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奴隸

1212年，馬賽。

幾千孩子黑壓壓跪拜在海灘上。

男孩兒小聲嘀咕:「這絕對是沒用的，」他瞥了一眼挨在身邊跪着的女孩兒，「是吧，莉婭？」

女孩兒白了他一眼，說:「夠了，萊諾，莊重些！」

領頭的是個十二歲孩子，旁人稱他作「先知」。據說這「先知」受了神諭，征走幾村的孩子，東征去了。

村裏的男人大多死在上一次東征。因此，他們的家小對東征一事滿腔熱忱。「聽好了，孩子。這是機會，教皇大人早就說過啦，假如去東征的話，就是死了也不怕，靈魂是可以直接上天堂的！」主婦對孩子們說道。

離馬賽不遠就是海。

「往哪裏走，先知大人？」孩子們問。

先知在胸前劃了個十字，跪下，說:「主說『祈禱吧，我的孩子！當我看到至純的虔誠，前路自會通暢！』祈禱吧！」於是孩子們都跪下禱告。

天色漸晚，孩子們倒下了小半。海平靜如初，硬要說主的表示，或許是日漸毒辣的太陽？可他們仍是祈禱……

三天後，兩個商賈打扮的人找到先知，說:「願主垂憐，我的孩子！我和我的兄弟看見了你們對主的虔誠，主派我們送來七條船以供渡海。」

孩子們很高興，當是自己的虔誠得到了回應。

航行頭兩天還算順利，海充分展示了她的仁慈，沒有風，也沒有浪。沒幾天，情況便大相徑庭，海水翻湧，船不住搖晃，似乎隨時會顛覆。

而船上的孩子們呢。只是縮在艙室里，顫抖著祈求上帝的保護。。第四天拂曉，再看海面，已歸於平靜，代價是兩艘船的沉默，六百孩童葬身魚腹。

這天是禮拜天。

禮拜后，孩子們作鳥獸散，哄鬧着去吃早飯，只有少女莉婭還坐在那裏——她在為六百亡靈作安魂彌撒，「願你們在天堂安息，我的同伴。」

「行了，莉婭，」少年萊諾推開艙門，「失去的都失去了，在天堂，我們仍會再相逢，現在，吃飯去。」

他倆是自小的玩伴，兩家就住在對門。年紀稍大時，兩家母親打發孩子去砍柴，可萊諾總半路就跑去摘野果，莉婭只好多打半人份的柴，貼給她的小友。作為回報，野果常有她一份。

駛進港口了。

港口上人很多，是在等這些孩子的。「看啊，迎接我們的人民！這是應得的，主的旨意！」先知叫道。

孩子們沸騰了，揮着手向人們示好。但，回應的不是真誠的笑，是枷鎖。

「過來，小鬼！」蓄著絡腮鬍的大漢一把抓住先知。先知試圖掙開，但只是徒勞。「精神不錯嘛！」一記重拳直擊面門，少年先知當場暈厥。

再睜眼，已是躺在了牢房裏。周圍暗通通的，只有牆角開了一口小窗，隱約透進來一點微弱的光。藉著那星星點點的微光，萊諾注意到，牢房的暗處蜷著的，都是一起來的同伴。

他擔心起好友的安危，高聲喚道：「莉婭！莉婭！」「萊諾，我在……」人堆里傳來怯生生的聲音。

尋聲找去，女孩兒正蜷在牆角。多麼惹人憐愛的姑娘！頭髮是棕色的，不長，但亂蓬蓬的，臉上沒什麼肉，襯得五官立體許多。萊諾一把擁住他的小友，小聲安撫說:「別怕，別怕，我也在，我也在……」

黑暗中蹣跚來一個佝僂的影子，定睛一看，是個頭髮花白的老奴。

萊諾見了救命稻草似的，死命拍打牢門，示意他走進些。「老先生，求您開恩告知，我在哪兒？」

那老奴隸一驚，環顧四周，輕聲說道：「可憐的孩子，這裏是阿爾及利亞，你們從哪兒來？」他簌簌地流淚，「不，這不重要了，我們都是奴隸了！」

「幹什麼呢，老東西！」一個尖銳的聲音打斷了談話，聲音的主人是個瘦高男人。「哦，我知道了，你要放走這些小雜種，對不對？你這賤種！」

言罷一巴掌扇倒老奴隸，又往他小腹猛踹幾腳，直打的老奴嘴角淌血，一個勁兒討饒：「主人，主人，饒命……」那瘦高男人瞧見，火氣更旺了，嚷着：「老不死的東西，現在倒討饒？」男人抽出腰間匕首，對着心，重重刺下去，老奴當場沒了動靜。

鮮血噴濺而出，孩子們尖聲叫起來，驚恐寫滿了小臉，止不住地顫抖著。「該死的東西，」他收回匕首，看向萊諾，冷冷笑道：「想跑，是不是？」「不，不是的，先生。」萊諾斷斷續續回答說。

男人打開牢門，一把將萊諾拽出。男孩想，自己恐怕要先去面見天父了，他回頭看看莉婭，她已捂起雙眼，淚正順着臉頰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