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揭幕

第1章 揭幕

晁天闕猛然睜開了雙眼,眼中的驚悸仍未褪去。他翻身坐起,胸口隨着大口的喘息而劇烈地起伏着。

隨後他彷彿突然想到了什麼,慌亂地伸手摸遍了全身。

沒有鮮血。

沒有傷口。

沒有任何殘缺。

晁天闕愣住了。

他清楚的記得,就在他閉上眼睛的前一秒,那輛疾馳而來的大貨車正響着刺耳的汽笛向自己撞來。車廂內司機師傅的臉上混合著驚恐、焦急和絕望,他一隻手一邊猛打方向盤,另一隻手拚命向晁天闕和那位闖了紅燈的老爺爺揮舞,示意他們閃開。

可是來不及了。

留給晁天闕的時間,只夠他一把將老爺爺推出去,不夠自己離開。

於是那一瞬間——

萬鈞之力挾裹萬千痛楚席捲他的全身。

那一瞬間,晁天闕感覺到自己身體里的每一根骨頭,為了避免斷裂的命運,都在試圖拚命地鑽出自己的肌肉與皮膚。有一些應該是成功了,伴隨着血肉的橫飛;有一些沒能得逞,隱藏在身體內部發出清脆的哀鳴。

那一瞬間,晁天闕感受到了從未有機會感受過的飛翔於空中的感覺。飛速流動的空氣形成了風,拂過他的身體,似乎在垂憐這個殘破的身軀,妄圖減輕一些他的痛楚。

他重重地摔落,為灰黑的柏油路面塗抹上了一筆鮮艷的紅。

意識里的黑暗漸漸涌了上來,他最後一個還算清晰的念頭是——

「說不定我會出現在中考或者高考作文中的題目里呢……」

這符合他作為一名高中語文老師的身份。

只是可惜他再也教不了學生了。

沒有人能在這樣的車禍中倖存。

自己當然也不行。

「所以……我已經死了?那麼這個地方就應該是……」

想到這裏,晁天闕才顧得上環顧了一下四周,看清楚了這個陌生地方的樣子。

周身是一片荒涼的曠野。極目望去,每隔幾十米就間或長著棵乾枯的黑樹。這些黑樹的樹皮無一例外的完全皸裂開來,樹榦以決難想像的角度扭曲著,彷彿在跳一種詭異的舞蹈;它們同樣漆黑的根須並沒有完全掩埋在土地中,裸露出來的部分如蛛網一樣圍繞着樹榦向四周輻散開來,遠遠看來竟似大地的裂縫。

與其說這些樹「生長」在這裏,它們更像是被一種體型巨大的生物倒插入大地之中。

死寂而詭異。

晁天闕幾乎就要認定,這裏就是宗教傳說中的地獄、地府、冥界、死去靈魂的歸所之類的地方。

可是,他又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呼吸,以及一切能顯示自己還活着的跡象。

他抬頭看到了天空。

夜色濃稠。

但星光璀璨。

地獄或者地府這種地方會有星星嗎?

不會。這種往往象著着光明、希望、璀璨的事物,往往不會出現在地獄、地府這種象徵死亡的地方。

那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

上一秒被車撞,下一秒就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這又是一種什麼現象?

平日裏沒少被網絡小說熏陶的他終於給自己的境遇下了一個定義。

「我穿越了。」

「穿越這個詞,不太準確。」

深沉的夜色之中之中突然有一道道水波似的漣漪蕩漾開來,溫和的嗓音和一道中年男子的身影幾乎是同時出現。

晁天闕被嚇地幾乎要從原地跳了起來。

「你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我,」中年男人一邊笑着學着晁天闕的語氣,一邊說:「看起來你好像不是一個膽子很大的人。」

這是一個說不上來長相的中年男人。他的臉似乎非常普通,但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獨特;他的衣着分明和晁天闕所見過的所有衣物風格都不相同,但卻毫不扎眼;他渾身上下都散發一種親和力,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賴。

他的溫和嗓音彷彿有一種魔力,晁天闕被這種的溫和感染,漸漸平靜了下來。原本令他感到有些茫然與恐懼的未知世界,似乎在這一刻隨着中年男子的到來,也變得不再面目猙獰。

但他仍舊保持着天然的對陌生人和陌生世界的警惕,站起身,微微後退了那麼一小步,這才開口道:「抱歉……請問你是誰?這裏又是什麼地方?」

中年男子始終保持着溫和的笑容,按照晁天闕提問的順序輕聲回答道:「我是這個世界的「揭幕人」。

「歡迎來到「亡者的世界」。」

親切感似乎在這一刻蕩然無存,一股突然出現的、詭異而陰冷的感覺沿着晁天闕的脊髓向上攀爬,就連中年男人溫和的嗓音都無法阻擋。

有那麼一瞬間,晁天闕覺得隨着「亡者的世界」幾個字的出現,周圍那些黑色的樹木都彷彿睜開了一雙雙看不見的陰冷雙眼,在他的身上來回掃視。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打冷顫的衝動,開口問道:

「什麼是……「亡者的世界」?」

「顧名思義,」中年男子依然保持着自己的溫和,笑着說:「來到這裏的人,都是在自己的世界裏已經死去的人。

「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剛剛說,你用的『穿越』這個詞不準確的原因。因為通過『穿越』所去到的世界,一般都是完整而獨立的另一個世界。在那些世界裏,除了『穿越者』之外,剩下的都是該世界的『原住民』。『穿越者』們對於那些世界而言,只是一個孤立的、不會改變這個世界本質的『變數』。這些『變數』會聯動自己先知先覺的信息差和隱形資源,在相應世界裏重新進行着一個又一個的新人生和新故事,這就是普遍意義上的『穿越』。」

作為一個涉獵大量網絡小說的人,晁天闕要理解這些話並不困難。既然理解了這些話,那麼他對中年男人接下來要說的內容也有了一定的猜測。

中年男人看着晁天闕臉上已經漸漸露出了似有所悟的神情,笑着把剩下的話補了出來:

「而在這個「亡者的世界」里,沒有『原住民』。

「所有生靈,皆由萬界死後而來。

「所有來者,皆為歸去。

「既是原因,也是結果。」

這一瞬,中年男子神態莊嚴,聲如洪鐘,如同一位代傳神明旨意的使者,將信仰布給新晉的信徒。

晁天闕被這神聖感染得有些晃神,沒能完全消化中年男人話語中的含義。

「你的意思是……來到這裏的人,還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

中年男人保持着神聖而溫和的笑容,不置可否。

「什麼叫做,『既是原因,也是結果』?」

中年男人保持着神聖而溫和的笑容,沒有回答。

「所有世界的所有人死去之後,都會來到這裏嗎?那這裏和陰曹地府又有什麼區別?」

中年男人保持着神聖而溫和的笑容,並未作聲。

晁天闕有些無奈。

這個剛才還像導遊一樣給自己介紹世界觀的中年男子,此時竟然一個問題也不回答了。雖然溫和的笑容還在,但是卻根本不再親切。

他略有些抱怨地說:「你不是自稱這個世界的「揭幕人」嗎?怎麼連新手教程都不……」

話說到此處,晁天闕自己卻愣住了。

作為一名語文老師,說文解字應該是一項基本能力。

他已經隱隱有了些猜測。

「揭幕人」,乃揭開帷幕之人。

這並不等同於「嚮導」或者「新手指南」。

如果這是一齣戲劇,那麼所謂的「揭幕」,就只有一個作用。

那就是宣告演出的開始。

「你的帷幕,我已經替你拉開了。」

中年男子周身再次出現了像他出現時的那種波紋,他的身體隨着波紋的蕩漾漸漸透明起來。晁天闕意識到自己的「新手教程」就要結束了,可他卻連下一步要做什麼都不得而知。

未知的恐懼感涌了上來,逼迫着晁天闕一定要開口再問些什麼。

「我該做些什麼?我接下來怎麼生存?我怎麼找到其他人?我要到哪裏去……」

晁天闕的聲音越來越小。

因為「揭幕人」的身影已經消失。

在這茫茫的陌生夜色里,又只剩了晁天闕獨自一人。

濃稠的夜色里,一座小鎮安靜地匍匐於大地,縱橫交錯的街道上幾乎沒有一個人影。

在這座小鎮中偏西的位置,有鎮上唯一一家酒館。

夜晚,本該是酒館生意最興隆的時候。

但這家酒館里,除了身穿破舊長衫的掌柜之外,竟和街道上一樣空曠。

不知何時,一位身穿一件極為考究的手工深紫色長風衣的男人走進了這間冷清的酒館,輕車熟路地走到那座他一直詬病的木質吧枱前,對裏面正在低頭看賬本的人說:

「掌柜的,一杯雄黃甜啤。」

掌柜將雙眼從賬本上移開,非常緩慢地從上到下打量了風衣男一遍,然後嗤笑一聲:「娘炮。」

風衣男無奈地說:「有完沒完?每回都來上這麼一次。」

「那你倒是喝點爺們兒的酒給我瞧瞧。」

一邊說着,掌柜一邊將盛滿了暗黃色酒液的玻璃杯端了上來,推給了風衣男。

風衣男接過杯子,沒有理會掌柜的拱火,有些迫不及待地送到嘴邊飲了一大口,滿足地打了個嗝。

不再糾纏於「爺們兒的酒」這個話題,風衣男看着又重新將目光投入到賬本上的掌柜的,眯了眯眼,輕笑道:

「感覺到了吧?時隔20年,「亡者之井」終於又送來了一個新人。嘿,再不來人,我都要以為這茫茫千界再也不死人了。」

掌柜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沒感覺到,沒關注過,不感興趣。」

風衣男嘴角抽搐,強忍住把杯中的雄黃甜啤潑過去的衝動。

「趕緊喝完趕緊走,一天天沒正事干。不趕緊「問星」,連「混沌區」你都出不去,還有精力管「亡者之井」的事情?」

風衣男聞言,幾乎是立刻換上了一個燦爛的笑臉,問道:「呦,掌柜的,你這是關心我呢?」

「砰」的一聲,玻璃酒杯炸了個粉碎,雄黃甜啤精準地潑灑了風衣男一身。風衣男一把抹掉臉上滴滴答答的酒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質問頭都沒抬的掌柜:「我風衣多貴你知道么?」

掌柜還是沒抬頭:「杯子錢也要算你的。」

風衣男罵罵咧咧地離開了酒館。

過了好久,掌柜才抬起頭來,看着木質吧枱上的幾個金屬硬幣,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這玩意兒果然還是沒有碎銀子有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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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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