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央之亂(2)

夏央之亂(2)

張軼聽得眼前持着匕首準備和燕兵拚命的少年喚她「張家姊姊」,才認出他竟是霍憲。此時的他衣杉不整一臉黑灰,與往日玩世不恭的公子爺模樣實在是出入甚大。又聽霍憲讓她先走,不由心下感動。此時士卒刀上鐵環的嗆啷聲已經清晰可聞。

張軼觀察四周,搶過霍憲手中的匕首,迅速對着巷道旁的焦木劃了數刀。在霍憲的催行聲中抿了抿嘴,嬌軀徑直撞了上去。滾燙的焦木頓時將張軼肩上灼燒得直冒白氣,血肉模糊。額上雖已疼得香汗淋漓,但張軼卻仍是緊咬皓齒,重複著衝撞。如是二三,霍憲甚至在拐角口都已看見士卒鐵刀上反射的焰光時,焦木終於斷了。這座商屋本就被烈火燃燒得搖搖欲墜,此時少了房柱支撐,轟然坍塌,正倒在了士卒的追路上,將張軼霍憲與士卒隔絕開來。數名士卒更是被壓在了廢墟之下哭爹喊娘。那領頭的也險些被砸,驚出一身冷汗,怒吼道:「媽了個巴子,倆賊崽子可甭讓爺爺我逮到!」

聽得那面士卒的慘叫與咒罵聲,霍憲神情舒緩,語氣佩服:「張家姊姊你真有辦法。你傷得怎樣?」。

張軼面色蒼白,正撕下衣擺為肩上做簡單包紮:「無需擔心我。你可還能動?這火可擋不住他們多久。」此時透過火焰燃燒的熱浪,可以隱隱約約地看見士卒正在搬動廢墟,緩慢向這邊推進。

「也不知我等到底犯下甚麼大罪,皇上竟如此狠心……」霍憲勉強起身,雖腳下仍是發軟,但已經可以緩步慢行了。他與張軼互相攙扶,向商巷深處走去。

張軼搖搖頭,神情訝異:「你……你竟不知?這些士卒是燕兵。」

「啊,燕兵怎敢在夏央造肆?」霍憲愕然道。

張軼蛾眉不禁蹙起:「汝父乃是丞相,更是當今聖上幼時伴讀,即便是謀逆也須名正言順地將他入獄定罪,絕不至於半夜遣兵燒宅圍殺,不然人心何安?況且整個官巷都在着火,一路上官眷都在奔逃,我尚不知聖上有何道理要將百官盡族,」行走之間牽動到了傷勢,張軼微閉雙目忍痛將肩上布條繫緊,「夏央中有兵權者,除了聖上,怕是只有前幾日剛率勤王之師入城的燕王殿下。傳聞他性情暴虐,如今方知不假。你是宰相嫡子,怎恁地糊塗?」方覺話說重了,螓首微垂,不再言語。

霍憲默然,知張軼言辭雖犀利,卻頗有道理。心中暗自惱恨自己往日恃家中恩寵任性胡鬧,完全不聞國事,以至於今日家破人亡,刀橫頸上卻不知何人所為,確是糊塗至極。

二人行至巷角,霍憲轉頭看去,身前一陣陣熱浪襲來,他卻感如墜冰窟。巷末,一堵三人高的巷牆攔住了退路,牆上焰火繚繞,仿若無數火蛇吐出滾燙的舌信。兩側商鋪也冒着嗆人的濃煙,將巷內熏得幾乎不得喘吸。張軼環視一圈,又回頭望了望,廢墟那邊的燕兵身影已經清晰可見,嘆了口氣:「為今之計,只有進入火場死中求活了。」言罷,徑直彎下蠻腰鑽進最里側的店鋪中。霍憲雖神色猶豫,卻也緊隨張軼同入。

入得店鋪,許是燃燒太久,屋內雖然濃煙滾滾,霍憲張軼二人伏在地面,倒覺熱度也勉強能夠忍耐。此時燕兵已經追上,領頭的怒顧周圍,吩咐手下:「這是條死巷,那倆賊崽子還能插翅飛上天去?給我搜!」

霍憲屏息側耳,雖有濃煙相阻,但燕兵的腳步聲已經在逐漸逼近。他正心急如焚,身側張軼卻拉了拉他的衣袖。霍憲不明所以,扭頭看去,卻見另有兩個人也伏在店鋪另一側。

只是隔着濃煙,只能模糊地看到人影。

霍憲心下一驚,不免低聲發問:「何人?」那二人聽到霍憲的聲音,似乎頗為激動。倆人影正欲靠近,店鋪外卻傳來燕兵頭領的喝聲:「就剩一間了,那倆賊崽子定躲在此處。快搜!」

眼下情勢危急,卻十分微妙。燕兵以為店鋪中只存倆人,倘若有二人甘願出去赴死,餘下二人或可活。可若是都留在店鋪中,待燕兵搜進來,怕是四人性命俱將不保。

霍憲見此情形,忽而想起娘親往日那些關於俠義、仁愛的教誨,熱血上涌,起身便欲衝出店鋪,與燕兵搏命。可當他看到那燕兵首領魁梧的身影,想起他滿臉橫肉的怒容,沾血的鐵刀和之前的咒罵,不禁畏縮地打了個寒戰,舉足猶豫不前。

這是冠軍侯霍憲一生中最為痛悔之事。

即使已然功成名就,霍憲也時常半夜驚起,淚沾枕被,深恨當年懦弱無能。

然而又有何用?

往日之事不可追。

就在霍憲猶豫不前之際,驚覺身旁有人掠過。扭頭看去,正與那二人相對,倆人容貌霍憲朝夕相處,熟悉至極:正是霍家姊妹。其中一人直衝門外,一人將霍憲推向張軼后也緊隨其次。霍憲認出姊姊們后一時如同五雷轟頂,腦海一片空白。眼看着她二人衝出店鋪,他心中悔恨驚怒交加,急火攻心,七竅甚至流出血來。聽到外面的廝殺聲起,霍憲方才驚覺,連忙起身緊握匕首,欲衝出去與姊共生死。他身形將動,後腦卻突然劇痛,趴在地上昏厥過去。

霍家姊姊將霍憲推向她時,張軼內心五味雜陳。她知霍家姊妹同赴門外雖是為救胞弟而姊妹情深,甘願共死,但同時也救了自己一命,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不過張軼見得霍憲七竅流血,神情扭曲,知這愣子情緒激憤,欲出去赴死。情急之下,她只得從地上拾起一塊碎磚,砸向霍憲的後腦,將他擊暈在地。

霍憲昏迷之際,隱約還能聽到模糊的喊叫:

「嘿嘿,原來是倆如花似玉的姑娘……」

「啊!老大,這倆賤人會武功!」

「燕狗!我全家一百二十一口人盡被汝屠,我死後也必化為厲鬼,生啖汝肉!」

……

【歷史】

「哥,這廟裏怎地有兩個泥人?」

「亂講!什麼泥人,要叫姑姑。」

《夏志?冠軍侯列傳》中記載:「康文三年,憲為長水校尉,從大將軍迴伐匈奴,勝而返。於是天子曰:『長水校尉憲斬首虜二千二十八級,功冠軍,以千六百戶封憲為冠軍侯。』憲拜曰:『臣弟唯求一巷。』天子准,食邑爵位仍賜。憲乃建廟於巷,名之為『雙姊』。」

【歷史】

永泰十七年八月丙辰,以勤王之名駐軍夏央的燕王發起叛亂,一夜之間盡屠朝中二十九家重臣。這場動亂被後世人稱為夏央之亂。雖然由於太尉朱善已提前投誠燕王,夏央之亂中燕兵幾乎沒有遭遇任何有效的抵抗,但在動亂中喪生的人卻遠遠超過二十九家。燕兵為了人頭的懸賞,在城南城西縱火,平民百姓為了躲避火災,只能逃到街上讓他們肆意屠殺。其中更有甚者,連第二日來清理屍體的忤怍和民夫都不放過。《夏志?燕厲王世家》記載了一件事來描述這場動亂:「……街道屍骨如山,血流成河。數月後,有孩童過,見城南地磚暗紅,甚奇,問父何人所為。其父支吾,稱是燕王。孩童拊掌,笑曰:『紅磚賤,青磚貴。燕王以賤易貴,實是不智。』。」後人也作詩諷之:「暴燕入夏兵驕狂,二十九家一夜殤。夏央小兒齊拊掌,卻將青磚易紅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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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縹緲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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