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戰爭

聽張琴說起嘉欣爺爺水車邊拋舍了獵槍，單為爺爺感到難，同對老私藏武器的事頗為疑惑。單再次把爺爺拉到了直播的鏡頭。單問爺爺，傳說一位神槍手，什麼候交了獵槍呢？

爺爺說，敢收的槍，因為老兵！因為打越南，戰場！沒打獵，知聽政府的，需交槍。

單更加好奇地問，戰場打越南？就因為原因政府允許留著槍支？的菱形耳環鏡頭晃動著，像問號一樣，漂亮，而又醒目。

吃驚地發現，爺爺的眼眶裡淌了渾濁的水，像雨後的溪流，奔騰，急切，泥沙俱。

老漢喃喃地自語，為什麼，為什麼，那一槍打腦袋，或者心臟？！老漢伸起手，做成了槍的模樣，一會兒指著單的額頭，一會兒指著單的心臟，說，打里，或者里，就跟著戰友走了嗎？偏偏那一槍打腹部，打斷了一根腸子。老漢抓起的手，放的腹部，說，里一截腸子換的，一條狗腸子，所以對狗特別親切！為什麼啊，留條命！一條至今住土屋裡的命，成了貧困戶！六一兒童節那，張書記為孫女送了三套裙子，卻哭了起，說，活著什麼意思，孩子的裙子也靠別送！

單安慰說，那幹部的禮物，家的一份心意而已。

對妻子說，終於明白為什麼總佝僂著腰了！能想象著老漢年輕的候肯定腰板硬直，因為著硬的槍法！

妻子點了點頭，牢牢地被單的直播視頻給吸引住了，像一隻粘網的紅蜻蜓。

單確實善於抓住粉絲的眼睛，從打野豬，到戰場，到神槍手，一點都會錯。單接著問，的槍法，剛進部隊就練了的嗎？

說到槍法的事，爺爺又恢復了追憶打野雞的神采。但回答乎意料。說，啊，一進部隊當了三年文工團的兵呢！88師，264團，1604部隊——噢，軍事機密，能泄露的!

都感到意外，文工團怎麼又到部隊里了？文工團挺好嗎？唱歌跳舞的，多麼開心的，而且還女孩子一起！會犯了錯誤吧？單似乎知的疑問，也故意逗著爺爺。老漢說，媽的文工團，傻呀，今領導交給一劇本，說，晚給背，那苦呀，幹了三年受了，就到部隊里扛槍了。背台詞那壓力，感覺比槍炮還重！

老漢執拗地坦白，就喜歡文工團，喜歡扛槍。世紀六十年代，初畢業后沒學，跟著父親學篾匠。一年夏，跟著父親到高寨，一呆就十。就候遇了老獵，喜歡了槍。

那「雙搶」即將到，高寨所破舊的簟答都搬了，等著篾匠修補，迎接溝溝嶺嶺間每一塊耕地的收穫。篾匠白跟著父親忙碌，晚就一到村子里轉悠。

一晚，到溪頭一座油坊里，看到位老拿著獵槍準備門。篾匠尾隨著老到了一山坳里。月光，成片的稻子像水面一樣晚風起伏蕩漾。篾匠清楚地看到地里身影晃動。，老朝影瞄準，即將扣動板機。

篾匠一看對，趕緊沖了，對老說，那野獸，而偷稻子的。老一愣，收住了槍。擦了擦昏花的老眼，定睛一看，果然像平常看到的動物。

老豬高估了自己的警覺，卻沒想到平地里會冒一。老先疑惑地看看篾匠，兩互相對望了幾眼，又馬形成默契，偷偷地靠攏了，把偷稻穀的按了地里。翻身一看，卻隊長。

原「雙搶」即，隊長接到民公社裡勞動競賽的通知，就想發動社員趁著月色收割，事先自己試鐮。

為了感謝篾匠的提醒，老獵邀請到油坊里玩，帶到野外，教瞄準打槍，同說了少打獵扛槍的事情。篾匠由此知，老看守的那座老油坊曾經兵工廠的一部分，而老的獵槍，就紅軍戰士為護秋而特意打造的。篾匠從此迷了槍。

篾匠的經歷，成就了老漢一生的愛好。到了當兵的年齡，自然就報名入伍了。篾匠但跟著父親學手藝，還喜歡村裡唱唱跳跳的，被村裡的幹部拉搞宣傳。進了部隊，就進了文工團。

面對單的提問，老搖了搖頭說，就喜歡文工團。

老說，那文工團苦呀，各種節日慰問演，節日又與工廠搞聯歡，哪裡女孩子喲，全男兵，看女孩子只能商店買東西，看一看商店裡的服務員。

沒練到戲法，就練到了槍法，吧爺爺？！

只說到槍法的事，老漢說得就勁，那神采彷彿又回到的激情燃燒的歲月。說，拿槍的事畢竟些「童子功」，轉到部隊里就成了機槍手。機槍手受尊重了，一營一百二十多號，機槍手分配到各班的，彷彿班裡請的貴客。槍身九十斤重，槍托二十八斤，還備用槍管二十多斤——戰場槍管打紅了換了再打的。哪裡扛得動，但全班戰士都為服務呢，野戰軍，班裡還配備一匹馬幫拉機槍。

說機槍怎麼練槍法，那得動腦子，當兵也得動腦子的。那會兒練槍法晚，三百五十米遠處盞燈泡，黑咕隆冬的，把它打。怎麼打？想起了老獵的辦法。白就偷偷地用一根火柴棒比試，精確計算瞄準儀的刻度。晚叫打燈泡，一點兒也慌，掏火柴棒刻度一比，一梭子彈打，對面的燈泡就暗了。的神槍手稱號部隊里叫響了。當然，那比劃火柴也反覆訓練的，那打步槍就只能苦練了，沒其它辦法。機槍手配備了一把五四式手槍，手槍步槍，都苦練的。

神槍手，到底多神呢？

機槍嘛，考核對面一洞，一箱子彈二百五十發，全部給掃進洞口裡。步槍嘛，退伍后沙洲壩民兵訓練當教官，給四發子彈，示範給看，全部的十環。所以武裝部的長官也放眼裡，一次訓練結束講評，規定只能十分鐘，武裝部長超了，帶著家用槍托撞著地面起鬨。沒規矩，哪成方圓！部長拿沒辦法。

重提當年勇，枯木又逢春，爺爺臉綻放燦爛的笑容。

老漢猛烈地抽了一口，吐煙圈，朝空氣里奔騰起，又接著說。那部隊里，抽的黃金葉，三毛五一包。當了十多年兵，煙癮深。一月六塊錢津貼，三年後八塊，轉八塊就想，什麼候才能夠到十五塊呀！但仍然存款。還買一塊海牌手錶呢！嘖嘖，一百二十多塊錢，差多花了兩年津貼呀，那表真好，戴手氣派！惜回村裡后沒錢花，把它賣給鄉親了。

老漢一副心疼婉惜的樣子。后又彷彿想通了，說，海表戴也以日子，但沒煙實呀！記得一年部隊九江鄱陽湖——到嗎？那湖好景呢，值得看看——鄱陽湖邊的余干，一抽著煙，突然發現面一雙眼睛，盯著的煙，伸手向討煙抽。自己津貼高，捨得給，但能給嗎？那挺著一肚子，眼勾勾地盯著。

孕婦？單順口一問。

哪能，一男。那節餘干鬧血吸蟲病嗎？村民都池塘里洗衣洗菜，挑水做飯，那能得病呀。看著那肚子，把身全部的煙都送給那男了。跟隨部隊走了半國，許多地方富裕，但窮的地盤真少，比村裡還窮苦啊！那日子，看得都心疼，現應該也好起了吧。

最窮的村子貴州。貴州跟邊種地一樣，種稻子播種滿地撒，秧苗把把長，拔秧的季節就從把選一些插到空隙里呢。辣椒也，種子滿山坡一撒，苗兒長高了就密集的地方選拔一些，分散種，那辣椒樹長山崖，攀爬才能摘到呢。那地兒窮，像江西像樣兒的田地。

爺爺農村兵，對鄉的農耕印象自然特別深刻。當然，印象最深的，還戰友百姓的死亡。老漢抽著煙，完全沉醉軍旅光，彷彿忘記了觀眾的存，往事如煙，一起嘴裡吞吐。

，應該知好多聽。單跟說，全國民都會看到，甚至包括的兒子媳婦。想讓更多的知老兵，知老兵的苦悶，包括的火爆脾氣，包括對兒子媳婦的歉意。知家都身邊，才能般暢快地說起的青春往事——因為村裡的街頭巷尾，只知一酒徒，說著著邊際的醉話，誰願意浪費間聆聽呢？而，分散全國各地的粉絲，送門的聆聽者，讓興奮，彷彿英雄遇到了用武之地，彷彿彈琴者遇到了知音，那聲音如高山流水，絕如縷。

那九江城到廬山八十里路，但赤著膀子從路山，只四十里路。一年周總理從九江車站，廬山，負責路的警戒保衛。車子就背後駛，多想轉頭看一眼，但能，緊緊盯著街巷兩邊的窗戶，首長說了，只哪扇窗戶開了，就以朝它開槍，嘿嘿，候開槍打死了也沒事！——老漢又像孩子般笑了起——當然，候沒打開窗戶，居委會的幹部早就通知路兩邊的居民了！台灣的特務總隱藏得很深。一次部隊九江機場警戒保衛，發現了機場一具老百姓的屍體，特務向軍隊政府示威呢！看著無辜的百姓躺地，真滿腔怒火呀，如果特務眼，一定給一梭子！到現還記得那屍體，那眼神！

老漢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老漢往事陰晴定，一會兒笑，一會兒滿眼淚水，彷彿飛機空飛行，一會兒遇晴的白雲，一會兒遇雨的雷閃。「的戰友王友法，那麼年輕，應該死的呀！」老漢抹著眼睛，剛剛因為激動而站起的腰身，又被哀慟壓彎了。

王友法跟同一班，萍鄉，父母都醫院工作。年輕了，只十七歲，都還沒到當兵的年齡。那年部隊到了景德鎮野營拉練——景德鎮真漂亮的地方，跑街得到就地休息的命令，倒地就座，四十斤重的背包壓身後作為坐墊。一輛車子開了，那司機年輕，帶著一漂亮女子，故意向炫耀似地朝開。王友法年輕了，一聽到休息的命令丟背包，準備到街逛逛，料被車廂的后角撞了一，就倒的懷裡，耳朵血。部隊把送到海搶救，還沒救，參加了的追悼會，忘了呀！想到，想到那麼年輕就走了，納悶自己為什麼還好好活著呢？

老漢眼裡那條溪水又渾濁地奔騰起。

緩了一會兒，爺爺又聊起了槍法，惟一能讓興奮的事兒。老漢說，當兵就得練好槍，沒話說的。練好槍幹什麼呢？又些茫然。當兵當得久了，十多年哈，如果七五年就退伍了，就會遇那場戰爭！

後悔遇那場戰爭了嗎？單試探著問，一軍遇戰爭，到底幸運，還幸？

老漢吐了一口煙，說，遇戰爭沒什麼後悔怕，最痛苦的看著戰友一死身邊，而還活著！七六年從雲南的戰場，一連，一百二十多號哪，只留六，只留六！老漢彎腰，像一隻蝦米盤竹椅，突然悲痛得放聲哭起，頭壓得很低很低，兩手指卻朝伸，高高地豎跟，一六的數量符號沖向的眼，又像一勝利的手勢。

想談戰爭，想談了，受了！一向詼諧的老漢彷彿換了一似的，神情凄切。

那越南的地形跟高寨差多。摸索到一山坳，看到金黃的稻田裡鄉民收割。戰友就支槍開火，由得想起了老家高寨的老獵，於趕緊制止。戰友提醒說，里兵民分！但還想著傷害村民，沒開槍就穿那片稻田，久背後就響起了槍聲，幾戰友倒地，一看，那開槍的正收割的鄉民。怒遏地反擊。那越南歹毒呀，連那山溝里的水都放了毒，的戰士喝了就倒。

一次，一班的戰士一起守陣地，面一埡口，敵壓了，扶起重機槍，兩拇指一攀，一箱子彈很快射了。戰爭，沒恐懼，只怒火——想起了《奧德賽》「阿額琉斯的憤怒」——戰士一身邊倒，機槍手，當然也敵最重的目標，一串子彈射了，倒地，以為自己掛了，醒后才知換了一截腸子。

想那些戰友呀，為什麼一走了？老淚縱橫的候，就戰爭進行到最激烈的候。那場四十年的戰爭，已成為一根腸子植入的體內，讓痛苦，讓痙孿。走生死的門坎之後，倖存者卻已無生存之幸的感覺。又一次伸手指，做成了槍的模樣，向單的額，朝單的心臟，伸，指，喃喃地問，為什麼打里，為什麼打里，為什麼讓活著？只留六，只留六了呀！

談戰爭，談戰爭！土屋的一片煙霧，單意識到自己觸動了老的傷心事，為此想讓擺脫那些悲傷的回憶。

爺爺說，一神槍手，最怕離開的就槍，沒了槍，手就會神，所以遲遲沒退伍轉業，就遇了那場對越自衛反擊戰。

單貿然地問，的兒子媳婦吵架那，聽說端了獵槍，而且還真的「走火」了！那的事情，對說一場戰爭嗎？

爺爺臉色頓沉了。沉默良久，嘆了一口氣，說，討厭所的戰爭，從部隊回到村裡后，常高寨看望老獵，跟講起越南的山坳，越南的稻田，以及由於的制止而丟掉生命的戰友。老獵說，槍間的罪孽，以用就必用。老獵知神槍手，知喜歡槍，就把的那桿獵槍送給了。

爺爺沉浸對老獵的追憶之。了一會兒，抬起頭一臉悲色，對著單說，輩子最能原諒的事情，就面對親拿了獵槍！雖然槍響意外觸動了板機，但嘉欣媽媽就像那頭受到驚嚇的母山羊，從此消失。師傅說得沒錯，槍間的罪孽，只把它拋棄，才永遠會走火！也的真心希望，希望兒子媳婦能夠原諒的魯莽！久，看到了嘉欣寫的信，沒寄的信，更後悔當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