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恢恢九原城
今年的秋天好像格外的短暫，花生隨師父北行才不過半月余，便已經冷得厲害。
此時，因為睡覺蹬被子感了風寒的花生正蜷縮在破廟的一角，一場冷雨讓火堆都險些升不起來。
「起來喝葯了。」蘇哈兒不知道在哪搞了些草藥，煮了一大碗出來，花生趁著熱呼哧呼哧全都喝了，一邊喝一邊嘟囔著，「好苦啊好苦啊唔啦唔啦……」然後把被蘇哈兒按進碗裏的頭抬起來，四處找水來洗臉。
「吃過葯早些睡。」蘇哈兒添了些柴，又給花生躺着的地方鋪了兩捧乾草，便自己退到一邊喝酒去了。
「小天才生了病也跟茄子似的啊。」蘇哈爾靠在牆角，看着裹好了衣服準備睡覺的花生，心中不知在想着什麼，眼神竟稍有些渾濁，他兀自念叨著，「就算高手也會老、會死吧……」
良久，他的眼神逐漸清明，笑容重新掛上眼角眉梢，酒正香，當再飲一杯！
然後夜深，有鼾聲起。
「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一白須老者盤膝坐在破廟的殘瓦上，身着一套粗布薄衫，隨風鼓動着。下一息，他的身形已出現在廟門外十丈之外，「奈何俗人多執念。多少人想通了，又想不通啊！這叫花子……不錯，真不錯。」
雪花在他身後飄起來，起初零星幾片，後來有風起，紛紛揚揚，大如鵝毛，冬天猝不及防的就來了。
次日，大雪初霽。
花生師徒二人醒來時天已大亮，破廟裏漏了天光的地方已經厚厚的積了層雪。火堆已熄了許久，餘溫早已散的乾乾淨淨，一根焦黑的木炭再支撐不住，啪得斷裂開，掉進灰燼里，有灰塵飄起來，被漏進來的陽光抓個正著。
蘇哈兒伸了個大懶腰，揉了揉被太陽晃到的雙眼，「這麼晚了？」然後趕忙起來看了一眼花生。此時花生正蜷縮在乾草堆上，衣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太陽從破廟的一角照進來，正好暖着他的身子。藏在陰影里的小臉紅撲撲的。
「燒退了就好。」蘇哈兒鬆一口氣，此時花生剛好睜開眼睛，雖然睏倦，但總算是有了些精神。
「雪！」下一秒花生跳了起來，哪還有半分病態，「下雪了？」然後就要往外沖，被蘇哈兒一把拎了起來。「緩緩再出去，免得又著了涼。」蘇哈兒一邊放下花生，一邊掏出些吃的，「先吃口東西墊墊，我去熬藥。」
「我覺得我好了，可以不吃藥了。」花生一邊往嘴裏塞著吃的，一邊往廟外看去。「不，你需要吃藥。」蘇哈兒端著葯過來，「跟病好不好沒什麼關係，主要是想看你吃苦。」
「吃完葯就能出去玩雪？」「能。」
噸噸噸……
「玩雪去咯！」
雪其實沒那麼妨礙趕路，但是蘇哈兒師徒還是在這個破廟逗留了些日子，一方面是等花生的身體完全好起來，另一方面就是……大雪茫茫，寒風凌冽，花生：「這不就是西北苦寒之地了嗎？」蘇哈兒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
終於，雪化了，泥濘也終於退去，二人離開破廟，回到官道上，尾隨着一支商隊又向北走了幾天，來到了一座大城。
城不高，甚至城牆都是斷斷續續的，顯得異常殘破，就這麼突兀的卧在一片草原之上，連綿數十里。城門兩個朱字明顯剛剛漆過，如血般鮮艷。
「九原，澹臺老頭兒的窩到了，嘿嘿。」蘇哈兒遠望城門，「有肉吃了！」「我們好像一直都有肉吃啊。」花生小聲念叨著，不過對於眼前這座雄偉卻陌生的城，他心中有些還是充滿了好奇，畢竟他還是個孩子，而且在荒地里走了這麼久不見人煙……
「路上湊合填肚子的肉，哪能跟澹臺宗的羊肉比？」蘇哈兒的眼睛亮閃閃的，話說到最後明顯有些咬舌頭，「快進城進城！」
「路上填肚子的肉也挺好吃的。」花生想着，但是沒說，能讓師傅饞的流口水，「嘶……」孩子一邊想着，一邊咽了口口水。
臨近城門，才發現，壓根沒有城門，偌大一個城門洞空落落的，連個值守的人也沒有，倒是進進出出的商人旅客摩肩接踵，熱鬧之餘，多少是有些嘈雜。
花生被蘇哈兒牽着，艱難地進了城。他只看到一個個肚子從他身邊擦過去，偶爾也會有幾條長腿邁過去，甚至被踩了幾腳，碰了幾下。好在他跟蘇哈兒的衣服並不光鮮，甚至有些髒亂，好多人路過他們的時候，會努力往另一邊擠一下，所以他才沒有跟師傅走散。
進了城走了幾步，便豁然開朗了，城中建築如城牆一般，低矮卻敦厚，互相間隔或遠或近，朝向也沒有規矩，乍一看好像剛經歷過什麼災難一般，或者說，這些房子好像都是活的，有的扎堆，三五成群，有的孤零零站在一處，臨近的只有一間看起來差不多的房子，背對背斜靠着，誰也不搭理誰。還有些根本不算是建築，沒有磚石土坯，隨便豎了幾根柱子，再搭個木樑，樑上縛著些毛皮布料，門也不過是張皮帘子而已……城中多是土路，雖然沒有鋪上磚石，卻被每天來往的商旅踩得極硬實，連釘了鐵掌的駿馬都只能踩出淺淺的痕迹。
城中人也是服裝各異，除了常見的布衣皮裘的商旅，還有些本地的漢子，披一件厚厚的大袍子，卻裸著臂膀，一人壯過一人，如一座座小鐵塔一般。
花生被蘇哈兒拽著，亦步亦趨，腦袋像撥浪鼓一般左右搖擺着，眼睛連眨都不敢眨，看什麼都是一臉好奇，生怕錯過什麼有趣的事情。
城中商鋪卻極少，只有幾家酒樓零星分佈着，基本都掛了「客滿」的牌子，騾馬也停滿了各個院子，各自吃着草料打着響鼻，有些剛剛卸了貨物的馬，背上還有白氣蒸騰而起。
然後人聲突然喧鬧起來，幾條路的盡頭同時指向一片平坦卻喧鬧的土地，是城中商人聚集采銷的集市。中原來的商人將細糧、布匹置換成牛羊，毛皮……
半日的光景很快便過去了，花生終於從那種「沒見過世面」的狀態中回過神來，此時，他才剛剛隨師傅來到內城附近，建築開始密集起來，也終於有了些規矩，商鋪開始偏向於日用，道路依然沒有鋪上磚石，只是終於不再忽寬忽窄。
「單是這座內城，規模便不遜於姑蘇吧。」花生在心裏暗暗比較著，許久未見人煙，突然進了這麼大一座城，他還是沒能適應過來，中間有次想要小解，險些便要在路邊直接解決，還好人群密集，幫他生生憋了回去，蘇哈兒笑着將他帶到廁所，還忍不住嘲諷了兩句，「去吧，小叫花，啊不，小野人！」
二人來到一座看起來便格外豪氣的酒樓外，蘇哈兒抬頭看了看，咂摸咂摸嘴，然後徑直走了進去，上了二樓。
「二位客官，二樓都是包房，請問，可有預約？」小二微微躬身一禮，恰好將二人攔在樓梯口，雖二人衣着襤褸，卻不失禮數，又將距離拿捏的很有分寸。
「這酒樓可姓澹臺？」蘇哈兒問。「莫說這酒樓，整座內城，都姓澹臺！」小二語氣中藏不住的驕傲。
「就這間包房吧，先烤只羊來墊墊肚子。」蘇哈兒隨手一指，然後邁步向前，腳下微微用力，力道便從地板傳遞出去，將小二震得退後了一步，「帶個消息給澹臺雄，就說有故人來訪，讓他來喝酒。我知道你們傳消息快。」話音落時，他已經推開了房門，帶着花生走了進去。
「得嘞！您稍候。」店小二心中一驚，老叫花微微露了一手，便知道絕非常人，又自稱是家主故人……江湖上有消息，丐幫前幫主蘇哈兒帶關門弟子在遊歷江湖，只怕便是眼前包房裏的一老一少了。他自然不敢怠慢，消息很快就通過澹臺宗的渠道傳出去了。
烤全羊自然也端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