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顧明與咖啡

唯一真實的樂園是人們失去的樂園。

顧明是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的，她一向淺眠，這好不容易睡着卻被吵醒，作為一個還有起床氣的人這後果可想而知，於是不管是誰她一接電話就沒個好氣：「喂？誰呀？幹嘛啊，大清早的！」

電話那頭的人倒是愣了幾秒，相似被這忽如其來的怒氣嚇住了，需要反應過來似的遲了一會兒才擺出該有的譜兒來：「誰惹你了？這麼大火氣？今天你媽忌日，可別忘了，東西都買好了，待會兒我過去接你。」

顧明這才睜眼看看手機，現在早上六點十分，已經是四月清明了，她早上本來迷濛又充滿怒氣的腦袋一下子清醒，聲音也冷靜下來，淡漠又疏離：

「好的，我知道了，就起來。」

那邊的聲音像是也知道了顧明此時的心境似的，聲音也冷了許多：

「嗯，那就這樣，你···早上還是多穿點兒，早上涼。」

顧明頓了頓：

「知道了，你也是。」

然後就掛了電話，盯着白色的天花板看了幾秒鐘，一個翻身起來刷牙洗臉。

來電的人是她爸，自從顧明媽媽去世之後兩個人只有在清明這一天才會見上一面、打上一通電話，兩個人約著開車去鄉下掃掃墓祭拜一下，平常父女兩個都不聯繫，就連春節也是各過各的，發個祝福的短訊算是頂了天了，畢竟人家有了自己的新家庭，而自己，自己有個小店要顧嘛！

顧明就這麼想着洗了把臉，塗了點乳液和防晒，套了身運動裝就準備算收拾好了，在準備出門的一瞬間，她又回頭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前段時間剛剛剪短的頭髮還有點不馴服地翹著，原本肉肉圓圓的臉由於長期的飲食不規律早就消瘦下來，連着整個人看起來都瘦了不少，加上短髮皮膚又白，整個人往那兒一站跟弱柳扶風似的，不過人倒是精神很多，加上開店接觸人多，整個人比以前多了不知道多少的人兒氣，一笑起來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美女，右臉頰一個遺傳她媽的酒窩深深，看着就是好親近的那種。

顧明很久沒這樣好好看自己了，今天這麼猛然一瞧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地長成了這個樣子，不過，也不賴嘛！顧明看着立身鏡子裏面的小美女，挑着下巴歪嘴一咧，正自娛自樂着，手機卻響了，一看，是老顧，鏡子裏面的那個人臉上的笑容肉眼可見地掛了下去，她看着手機想了想，最終還是一個紅鍵撥了上去，沒接，只是草草拿上自己的雙肩包和墨鏡跑了出去。

顧明一看路口那輛茶色的suv停在那兒，就跑了過去，顧明一上車，就發動走了。

二十年不變的黑色夾克穿在她爸身上，從來面無表情的扶著方向盤，人上來頭也不偏，就像是他並沒有在路口等什麼人而只是等了一個紅綠燈，時間到了，他就走了。

顧明也從來不愛說什麼，這樣靜悄悄的尷尬反而更加適合自己，所以她也只是坐在副駕隔着墨鏡盯着窗外慢慢絢爛的紅色朝霞。

說到副駕這件事倒是讓顧明想起來，以前因為從來和她爸也沒什麼話說，所以第一次和她爸去掃墓的時候顧明是坐在後座的，那時候他開的還只是一個很普通的銀色日本小轎車。

因為她那時候討厭她爸討厭到覺得坐在他旁邊都會讓他的氣息污染自己，於是那次顧明一上車就坐在了後座，她爸在前面說讓她坐在副駕，她沒理，於是就這樣，本以為相安無事地坐到了墓地，可是誰知道顧明剛剛一下車就迎來了她爸的一巴掌，打得顧明閉眼一黑全是金星，右半張臉迅速紅腫。

老顧用一貫平靜的聲音對她說：「我是你爸，不是你司機。」

自此之後，顧明就安安分分地坐在了副駕，但是一個字都沒和她爸再說過，再後來······

「到了。」

車子一顛，停了下來，她爸提醒了她一聲就下車去後面拿東西了。

顧明用手擦了擦墨鏡下面由於回顧過去而不由自主出現水汽的眼睛，整理好了情緒，也下了車。

東西很多，什麼紙啊，元寶啊水果啊什麼的都堆成一堆了，離墓地還很遠，顧明自然是要幫忙拿的，拿的滿手大包小包地往前走，不過每每此時她就會覺得很諷刺：都說生前不孝死後燒紙，她媽生前沒過什麼好日子，死後倒是一套一套的，也真的是絕了。不過她爸走在前面並不知道她在後面想什麼，到了墓地的時候就規規矩矩地開始除草清洗，擺上帶來的東西，甚至還說了一會兒話，差不多就是說他最近又被提拔了等等等等，顧明站在一邊耳旁風似的發獃等老顧表演完，誰知他話鋒一轉對着顧明來了一句：「你也和你媽說兩句。」

顧明看着墨鏡裏面黑色的石碑，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老顧看她這樣子嘆了一口氣，一向古井無波的語氣多了一絲無奈：「小明最近還不錯，她的咖啡店看着生意也還可以，就是戀愛這方面還是不開竅，你要是在天上能聽見，也保佑她能抓點緊，早點找個順心的給我看看。」

顧明聽了這話在墨鏡後面睨了老頭子一眼，俯身下來就開始點火燒紙。

大概十點左右，她爸和她已經開回了江城，顧明說她直接回店裏去，於是老顧盡職地把她送到了門口。

顧明下車的時候，老顧忽然來了一句：「不請我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