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劍胚

顧川從沉睡中漸漸蘇醒。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沉浸在深邃的黑暗裏，正在飛速上升。強烈的離心感使他的感知扭曲。

向上、向上……直到顧川的視線里綻放出一道光芒。

「轟——」一道貫穿天地的雷霆，照亮了半邊天空。

顧川抬手想要遮住眼睛，卻感到手臂上有沉重的枷鎖。

他奮力一提，手臂上纏繞着的無數鎖鏈顯現在空中。那些鎖鏈通體透明，隱匿在空氣中，向上貫穿寰宇，向下延伸到大地。

……不，不是大地。

顧川低頭，他的腳下是幽邃的海洋。

他的身體傷痕纍纍，鎖鏈束縛在傷口上，將他捆縛在天海之間。

無數黑影在他腳底的海面下涌動，無數手臂在試圖突破海潮拉扯顧川。

那些怪物在嘶吼、在哀嚎，落入顧川的耳中，就成了紛雜混亂的低語。

它們在訴說背叛、發泄怒火、蠱惑人心。

洶湧的痛苦漫上顧川的心頭，那份不知從何而來的執念如同腳下的深海幾乎要吞噬他。

他抬起頭，仰望着浩瀚的星空。似乎那裏馬上會降落什麼轉機。

果然……一道耀眼的光線貫穿了天心。

那一瞬間，顧川的視野再次天旋地轉。他感覺自己的靈魂在被暴力拉扯，撕裂般的疼痛一波一波的襲來。

無數光怪陸離的景象之後，顧川終於感覺環境再次安定。

顧川緩了許久都無法擺脫那股被五馬分屍似的陣痛。偏偏這時候，顧川感覺身邊有人在手賤，在充滿敵意的試探他。

顧川暴躁的給了那傢伙一拳。

然而沒過多久，那傢伙就又湊上來，顧川就只能再給他一拳。

如此重複了不知多少次，等那股疼痛逐漸消減，顧川才漸漸恢復了思考能力。

他睜開眼，看到剛剛挨了他不知多少拳的那傢伙，是一團十分弱小的靈體。

那團靈體此時正窩在遠離顧川的角落，瑟瑟發抖，顯然之前顧川打他打得不輕。

顧川環視四周，這裏是一個繭房般的地方。狹小的空間逸散著純粹的靈魂能量，隨意採擷都是一頓滋補靈魂的大餐。

顧川探視自身，沒有實體，以靈魂的狀態存在。

顧川仔細的回憶過去，卻發現向前追溯基本上是一片空白，就好像他是從剛才的靈魂穿行起才剛剛誕生在這個世界。

但顧川剛醒過來，就感覺這世界上的某處向他發出了邀請。那是一種同根同源的共鳴，在遙遠的極東之地，那裏的東西在一遍遍地呼喚他，說：來吧、來吧，來這裏就能知道一切。

顧川的靈魂里也湧現出一股強烈的衝動，恨不得能立刻回應那個呼喚。

但顧川把這衝動強行壓制了。

角落裏那團靈體見顧川一直沒有動作，好了傷疤忘了痛，再次湊過來。

這次顧川沒打它，而是伸手摸了摸。

這靈體就如同一個剛剛出生的小獸，記吃不記打。被顧川這樣簡單安撫了一下，就重新活潑起來，親昵地在顧川身邊游曳。

看到他這個樣子，顧川理解它之前為什麼不長記性了，這傢伙顯然沒什麼腦子。

與此同時他對周圍進行了一番簡單的探查，顧川確定了他所在的這處是一個乳白色劍胚的內部空間，而那團靈體是器靈幼體。是顧川橫空出世，篡奪了這靈體對劍胚的主導權。

顧川他這屬於鳩佔鵲巢，霸佔了這團靈體的家。

再向外查探，顧川看到這劍胚正躺在一座爐鼎的正中央接受淬鍊。熊熊燃燒的烈火中，除了這塊劍胚，還有其他幾種材料。

顧川沒心思去辨識這些材料，意識直接延伸出爐鼎。

爐鼎的所在是一間半封閉的靜室，建在山巔向陽的一面。此時旭日初升，雲海之上一片輝耀神光。光透過一片綴著風鈴的掛件，照到靜室的牆上，斑駁的光點恰好映成一片規整的圖形。顧川回憶了一下，對這個圖形並沒有什麼頭緒，只是覺得這輪廓有些熟悉。

室內裝潢既幹練又精緻，整體風格又很古樸，以顧川所在的這座爐鼎為中心，正好組成一個微型的陣**廓。顧川略通陣法，看出來這陣法應該是調節溫度用的。

看到這裏，顧川幾乎已經構建出一個有品味有格調的成熟男主人形象了。但是靜室的案几上卻擺着一束薄如蟬翼的肉色絲襪，這個略顯輕佻的物品又讓顧川的構建有些站不住腳。

顧川的感知湊過去仔細檢查了這個違和的物件，得出結論：這是一件上品秩的法器，而且昨晚剛剛脫下。

這時，靜室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噌——門被拉開一條縫，黑髮黑裙的年幼女孩擠進來，左顧右盼了一番，才將門閉嚴，用門栓卡死。

她取下掛在腰間的包裹，徑直來到爐鼎前邊，從包裹里掏出一顆人頭大小的珠子。

女孩剛掏出來，顧川就感到身邊的那團靈體躁動起來，表現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

女孩繃緊的小臉上露出一絲得意，她掀開爐鼎的側蓋，將珠子投放進了爐鼎的側爐。

「小年糕！快出來吃飯了~」

女孩沒有關上爐鼎的側蓋，而是眼神期待的盯着爐鼎內的火焰，輕聲呼喚。

顧川看了一眼旁邊的靈體。靈體這時候已經焦躁到原地瘋狂轉圈，然而顧川的壓制使它不敢放肆，只能像是被繩子栓柱的野狗般，在那裏嗚咽著乞求顧川。

顧川放鬆了對靈體的控制。靈體頓時如同脫韁野馬，嗖一下躥到了擺放珠子的側爐。

在小女孩的視角，一團暴躁的火焰從主爐里湧出，席捲過側爐，像青蛙掠食時的舌頭，將裏面的珠子帶走。

女孩為了觀察爐鼎內的景象貼得很近，不可控的火焰撩燒到了女孩額前的髮絲，女孩卻像沒察覺一樣，反而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葉飄零！葉飄零！」這時候，外面傳來了砰砰砰的砸門聲，是個嗓門粗獷的中年女人，「你又去宗門奇珍閣偷東西！宗門奇珍閣的東西每一件都價值連城，不要浪費！快交出來！」

女孩仍舊滿臉開心，托著腮看火焰將那顆珠子徹底吞噬，渾然不在乎身後的動靜。

咔——門栓斷裂，靜室的門被強行打開，一個中年女人衝進來。

「阿媽，你找我啊？」女孩起身攔住想要接近爐鼎的女人，笑眯眯地問。

「葉飄零！你偷了什麼？」女人幾次試圖越過女孩，卻被女孩刻意的走位卡住了。

女人明顯很着急，卻又忌憚着什麼，始終不敢與女孩又身體接觸，只能拿她的大嗓門吼：「葉飄零！你起開！那些東西不是你能拿的！」

「阿媽，你別急~」女孩明顯知道女人不敢碰觸她的身體，張著雙臂將女人逼退，臉上卻還是巧笑倩兮的模樣。

女人一咬牙，拿手一拽女孩的袖口，強行闖了過去。

就是那間接的一瞬間接觸，女孩身上迸發出了凌厲的劍氣，在女人的小臂上留下了一道血痕，血液瞬間染紅了衣袖。

女人無暇顧及傷口，撲到爐鼎前，拉開側蓋，想要從熊熊燃燒的火焰中撈回新放入的東西。

女孩站在她身後，面無表情地看着女人進行徒勞的嘗試。

那團正盤踞在那顆珠子上「進食」的靈體被女人的行為激怒了。護食之下，靈體似乎忘了身邊還有一個顧川，張牙舞爪地就撲出去了。

爐鼎里的火焰驟然炸開。這些灼熱的爐火經過持續的積澱，已經擁有形似岩漿的質感，而那個女人的身體素質與普通人無異，一旦被爐火沾上，恐怕不死也要脫層皮。

顧川之前一直冷眼旁觀，這時候終於出手了。

他不知道眼前這一幕背後有什麼隱情，但至少目前，他只看到一個將要慘死的女人、一個缺少教育的女孩，還有一個需要調教的無知器靈幼體。

那灼人的火焰在湧出爐口的前一秒被攔截，顧川直接把火焰壓了回去，劇烈的對沖讓操控火焰的靈體直接散架、遭受重創。

女人死裏逃生，摔倒在地，後知後覺地躲遠。

遠處揣着手的女孩還是面無表情，似乎這女人是生是死與她毫無關係。

而那團靈體成了唯一的實際受害者，嗚咽著躲回角落，委屈的盯着顧川，連剛才得到的珠子都不敢去碰了。

「飄零……」地上被嚇到腿軟的女人看到女孩走過去，趕緊開口勸說，「你聽話，那些東西你真的不能……」

女孩無視了她，有些疑惑地湊到爐鼎旁邊。剛才爐鼎內火焰的異常讓她感到奇怪，但是再去看時火焰還在燃燒，劍胚依舊懸在主爐接受淬鍊，似乎一切如常。

沒發現問題的女孩嘴角重新勾起一抹人畜無害的淺笑，跨過女人，蹦蹦跳跳地轉身離開了。黑色的裙裾起落，像是一隻黑色的蝴蝶。

「阿媽，我餓了，去吃飯了~」

跑出門，她又探頭進來，指了指女人手臂上血淋淋的傷口。

「對了，阿媽，你怎麼這樣不小心，要去好好包紮呀~」

她輕笑着，離開了。

女人爬起來，不死心地隔着一段距離往爐鼎里看。

顧川瞥了一眼那顆珠子，嘆了口氣。

他倒是不在乎這顆珠子，完全可以給女人退回去。但是剛才猴急的靈體一拿到就在珠子上啃了一道缺口，珠子裏的精華此時已經逸散到整個爐鼎，珠子變成了一個毫無用處的空殼，即使退回去也於事無補了。

顧川掃了眼堆積在爐鼎角落的那幾個材料，取了一件品相相對完整的，吸走了上面附着的火焰，丟出爐鼎。

縮在角落的靈體看到自己到手的食物飛了，急了，但它剛炸毛就迎面挨了顧川一個**斗，頓時再次偃旗息鼓。

女人驚喜地撿起地上的材料，朝爐鼎鞠了一躬，離開了。

顧川沒想到自己剛剛醒來就看了一場戲，這場戲倒是給他帶來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一大一小兩個女人說話帶着鮮明的口音，證明這裏大致是白靄州的東部地域；

小女孩是純粹的白鱗血系，這又將地域範圍限制在了沿海；

珠子是白鱗龍珠，一般是白鱗血系的宗族自產自用的稀有材料，只在少數高級宗族之中流轉。

綜上，這裏大概是白靄州南部沿海地區的某個大型宗族。

但也有幾個奇怪的點，比如那女孩一個血脈如此純粹的白鱗血系，卻喊一個普通人「阿媽」；比如那女孩身上為何有着層層疊疊、連顧川都無法辨識完全的陣法……

這些顧川暫時無法得到答案，乾脆轉移注意力，打量起角落裏的靈體。

這團靈體看來已經被那個問題女孩投餵過很多次，爐鼎里殘留的哪些材料就是證明。

顧川雖然是煉器的外行，但多少知道一些東西。比如在煉器過程中，無規劃的頻繁投喂會導致器靈畸形發育。

這劍胚的淬鍊過程顯然經過沒有專業煉器師的引導。這些材料放入的時機、與劍胚的相性都問題很大。如此多的高階材料，不僅沒有使劍胚得到應有的淬鍊效果，反而讓劍胚和器靈的氣息越來越駁雜。這種情況下，不需要再過很久，一件邪器就要誕生了。

顧川看向角落，那裏堆放着被靈識啃了一口就扔到旁邊的材料。那團靈體趁著顧川沒有動作，偷偷溜到了那邊。之前爐里的材料都是它囊中之物，它棄之如敝履，現在失去了支配權，它終於知道珍惜了，在一遍遍點數剩下的幾件。

「你這個……」顧川點了點靈識，靈體或許預感到大禍臨頭，討好地搖擺着。

這時候，它看上去倒是小貓小狗一般的乖順模樣。但經歷了剛才那一段插曲，顧川已經知道這貨欺軟怕硬、凶戾殘暴的本質，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它。

「小年糕是吧？我聽那熊孩子這樣叫你。」顧川撿起一塊翠綠色的樹脂狀物，比劃了幾下大小，然後不懷好意的看向靈體，「給我過來吧你！」

只見嗖的一下，靈體連躲閃都來不及，就被顧川拘押，塞到了樹脂內部。

顧川懶得去研究如何人性化地給這種靈智未開的東西糾正惡習，反正先把它整怕了再說其他。

「你就在裏面關着吧。」他拍了拍樹脂，靈體在裏邊瑟瑟發抖。

顧川收拾好了礙眼的靈識，看向自己依附的這塊劍胚，面露思索。

雖然暫時壓制了前往極東之地回應呼喚的衝動，但他也知道這是無法迴避的」主線任務「，終要一去。

所以這塊劍胚的淬鍊就至關重要了，畢竟這是他現在的立身之本。

雖然他對煉器知之甚少，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避免這塊劍胚淪為邪器，這一點他還是能操作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