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海

「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爁焱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

這片大陸的最南，一座高聳的山峰直直插入混沌的天空。

可見的山腰盤繞着一團如雲霧般的白煙久久不散，白煙覆蓋之下的部分透著沉沉的死寂。

高空中的一切都遠遠地躲著，就連那灰濛的雲都似懼怕着它。

在與這團白煙相隔數百里的灰雲之下，一隻半青半紅的鳥在空中顫抖著撲騰翅膀，似乎每飛出一米，便費了全身的力氣。

離這鳥不遠的地方，一長相幾分像人，卻生有一對灰翼的生物隱隱躲在雲中，靜靜的巡視着周圍的一切。

順着羽人的視線看去，混沌的天空下竟是各色各樣的奇怪生物，有些稱得上正常的狀如奇鳥，體型相較與其它卻如同食物鏈最底層的小獸。

較大一級的則是那些狀如其它根本不該出現在天空中的生物，有些身體如同巨大的走獸卻也生著幾對奇怪的翅膀，在空中展開着，不斷地捲動起陣陣颶風。

而更大的則是些連翅膀也都沒有的違背物理的生物，在空中如同乘雲駕霧般漂浮着，最顯眼的便如同一隻不見其身長為幾里的巨鯨，其頭頂的巨角將雲層切割，留下長長的痕迹。

而還有一類大到不可思議的生物，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稱其為生物，懸浮在雲層之上，偶然間可以瞥見其不知幾分的一隅。而它們具體長什麼樣，在這片大陸上，沒有活着的生物見過。

而這一切都籠罩在混濁的天空與大地之中，沒有東西可以逃離，縱然無形的風，在觸碰到世界的壁壘便消散不見。

一條巨大如丘的白蛇從東海緩緩而出，向著南方的高山爬行着，沿途的一切生物看見它便驚恐著奔逃。

對於白蛇而言，前方的任何都難以阻擋其前進，縱使和它相差無幾的山丘，它也會直面而上，在其爬過不久后，整座山丘便分崩離析。

唯獨在經過一座叢林茂密的山時，白蛇選擇了繞行。

那座山頂，一條枝椏般的小蛇盤在山頂的大樹上沉眠，在白蛇繞行前，彷彿幾百年未曾蘇醒的它，睜開了紅色的眼睛，瞧了白蛇一眼，隨後整座山散出了只有少部分生物才能感受到的光芒，那白蛇便是其中之一。

小蛇只短暫的看了白蛇一會兒，便向山腰望去，那裏有一片被巨樹掩蓋的空地，每一棵樹上都藏着數不盡的蛇，它們齊齊的盯着一個方向，空地上漂浮着無盡的白雪。

這些雪在被小蛇注視時，微微開始顫抖。小蛇又將頭看向天空，也顫抖了一下，彷彿看到了讓它極為震驚的畫面，隨後便又閉上了眼睛，將頭埋進身體。

山的光芒也隨之消失。

白蛇繼續爬行着，在臨近南山時，它突然感受到了大地在顫抖，同時聽到了天地間似乎有斷續的鑿擊聲回蕩著。

在南山一群像猴又有點像狒狒的生物注視下，白蛇竟突然站了起來，這群像猴又像狒狒的怪東西被嚇得嘰嘰喳喳的亂叫起來，因為它們從沒見過哪條蛇居然還有四隻巨大的腳，可以支撐這樣一條龐大的怪物緩緩站起。

白蛇毫不理會山上那群聒噪的東西，抬頭看向天空，卻怎麼也看不出聲音究竟從何而來。

正在打着那半青半白的鳥的主意的羽人被白蛇的目光嚇的一動不敢動，身後的翅膀偷偷卷著灰雲一點點蓋住自己。

天地間驟然轟隆一聲，隨後一束白光落在了白蛇身旁，一座磚瓦房隨着白光闖進了這個世界。

白蛇好奇的俯下身子，湊到房子前，順着透明的牆向裏面看去。

「我以祁文之名，命令你！出現吧！」

白蛇看見透明的牆裏一隻有點像天空中羽人的東西，突然倒在了地上，眼睛泛白口吐白沫，嘴巴抽搐著暈了。

白蛇剛想撞開這座奇怪的建築，看看裏面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突然，天地間的鑿擊聲越來越大，一束束光穿過灰沉的雲照在大地上。

山中的怪東西仗着自己多少有點智慧，竟數了起來，天地間一共出現了七束光。

這時鑿擊聲也戛然而止，卻聽見在天空之外彷彿有兩聲驚疑的嘆息。

大地與天空都開始劇烈的抖動起來，霎時，天空崩裂，地動山搖。

羽人被甩出雲層，半青半紅的鳥顫抖著扎向地面，轟然一分為二，彷彿他本就是兩隻鳥貼在一起才得以飛行的奇怪生物。

混濁的地面上各種聲音吵鬧着不停，白蛇趴在地上不斷地吞吐信子，完全忘了旁邊那奇怪的房子和裏面那依舊昏死的祁文。

蛇山上的眾蛇鑽進樹里，山頂的小蛇又一次醒來，整座山這一刻亮了起來。

山腰那空地上的白雪和天地一起顫抖著，似乎隨時都會墜向天空。

天空中的七道光越來越大，隨後七道光變成了四個，兩個……

最後整個天空猶如剝去了外殼，灰色的雲被照亮了，雲中竟遊盪著如蛇如龍般的生物。

這個天地被光芒覆蓋，停止了顫動，隨後光芒愈勝，整個天地只剩下白光。

祁文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他看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世界。

天地是混沌無色的，遠處的山高聳入雲不見其頂、

空中飛舞著各種各樣的生物，有長著翅膀像人的，有着緊緊貼著彼此才能飛行的比翼鳥，長著幾對翅膀卻又沒腦袋的豬。

還有那頭上長角的巨鯨，每一個都摧殘著祁文現存的可憐的認知。

尤其是突然出現的巨大的蛇眼，仿若一瞬間將祁文的意識從他的身體里剝離出來。

他的靈魂如離弦的箭直直飛到數千萬里的空中，穿過那沒有生物能觸碰到的天空的壁壘，順着那散發光芒的窟窿鑽了出去。

他看見兩個巨大無比的人，手中正拿着鎚子和鑿子，喜悅無比的鑿著這片天地，而讓他視線逃出來的窟窿便也是兩人剛剛的傑作。

祁文愣愣的看着兩張嘴角快要扯到耳邊的巨臉，甚至忘記了剛剛的一切。

兩個巨人忽然同時放下了手中的動作，驚疑的看向祁文鑽出來的洞。

靈魂被巨人的目光注視而變得無比沉重，以極快的速度向著缺口墜去，狠狠的砸回了身體。從未見過這樣的黑，黑的彷彿什麼都沒有，一種足以稱之為「無」的黑。

他什麼都感覺不到，但又覺得自己似乎依舊活着，只是因為這個世界什麼都沒有。

就這樣，在這裏，祁文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因為這世界甚至沒有時間流逝的感覺。

在這「無」的世界靜默著，也曾試圖掙扎過，但他感覺不到自己是否在掙扎，只是恍惚的意識始終告訴他，「他」在這。

在這連時間都沒有的世界，祁文慢慢連那恍惚的意識也漸漸隨着這個世界靜默。

沒有人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

在這「無」的世界，忽然有一剎那，一束光芒閃過。

祁文那靜默的意識隨之又開始緩緩躍動。

「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