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老狐狸

長安手持符咒。

有幾個人影正在輕而易舉地消滅那成群的妖怪。

那並不是人類。雖然外表和人類沒什麼差別，但渾身釋放着清凜的神族的氣息。

窮奇回頭看了看着突然出現的敵人，低聲威嚇著。

在幾個人影中，窮奇緊緊盯住其中一個青年，裂開了鋒利的牙齒。

「……是誰？」

蘇長安看着那個青年，驚訝地小聲低吟。

年紀大概有十八九歲歲左右。整齊地穿着深色的狩衣，長長的頭髮綁在腦後。沒有戴上成年以後必須要戴的烏帽，和外表看上去的年齡不太相稱，讓人有種奇妙的感覺。

其他的人影跟隨着那個青年。就像守衛一樣站在他前面。

那是？

少年從懷裏取出符金黃色的符紙，淺淺一笑。突然，靈力急速膨脹起來。

蘇長安不自覺地往後退。竟然還有這樣厲害的人。

「那個……是誰……」

沒有人回答。長安也並不指望有誰能回答上，他就那樣注視着少年的行動。

妖怪逐漸增多，把少年團團圍住，數量數之不盡。

像是要施行調服的法術，少年把符咒置於眼前，合上眼睛，開始吟唱咒文。式神們把接二連三靠近過來的妖怪消滅掉。但是數量實在是太多了。

越過式神們的空隙，幾個妖怪向青年襲去。

「快閃開！」

長安立刻結印。走出安全障壁，長安大喊。

「嗯吉哩吉哩吧咋啦唔哈塔，急急如律令！」

襲擊少年的妖怪被彈飛出去，在地上痛苦地打滾。

少年似乎吃了一驚，微微睜大了眼睛，什麼話都沒有說，微微地笑了一下。跟隨在他身邊的式神也意想不到似地瞥了長安一眼。

長安鬆了一口氣。

斑竹緊張地喊了起來，長安馬上做出沒事的回應。

直直地盯着緊張起來的妖怪們，在昌南的法術的守護下，少年發出了清澈響亮的聲音。

「縛鬼伏邪!百鬼消除!急急如律令!

，！」

長安一時間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

茫然地向四周望去，四處都散落着無數因落雷而燒焦的屍體。

妖怪們爭先恐後地四處逃散，迫不及待地要逃到安全的地方。

那可怕的窮奇不甘心地怒視着那少年，消失在黑暗之中。

剩下的，只有一片寂靜，還有在清凜的月光照射下的瓦礫的碎片。

那少年來到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蘇長安跟前，伸出手，輕輕地敲了敲他的頭。

那少年正在那裏平和地笑着。

然後，他抽出符咒，口裏念著不知道什麼咒語。

符咒飛到斑竹身邊，突然張開，把他全身包裹起來。

長安飛快地跑過去一看，斑竹身上的傷竟然全部消失了。

確認過後，蘇長安鬆了一口氣。

「厲害…

可怕。自己竟然不知道有這樣厲害的陰陽師存在！

雖然蘇軾是當代首屈一指的陰陽師，但如果真有這麼年輕就擁有這麼厲害的力量的陰陽師存在，這個記錄恐怕要被改寫了吧。

風猛烈地吹着。

長安猛地轉過去頭來。

「不在……」

往四周環顧了一下，一點兒氣息也沒留下來。由此可見，他比想像的要更加厲害了。

慢慢地吐出氣息，昌浩才覺察到身上一點痛楚都沒有了。

是那個少年做的吧。真是了不起的實力。

「——長安，回去吧」

斑竹傷口已經痊癒，但果然還是有哪裏在痛吧。

無論怎樣，能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兩手把斑竹捧起來，蘇長安笑了。

「好，回去吧。」

回到蘇宅，已是天亮的時候了。

雖然蘇長安總是精神飽滿的，但因為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他拖着搖搖晃晃的身體，總算順利越過圍牆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斑竹，你好好休息吧……？」

斑竹沒有跟在身邊。

長安覺得奇怪，走出房間一看，斑竹正一臉不高興地走在走廊上。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長安尾隨着斑竹。只見他走進了蘇軾的房間。

「啊！斑竹，等一下！這個時候爺爺還在睡覺……」

蘇長安正在煩惱不知道該怎麼辦，突然就聽到斑竹充滿怒氣的聲音。

「蘇軾，你為什麼要干這麼胡鬧的事情！」

長安渾身僵住了。

——什麼？

從板門的縫隙中戰戰兢兢地往裏窺視，魔怪對靠在案几上，正睡得迷迷糊糊的蘇軾大發雷霆。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正想回去的時候，一個從沒見過的女人向蘇長安招了招手。從她身上發出的氣息，可以知道她並不是人類。

在爺爺身邊的人，這人大概也是式神其中之一吧。

長安走進房間，蘇軾儼然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溫和地笑着。

「是長安啊！剛才真是危險呢。所以我才每天都對你嘮叨說要好好修鍊的呀。爺爺我並不是討厭你才說這樣的話的。只是，如果在那種場面只能犧牲自己而別無他法，爺爺要什麼時候才安心退了啊……」

「什麼？」

「雖然我知道這樣做不好，但爺爺為了可愛的你，還是勉強地做了。」

「……你在說什麼？」

蘇軾指了指長安的後方。越過肩膀朝後面看去，長安突然在那裏僵住不動了。

那裏有幾個人影。散發出清冽的神氣，那肯定不是人類。從溫和的到冷酷的，各種各樣的類型都有。

「……神將……星宿？」

口裏低聲念叨著，眼睛慢慢看向蘇軾。

難道……

蘇軾靜靜地笑着，沒有回答。這時，斑竹發出了極度生氣的怒號。

「所以我說，為什麼要靈魂出竅？搞不好會傷害到本體，這樣就徹底完蛋了！」

「不會有那種事情啦。還有青龍和朱雀守在我身邊，不用擔心。」

「不是這個問題！你也要想一下你什麼年紀啊！」

蘇長安無可奈何地按著額頭。

就是說，把蘇長安他們從絕境中救下來的，是率領神將趕來的蘇軾。蘇軾把自己的靈魂從本體中脫離，來到他們所在的地方。

但是，外貌呢？無論怎麼看，那青年也只有十八九左右。而現在坐在自己面前的爺爺已經年過花甲了了。

注意到長安的視線，蘇軾故意嘆了口氣。

「長安啊……」

「爺爺我嘔心瀝血地要把所有的知識都傳授給你，原來那是不行的啊……」

「……啊……」

「真是可悲啊，那種程度的妖怪，竟然不能輕易收拾掉呢……」

蘇長安突然說不出話來。

蘇軾用手指支著額頭，無力地垂下來。

「果然還是要再次重頭學習才行啊……從懂事之前起，你就『爺爺、爺爺』地喊，每天都跟在我後面跑，還笑得很高興呢，那時候還真是可愛啊~」

又來了。我要冷靜，不能輸給他！

彷彿沒有注意到拚命忍耐的長安，蘇軾旁若無人般地繼續說了下去。

「你還記得嗎？你說過長大時候要像爺爺一樣成為一個陰陽師的。但現在竟然弄得這麼狼狽，爺爺真的要哭出來了……」

「那些傢伙只是逃散了而已。仍然在什麼地方潛伏着。但是……就連那些妖怪也對付不了，這樣是無論如何也當不了最高的陰陽的啊……正因為我這個爺爺教導無方而打碎了你的夢想，爺爺我很傷心、很傷心啊……」

嘭！終於突破了憤怒的臨界點。

「我會把那些怪物打倒給你看的！一定會打倒給你看的！」

高聲宣佈之後，長安站了起來。

「我要去睡了！晚安！」

長安憤怒不已，在走廊啪噠啪噠地大聲邁步，向房間走去。

內心竊喜，蘇軾不禁大笑起來。

「好了好了，那小子還是那樣容易對付啊。」

「……蘇軾，你一定會被討厭的。」

「不用擔心不用擔心，即使這樣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愛着長安呢。」

真是無敵。

斑竹甩了一下尾巴，向晴明行了個禮就離去了。

蘇長安房間的拉門打開着。

「長安！」

幾本書朝急步走進房間的斑竹飛了過來，他立刻本能地呆立不動了。

室內是一片慘狀。

幾帳倒下，案幾翻轉、書籍凌亂、捲軸展開得滿地都是。

「可惡！！！！！！！！說什麼……說什麼『正因為我這個爺爺教導無方而打碎了價錢的夢想』啊！普通的陰陽師可以靈魂出竅，而且還能做出返老還童這種像妖怪一樣舉動嗎？」

確實是這樣。斑竹也暗自表示同意。

因為是蘇軾，所以才能成功。其他的陰陽師是沒可能做出來的。

把習字用的和紙揉成一團，長安繼續大發牢騷。

「那傢伙大概從一開始就在看了吧！既然全部都看得一清二楚了，幹嘛不早點出現幫忙啊！那隻老狐狸！只是想在最精彩的地方登場吧！啊啊啊啊啊！！真令人生氣！」

也許是這樣吧，雖然蘇軾確實是經常拿蘇長安開玩笑，但也應該沒幹過什麼太過分的事情，導致要叫他「老狐狸」的啊……

「斑竹！」

突然轉過頭來，長安嚇人地喊了起來。不自覺端正地直立起來，把右手舉到額頭前方。

「是！」

長安兩手緊緊握拳，不住地抖動，用響亮的聲音說到道。

「我要試着去做！我要親手把那些怪物全部打倒！所以，請你把力量借給我！」

面對長安突如其來的要打倒怪物的誓言，斑竹有些吃驚地眨了眨眼，隨即高興地點了點頭。

看到這情形，蘇長安一把挑起帘子。

黎明的天空純凈地、明亮地擴展着。

啊，多麼清爽的破曉的天空啊！

他猛地仰天大叫。

「走着瞧吧，你這糟狐狸————！」

陰陽師世家的名門蘇長安，剛剛冠禮。

像往常一樣被偉大的爺爺耍了一頓后，仍不服輸地宣下了要打倒來自異邦的妖怪軍團的偉大的誓言。

這聲音縈繞在仍未從睡夢中醒來的長安城的上空，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