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1章 心裏的委屈，無處訴說

內殿之中，並沒有朝臣在此，侍候的太監和宮女也都去了外面，只剩他們夫妻二人。

權司玄剛才的那幾個字，聽上去依舊冷冰冰的，是強勢的命令口吻，沒有半點溫度可言。

但是鳳若雲仍然因為他簡單的幾個字，心跳忽快了幾下，心口那裏總算有了一絲暖意。

再多的委屈和苦澀，也都因為他的一句話而煙消雲散了。

鳳若雲雖然靦腆內斂，但並不是扭捏小家子氣的性格。

她好整以暇的站起身，輕輕托住隆起的肚子，走到權司玄身邊的椅子坐下。

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了，氣氛也變得微妙起來。

桌上攤開的一些奏摺和信件，都是有關難民一事。

鳳若雲凝神斂目，表情也認真嚴肅起來，快速瀏覽了一遍上面的內容。

她原本就是個聰明通透的女人，很快就了解了當前情況。

「這些難民的民心不穩，復國后的短暫榮耀與期盼在逐漸消失，若是再這樣讓某些人渾水摸魚了去，涼了他們盼望的心，只怕他們會起了叛逆之心。」

鳳若雲垂着眼眸，濃密卷翹的睫毛也遮不住她眸中的剔透。

權司玄微偏過頭，眼神深深的注視着她，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臉上，順着她的話問了聲：「這就起叛逆之心？是否言重？」

「不。相反，這乃人之常情。」鳳若雲也不由得認真起來，甚至一改平常的溫順乖巧，無意識的駁回了權司玄的話，有了自己的主見。

她也抬起頭，透亮的眼睛專註的望着權司玄，細柔的眉眼略微皺起：「復國之前，他們過着顛沛流離的日子，但心中存在着對舊國的美好記憶，轉而成為了他們信念與支柱，可以苦中作樂。但復國之後，他們發現日子不僅沒有變好，反而要被同胞欺瞞踐踏，日積月累下的怨念，只會讓他們覺得，是皇上你破壞了他們曾經故國該有的美好，破壞了他們僅剩的幻念。這種怨念一旦滋生蔓延，只會變成仇恨和敵視。」

權司玄靜靜的聽完她的想法，眸色又深了幾分。

他心中也早有這些預見，問出來，不過是想聽聽看她的想法。

而她和自己想法如出一轍，倒讓他心情頗為愉悅，也讓他更為欣賞。

比起她平日裏的溫柔順從，儼然一副皇后該有的樣子，他倒認為偶爾說出自己想法的她，更加靈氣生動。

大約是察覺到權司玄專註深沉，還帶着探究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鳳若雲回過神后，心裏一驚，生怕自己剛才僭越無禮的言行惹他不悅，慌忙收回自己的視線，重新規矩得體的端坐着，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鬆懈。

她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卑微渺小，儘可能讓自己變成傳統的那種完美的妻子，莊嚴的皇后。

權司玄也重新斂目，將視線回到奏摺上，手指點着上面的字，若有所思。

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但因為常年握劍練功，浴血戰場的緣故，指腹粗糲，有一層繭。

鳳若雲定了定心神，鼓起勇氣問他：「皇上可否想到了對策。」

「嗯。」

她略微思忖便知道了：「皇上想親自過去監察安撫民心？」

權司玄朝她看了一眼：「嗯。」

鳳若雲也讚許這個方法，輕輕點頭：「沒有什麼比皇上親自前去更讓他們感到自己是被重視的事了。」

此時不是戰亂，權國兵力也越發強勁，更何況權司玄本身武功高強，即便親自過去也無太大危險。

鳳若雲是放心的。

既然皇上都去了，那她身為一國之母的皇后，想來也是要陪他一起過去的。

「皇上何時啟程？」

「明日。」

「那臣妾這就去準備。」

「不必。」

鳳若雲一愣：「什麼？」

權司玄重複了一遍：「你不必去。」

鳳若雲的心倏的跌到了谷底，臉色一片蒼白。

她的手指攥緊了衣袖，聲音有些顫抖：「皇上這是……不打算帶臣妾過去？」

「嗯。」權司玄察覺到了她的情緒，似是安撫，多補充了一句，「你留在宮中。」

他的態度很平靜，根本就不是商量和考慮，而是早就做好的決定。

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帶上她。他的計劃里也根本沒有她。

鳳若雲不記得自己後來是怎麼回到寢宮的。

她失魂落魄的伏在床邊，盯着帷幄出神。

半晌之後，她低下頭，輕輕撫摸著隆起的肚子，苦笑一聲：「孩子，母后是不是很沒用？這麼久了，都得不到你父皇的喜歡。即使已經成為了他的妻子，成為了皇后，那又如何呢？他去見權國的百姓們，卻不肯讓我露面，他大概是覺得我不配在他身邊吧。到底要怎麼做……我究竟該怎麼做……」

鳳若雲慢慢的將臉埋在雙臂之間，肩膀輕顫，冰冷的眼淚濕透了整片衣袖。

那種飄無所依，隨時都可能會被嫌棄拋開的恐慌和不安，快要將她吞噬了，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從來沒有在權司玄那裏得到過一絲一毫的安全感。

她茫然無措，用盡全力，也抓不住片刻的安定。

啟程當日。

鳳若雲臉色憔悴蒼白，勉強塗抹了胭脂水粉，又抿了唇脂，才讓氣色看起來好一些。

權司玄這次親去非常低調，只有都城之中的朝臣們才知道此事。

他不僅為了了解最真實的當地民生，也為了抓住那些蠹蟲。

鳳若雲站在城牆之上，目送他漸行漸遠，心中一片凄涼壓抑。

後宮中的宮女們，還有覬覦權司玄嬪妃之位的各府千金們，早就將鳳若雲視作笑話一般。

「皇上勘察民情，竟然不帶着皇后，是怕她丟臉嗎？」

「這皇后當的真是窩囊，空架子罷了。」

「她還不如把皇后之位讓出來算了，白佔着這麼一個高位。」

「就是啊。她當年不過是撞上大運，才得到的機會。論寵愛，根本就半點沒有。」

「本郡主若是得到了恩寵的機會，保證能讓皇上魂牽夢縈，不管到哪兒都會帶上本郡主，巴不得向全天下的人炫耀本郡主呢。」

宮女們在背地裏笑話她，千金們也在貶低她。

似乎隨便換個女人待在權司玄的身邊，都能比她得到更多的恩寵。

議論的多了，總會傳到鳳若雲的耳朵里。

她表面一笑了之，身為皇后的端莊高貴，讓她看上去神聖莊嚴，不可冒犯。

可多少個夜晚，多少次淚濕的枕頭，都在無聲訴說着她的委屈和苦澀。

鳳若雲用被子將自己包裹的很緊，眼淚一顆一顆的往下掉。

她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摸著自己的肚子：「不能哭，不能哭……思郁憂結會對孩子不好。我沒事的，沒事……孩子，別擔心，娘親沒事的。不委屈，一點也不委屈，我得到了如今的一切，衣食無憂，榮耀富貴，我還有什麼好委屈的呢？」

回答自己的，是一陣壓抑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