑了一聲，說出了自己心裏的想法：「你呀，真的是太善良啦。」

「誒？沒有吧？」漓玲站身，跟姬之雲並肩走出教室。

「絕對是的啊！你十六歲了，這樣下去很容易吃虧的。」

漓玲愣愣地盯了她一會，「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放心啦，我這不還有你嘛。」

聞得此言，姬之雲挑了挑眉，接着也一臉「真拿你沒辦法」地笑了。

……

二十二點零五分，漓玲乘着姬之雲的車回到家后，旋即安頓整理了一下，向家裏人打過招呼后就推著車出了門。

本來有不少地方可以去，並非只有「貧民街」那一處沒生意的偏僻地點。但斟酌了一下后，漓玲還是前往了那個地方。至於原因，哪怕她在心裏都沒告訴自己，潛意識裏仍是一清二楚。

沒過多久，她到達了目的地。空空蕩蕩的街道。雖然早有了心理準備，果然難免還是會感到落寞吧。

「算了，走吧……」

漓玲轉過身去，準備推車離開。然而，就在她扶上把手時——

「rua。」

「呀啊啊！」

看着被自己嚇得跳了起來緊接着抱頭蹲防在地上的漓玲，青年似是很滿意地笑了笑。空無一人的寂靜街道，嚇人是再好不過。只是，貌似有些過了……

「沒，沒事吧？」他蹲下身，有些擔憂地看着縮成一團的少女。

「嗚……」

似乎受驚不輕，漓玲仍瑟瑟發抖地小聲嗚咽著。青年有些慌了。他現在的工作做了兩年，還從未如此不知所措過。

「抱、抱歉，我只是……」

只是什麼？一時起了玩心？自己本來與這奚綺頤才有的行為相差甚遠，為什麼面對她就……

「哇！」

「啊……」

漓玲猛地抬起頭對靠近的青年大喊一聲，本以為能嚇青年一跳。然而她看到的，卻是青年一臉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獃獃的表情。

「誒？這都沒嚇到嗎？你好無聊喔。」

總算明白過來對方是想反嚇自己一跳時，青年恍然大悟，不禁笑出了聲。而漓玲見此，臉頰一下子染上了兩抹紅潮，連聲抗議：「不好笑啦！不準笑不準笑！」

「啊，咳，抱、抱歉……噗。」

「嗚哇啊啊你還笑！」

兩人如此往複地鬧騰了一會，有些累了的漓玲才逐漸安定下來，不過面龐上的紅暈倒絲毫未退。她扶著把手緩緩起身，青年也隨同著站了起來。

漓玲「呼」地長舒一氣，撩了撩有些亂了的秀髮，微笑地看向他。

「唔……晚上好？」禮貌又平靜的問候，狀態調整之迅速讓青年不禁微微挑了下眉。

「好……嚇到你了，抱歉。」雖然聽來語調還是沒有波瀾，但漓玲聽出了其中的那份自責。

「沒事沒事，其實還挺有趣的哦。」

「唔，會么？」

「嗯嗯！」

不自覺地探查起了這陽光的笑容，沒有說謊的味道。真是個奇怪的孩子。

青年抱歉地笑了笑，漓玲接着問道：「出來買酒嗎？不會是想拐賣我的壞人吧？」

「怎麼可能。」

「很可能喔，你的長相要勾引什麼小女生很容易的哦。」他沒注意到漓玲此時的臉頰變得更紅了些。

不知如何回應的青年無奈地撓了撓頭髮，卻突然發現，衛衣的帽子，忘戴了。

「啊啊大晚上就不用戴帽子啦，你長得明明很不錯呀~」

漓玲連連湊上前去踮起腳尖，伸出手不斷想把青年的帽子掀下來。

雖然初次見面時漓玲有如小動物般內向，但貌似偶爾也會神經大條。比如現在，她就絲毫沒注意到自己正在往無忘的身上靠。

哪怕有着奚綺頤這樣的「姐姐」，青年依舊感到了一陣混亂。不知為何，他似乎沒法也那番看待少女，下意識地就往後退了半步，不禁感覺臉也有些發燙。

然而下一刻，漓玲突然一愣，緊接着整個人像脫了力一般，向前倒去——

啪。

如果這都接不住，那青年真的可以辭職了。

懷中的少女雙目緊閉着，口中喘著粗氣，胸口劇烈地起伏着，臉上不一會兒就佈滿了汗水。

「喂，喂？漓、漓玲？還好嗎？漓玲？！」

哪怕是青年也有些慌了，毫無預兆的發展令他一時間不知所措，心裏十分懊悔為什麼自己曾經沒有向奚綺頤討教醫術，只得不斷地呼喚著少女的名字。

不知過了多久，漓玲終於慢慢睜開了眼看向青年。呼吸尚有些急促，不過已經平緩了一些。她垂着眼瞼又喘了一會兒，終於像是有了點力氣，緩緩開口：「沒，沒事……有些，貧血……」

異常虛弱的樣子，說是貧血實是有些牽強。然而青年也想不出有什麼其它可以解釋的理由。他沒注意到自己的眉頭已經微微皺在了一起。

「我認識的一個醫生就住在附近，帶你去找她吧。」

「不不不，不用了……」漓玲顯得有些不安地搖了搖頭。青年未察覺她的顧慮，輕嘆了一口氣，接着——

「呀！那那，那那個……」

漓玲一下子被青年單手扛在了肩上，頓時略顯慌亂地撲騰起了手腳，青年卻似毫不在意地站了起來。她有些驚訝地發覺青年看起來貌似並不強壯，但被他扛着，雖說有點像在犯罪，但真的十分安穩。不過也就現在，她才拾回了一點早被丟到九霄雲外的戒心，不斷地婉拒著。

而青年似對耳邊的絮絮叨叨感到了些不耐煩，頭也不轉地淡淡說道：「其實，我不喜歡吵。」

「啊，對、對不起……「

語氣明明並不嚴厲，漓玲卻還是像做錯了事的小孩一樣，有點委屈但依然安靜的地閉上了嘴。

「乖，聽話。」

剛說出口的下一秒，青年忽然有些驚訝自己也會說出這種安撫小孩的話。不過他沒太上心，走到漓玲的推車旁，用空着的左手抬起一個把手，就這麼扛着人推著車，緩緩前往奚綺頤的店鋪。

兩人無言地行進了一段路后，有點無聊的漓玲抬起了頭，看向青年沒有表情的臉龐。他們倆的交情應該尚僅幾句話，那為何卻能相處的如此自然，好像認識了很久呢……

像是注意到了那道視線，青年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的瞬間，兩人的目光相匯到了一起。

青年愣住了，漓玲也愣住了。二人就這麼凝望着對方，剎那間恍若有種身處夢中的錯覺……

「「啊。」」

幾乎同時響起的輕呼打破了停滯的時間，青年和漓玲連忙將各自的臉迅速別回原位。不提雙頰本就染著紅暈的漓玲，就連從未脫離撲克臉太多的青年臉上也泛起了兩抹微紅。

「謝、謝謝……」

「啊，嗯……」

直至走到目的地前，兩人在這一謝一答后就沒再開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