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楚逸與周厭文

雖然楚逸在他爸家吃的不是很盡興，但是兩個人之間的心結卻因此緩和了許多，眼看着楚進站起來是要走的意思，周姨趕緊攛掇著楚進拿上外套跟上去，周姨一邊麻利地收拾屋子一邊超高頻率地輸出道：

「這小區啊，最近在重建，小逸啊，你就讓你爸送送你，不然這黑燈瞎火的外面也不安全。」

兩個大男人就這麼兩臉蒙逼地被這麼個小個子的中年女人推出了門去，一路無話地走到了樓下，說起來這小區還真的在修建當中，但是南邊兒確實沒什麼燈在亮着，要是真的像周姨說的那樣會有什麼危險的話那帶着楚進這麼即將要跨六十大關還帶着傷病的人會有什麼幫助不成？只不過為了尷尷尬尬的父子兩個找個理由能說上這十幾年來都沒說上的話罷了。楚逸雖然能明白別人的這份用心，但是心裏卻是一陣煩悶，不由地快步走了起來，等自己自顧自地藉著一股勁兒走到了小區門口的時候才恍然發現自己已經把楚進遠遠地甩在了身後，回頭一看，楚進也正亦步亦趨地加大步伐跟上前來，只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的願意還是怎樣，楚逸總覺得他走起路來總是怪怪的，不是那麼穩當，在重重燈影下看着越發的蒼老渺小了，於是心裏面不由地心酸和愧疚，於是他從口袋裏把自己的手拿出來，朝着楚進往回走了兩步，迎了他過來。

原本還有些因為被拋下而不高興的楚進也是因為楚逸現在過來迎他的這個動作而臉色緩和了很多，兩個人就又這樣慢慢並肩走到小區大門口，無言地等車。

就在面前已經停下了一輛計程車的時候，楚進忽然說了一句：

「不然我們走回去吧！也不是特別遠，你看······怎麼樣？」

楚逸就這麼低頭看着旁邊這個聲量已經開始縮水的老人，很明白自己現在要是拒絕他這個提議的話，他也一定不會有什麼異議的，但是楚進眼裏面的一種類似於哀求的東西在大街上的各種燈光下無限反射地閃著光，楚逸一下子就心軟了。

他點點頭，幾乎不可聞地說了一個「好」字。

在計程車司機慢慢遠離的抱怨聲中，楚逸和楚進父子兩個終於有了這麼多年時間以來最為和諧的一個時間與氛圍，並且他們也都好像有意將這個氛圍好好地用來進行一場「深度」對話。

楚進拉了拉被風帶起的外套口，咳了咳聲說道：

「這些年在外面怎麼樣？你說的那個叫叫楚什麼來着？你······你跟他怎麼樣啊？」

楚逸一開始還沒明白，只是覺得無厘頭，於是抓抓自己腦袋回道：

「你說楚月？挺好的啊，前兩天還通話讓我回去給他幫忙呢，怎麼了？」

楚進聽了之後點了點頭，然後欲言又止地抬起頭，想到什麼似的，最後嘴唇動了動還是收住了最後的話沒有說。

楚逸從小到大什麼都受得了就是最受不了別人這欲言又止的態度，又或者是說話說到一半不提，這都能把楚逸給急死，於是楚逸趕緊催促老楚道：

「爸，你有什麼問題就說，有什麼問題就問，別這麼吊著人胃口啊！」

楚進這時候卻還是一如既往地有點看臉色，甚至小小心心地試探道：

「那我說了啊······」

楚逸懷疑自己是跟楚月呆久了，差點把他那句掛在嘴頭的「要說就說，別跟我磨磨唧唧的」這句話對着字自己身邊的楚進給說了出來，不過幸好楚逸嘴巴不快，忍住的同時只是淡淡地出口回應道：

「說吧，我聽着呢！」

楚進看楚逸真的是個不在意的態度，於是拉了拉自己的領口以防灌風，說道：

「你······是真的不能和女孩在一塊了么？我看你周阿姨的單位就有幾個小姑娘蠻不錯的，和你年紀也相當，我看哪······」

楚逸本來覺得楚進不論說些什麼自己都能平靜對待的，他甚至覺得走外面風大剛剛還把楚進給拉到裏面走和自己給調了個位置，單思現在聽到楚進嘴裏說出的這些話之後楚逸還是忍不住動了心氣，只見他褲子裏的拳頭捏了又松、鬆了又捏緊，最後終於還是停下來忍不住轉身看着身邊的楚進，咬着牙、看着他的眼睛認真說道：

「你別想了，這輩子我都不會找女孩的，你以後用不用費心給我物色了！」

可是老一輩的楚進怎麼能夠明白呢？就像他不明白最近的小孩子怎麼就那麼喜歡買那些破破爛爛的褲子一樣，於是他雖然聲音弱但是理所當然地辯駁道：

「那你以後怎麼辦？你的孩子呢？老了之後誰照顧你？」

「難道你還真的指望和一個男人過一輩子？你不會真的以後還要回那個什麼雲南去吧？」

楚逸原本就已經在氣頭上了，現在聽了楚進這不打一處來的問題就更加的怒火中燒了，於是終於對着楚進爆發道：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啊？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要什麼我自己難道不知道嗎？難道你還是要像十一年前那樣干涉我的事情然後把所有的事情搞得一團亂到無法收場你才開心么？也對，畢竟算起來你也是那件事情中最受益的那個人了！」

楚進顯然是沒想到楚逸是會這麼說的，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抬手想扇他面前這個不孝子一巴掌，但是手抬到一半他就放下了，因為他頹然地意識到時光已逝，楚逸已經不再是小時候那個纏着爸爸要玩具、說什麼聽什麼的小楚逸了，他長大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發現他好像是沒什麼資格去打楚逸這一巴掌來作為所謂的教訓的，而且······楚逸所說的那些話，雖然他不願意承認但是不得不說，他們都是對的不是么？

楚進滿眼寫滿了凄惶，正好一陣風吹過來差點吹掉楚進身上披着的那件薄外套，楚進拉了拉衣裳，吸了吸鼻子，看了眼明顯已經有點後悔剛剛那番話卻無法補救因此而顯得非常手足無措的楚逸，楚進勉勉強強地笑了笑，他習慣性地拉了拉衣角，乾巴巴地擠出一個笑，說道：

「今年夏天還挺冷的啊，你自己注意點，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去小心點啊！」

楚逸嘴唇動了動，到底還是沒說什麼，只是緊盯着楚進慢慢往回走的背影，就在走到一個拐彎口的時候忽然從裏面竄出來一個速度很快的電瓶車，楚逸想都沒想地就衝上去一把拉住了差點就被撞翻的楚進，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就對着那個早已融入夜色不知所蹤的電瓶車車主罵道：

「沒長眼睛么？不知道這裏有人啊！操！」

不知道是不是這忽如其來的差點被撞把楚進鎮住了還是剛剛楚逸情急之下的那種關心和憤怒把楚進鎮住了，總之事過之後，兩個人都很有默契地再次朝着楚逸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兩個人都是沉默著的，但是楚逸能明顯地感覺到他們之間的氛圍已經因為剛剛的一場意外而緩和了下來，兩個人就這樣沿着路的邊沿慢慢走着，頗有點小時候楚逸在路口等著楚進一起回家的意味，只不過現在兩個人的身形差了很多，看着地上的影子，感覺則更加的明顯。

楚逸不由地嘆了一口氣，即使是這樣，即使是父母輩知道他們的時代不再，年華已逝，思想和能力也跟不上了，但是在有些事情上他們還是會永遠堅持自己，並認為這樣的想法和堅持是永恆正確的真理，無奈的是，他們的意見和喜怒哀樂對於你來說又十分的重要。

兩個人默默沒說話的時候，楚逸的小區已經走到了，楚進不知道什麼時候手裏多了張廢紙想要扔掉，紙掉在地上的時候楚進才發現常年放在這個小區門口的塑料垃圾桶已經沒有了，楚逸就這樣站在一邊看着楚進，楚進訕訕地對着楚逸笑了笑，彎腰把地上的那張廢紙又重新撿了起來，揣進了褲袋裏。

有時候就是這樣，哪怕是有些事情已經消失，但是你的記憶沒變，習慣也沒變。

眼看着就要走到裏面楚逸住的樓了，楚進好像感受到楚逸的為難似的，轉過身來對楚逸說道：

「那你先上去吧，我先回去······」

回去還沒說完，楚進的眼睛就越過楚逸看向了楚逸的身後，眯著的眼睛除了不確定和疑惑之外還有一點說不明道不清的憤怒，楚逸有點疑惑地轉過頭去看自己的身後，卻看見周厭文不知道什麼時候靠在了後面的牆角，身上的西裝破破爛爛沾滿了泥漬，臉上也是滿臉的疲憊神色。

「小楚老師！」

「小楚老師！」

彬彬和圓圓一看到轉過身來的楚逸立馬就從周厭文的手裏掙脫了出來，兩個小傢伙一邊叫着一邊就像楚逸的大腿撲了過來。

楚逸要問的東西太多，這時候一下子堆在眼前反而不知道要先問誰、先問些什麼了，於是他低頭笑笑，摸了摸一人一邊、抱着他大腿的兩個小傢伙圓圓的腦袋道：

「你們兩兒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在這兒啊？」

彬彬和圓圓兩個人一人一句，搶著回答道：

「我先說！我先說！」

「我先說！」

楚逸實在是受不了兩個人的嘰嘰喳喳，於是一聲令下：

「圓圓先說！」

圓圓聽到楚逸的這個指令之後滿眼的開心與得意，還小小地對旁邊嘟著嘴不服氣的彬彬哼了一聲。

「是這樣的小楚老師，我們今天下午就回來了，但是媽媽今天晚上忙着要去拿貨，所以就像把我們送到你這裏明天來帶我們回去，正好碰到周叔叔去媽媽那裏買菜，他就把我們帶回來了。」

「是這樣啊！」

楚逸聽着圓圓的話，看着眼前拖着疲態慢慢走近的周厭文，覺得他一步一步走來都是帶着地動山搖一樣的震撼，這一刻他清清楚楚地明白他之前所有的猜測、焦慮和不安全感全部都不重要了，他現在所想要的很簡單，無非就是周厭文的平安，甚至於是不是他們以後會不會在一起好像都不是這麼重要了。

就在楚逸快要忍不住衝上去抱住面前的這個人的時候，身邊的楚進帶着肯定的語氣輕輕問了一句：

「周···厭文吶，真的是你啊！」

楚逸不知道現在應該怎麼形容自己的感受，身邊這兩個人的見面情形是他怎麼都沒想到也預料不到的一個情形，只得站在一邊靜觀其變。

「是我，叔叔，」

周厭文本來還疲憊不堪的身形，在見到楚進的時候又無意地站直了，淡淡的語氣和堅定直視的目光好像和十幾年前第一次他們見面的時候沒有什麼不一樣。

楚進覺得自己這個本來還位高一等的狀態馬上就被眼前這個年輕人壓制住了，也對，如果當時他對自己的畏懼和顧忌是因為自己還是個孩子還有自己身為楚逸父親的權威的話，那麼，他現在好像也沒有什麼可怕的了，畢竟，他現在年紀也大了，而楚逸，自己則虧欠的太多，以至於他好像都不太好意思再插手一些什麼了。於是楚進稍稍地點點頭，笑着對周厭文輕輕問道：

「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