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復仇者

第八章 復仇者

那一夜胡紹輝心如亂麻。救護車的警笛聲、親戚朋友的議論聲、父親的哭嚎聲、奶奶的謾罵聲,各式各樣的聲音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他在午夜趁著房間沒人,偷偷溜了進去,輕輕拂拭著母親的臉。

他想起了讀小學時,母親最愛輕輕揪他的兩顴,就像兩個鼓鼓的小麵糰,每次這麼做母親就會溫柔地笑,說他是「櫻桃小丸子」。到那時,胡紹輝就會踮起腳輕輕扯媽媽的胖臉。那臉又滑又彈,胡紹輝將其戲稱為「旺仔QQ糖」。

可現在這張臉像變質的橡膠,摸起來是一種僵硬又濕膩的觸感,透露出死亡的氣息。那是屍體在細菌下發酵,透過嘴鼻散發出的氣味。

胡紹輝很難過,但他哭不出來。曾經他無數次勸慰母親要控制飲食,而母親不聽時,他就已經預見了母親的死亡,只是沒想到來得如此猝不及防。他曾看過很多電視劇,裏面父母離世時,那些孝順子女都哭天喊地,悲痛欲絕。他覺得自己一定是不孝吧,要不然為什麼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呢?

他抱頭坐在椅子上,似乎想要用雙手摁碎頭顱。但他又想到,或許母親是快樂地離開的。《活着》中有句話:生的終止不過一場死亡,死的意義不過在於重生或永眠,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時間。

媽媽沒有死,她只是走出了時間。這麼想着,胡紹輝半睡半醒,坐了一宿。夜間他醒來一次,迷迷糊糊中,他發現了一個細節:母親脖子上的黑佛玉佩,已經碎了。

詳細的屍檢是在一天後,報告單也遞交到他手中。

死亡時間是夜間八點半,死者面色淤紫,左臂上湧現出一條青筋。經檢查后發現,肺部組織提前壞死,可能是某種毒素導致,但是死者體內並未發現毒素。而後心肌梗塞,最終死亡。在死者體內發現了大量的二氧化碳,原因未知。

看到這個,胡紹輝身子猛顫了一下。他想起幾天前那頭突然出現在他家的蠻牛,它用蛇形的尾巴咬住了母親的左臂。一定是那個怪物給母親注入了毒液!如果是這樣,一切就能說通了。昨天家庭醫生還說母親狀態良好,怎麼可能一夜之間就急轉直下?

他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趕緊拿起手機發消息質問蘇瑤。

「你是不是知道那隻蠻牛到底是什麼?它毒死了我媽媽?!」

過了好久蘇瑤才回了一條消息。

「……對不起,無可奉告。」

胡紹輝氣得差點把手機砸了。但還沒等他冷靜下來時,身邊就傳來了驚天動地的哭喊聲。姐姐打計程車坐了一夜才趕回家,看到門口的冰棺便痛哭流涕起來,胡紹輝只好先去安慰她。

他就是那樣的人,自己都顧不上,還要幫別人。

那天家裏辦了轟轟烈烈的喪席,請了好幾個哭喪人,哭得家喻戶曉。第二天,胡紹輝跟着父親來到殯儀館,他親手把母親送入焚屍爐,也是他親手抱走骨灰盒,放在祖墳旁邊的石棺里。據父親說,頭兩年不能下葬,要讓靈魂找到歸處。

他家的祖墳是一處低矮的土坡,四周雜草叢生。父親手拿鐮刀斬斷雜草,帶着胡紹輝點香、燒紙錢、放鞭炮、作揖。做完這一切,父親目光嚴肅地看向胡紹輝。

「輝兒,你母親走得早,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你要學會接受。」

胡紹輝沒說話,只是低着頭,看着地上翻動的火星子。父親靠在墳旁邊的大楊樹上,默默抽起了煙,時不時呼出一口白氣,

偶爾還咳嗽幾聲。

「你也已經成年了,有些事我還是得告訴你。把頭抬起來,看着我,整天低頭像什麼話?」

胡紹輝只好緩緩抬頭,看向灰頭土臉的父親。

「我和你媽媽認識時,才剛剛成年。你媽媽高中都沒讀完,就出來做事。我初中都沒讀完就出來打工,我和她經常見面,一來二去就熟悉了。結婚時,我只有四塊錢和一台磁帶唱片機,那個泥巴屋還是你奶奶留給我的。我說我這麼窮,你願意跟我嗎?她說願意,這一跟就是一輩子。」

「我對她也不好。經常動怒打罵,她也沒什麼怨言,說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奶奶那時候說她雞狗不如,就是一頭蠢豬,她就偷偷躲著哭,她以為我沒看到,其實我一直看着呢。」

胡紹輝又想起曾經的雨夜,那時候他讀四年級。父親暴打母親一頓后,母親把自己鎖在房間里。聰明的他把房門撬開了,地面上滿地都是衣服,看着一片狼藉,而母親則披頭散髮地坐在床上,靠着牆角。他說「媽媽別哭」,母親看到他就把他攬在懷裏,嚎啕大哭。而胡紹輝只好緩緩數着母親胳膊上的紅印,細數着痛苦與罪孽。

「有時候我覺得我欠了她很多,但後來她大病一場,像我這樣不離不棄的也沒幾個人了。我覺得也算是仁義至盡了。說這些我也不是為自己推脫,我對不起她,我也明白。但有一件事,還是得告訴你。」

父親說着把煙頭掐了,一本正經地看向胡紹輝。胡紹輝也認真起來,他覺得自己也到了該擔起責任的時候。

「其實,你不是我們的親生孩子。」父親說。

胡紹輝皺了皺眉,滿臉的困惑。

「我沒有騙你,孩子。和我相處這麼多年,你也清楚,我還是秉持着老一輩的觀念,希望家裏有個男孩傳宗接代。但是你媽媽生的全是女孩。第一個還好,也就是你姐姐,後面又生了兩個女孩,都被遺棄了,寒冬臘月就把嬰兒丟在人家門口。那之後你媽媽怎麼都生不了,你奶奶比我還着急。後來有一天,你奶奶在雪夜裏抱來一個孩子,說也是棄嬰,看着怪可憐的,就想先養養。這孩子也挺活潑可愛,一養就養了十八年。這孩子就是你。」

胡紹輝腦海中如同五雷轟頂。父親是如此的行峻言厲,讓他不得不接受。

「那我的親生父母是?」胡紹輝囁喏著問。

「不知道。」父親搖了搖頭,「誰知道呢?那種年代,大家自己都活不下去,丟嬰棄子是很正常的事情。」

胡紹輝又低下了頭。

「我說這些,不是想把你拋棄,而是給你一條退路。曾經我總喜歡說這個家就靠着你,說還要靠你養老。但現在我告訴你,你沒義務贍養我。你自由了。」

「但是你放心,你的學費我還是會想辦法幫你出的。」然而父親的話還沒說完,胡紹輝就回絕了。

「不,不用了。我自己會解決的。」胡紹輝緩緩抬起頭,目光正視父親的眼睛,「這些年你和媽媽養着我,我才能活下來,你們在我眼中就是親生父母。我既然已經長大了,就該學會自己解決問題。從現在開始,您不用給我錢了,您只需要好好照顧好自己,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父親欣慰地拍了拍胡紹輝的肩膀,擦了擦眼角。

那天,胡紹輝覺得自己突然長大了。孤獨地長大了。

夜裏,胡紹輝收拾母親的遺物,數量最多的則是她的日記本。在母親截肢之後,沒什麼事可做,只好每天坐在桌前寫日記。這一晃五年過去,寫的日記本摞起來已經有她一人高了。胡紹輝撿了最近的日記,一頁頁的翻看,越看越害怕。

這寫得滿滿的日記本,充斥着謾罵、詛咒和抑鬱。她每天都說自己生不如死。父親和奶奶的斥責、控制不了的食慾、飢餓、噩夢、貧窮、自卑……每一樣都在摧殘她的精神和肉體。但是胡紹輝看到的母親永遠是嘻嘻哈哈的,還要撅起嘴親親她的寶貝兒子,她寫出來的日記怎麼會如此黑暗呢?

他曾以為母親是開心地離開的,這麼想着,他心中也會好受一些,可現實卻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胡紹輝繼續翻,看到一篇日記時愣住了。標題叫做《兒子回家了》。

「我兒子今天回家了,穿得可漂亮了,他在讀重點大學,家裏人都說他爭氣。但是他一回來就不讓我吃東西,我好餓啊,我也沒辦法啊。兒子長大了,也講禮儀愛乾淨了,今天想親他,他不願意。但是也沒什麼,只要他平安,什麼都好。我還給他求了一個黑佛玉佩,他不想戴。他肯定覺得我封建迷信,但是我還是為他好呀,我除了做這些還能做什麼呢?我又賺不了錢,就是個廢人。

曾經我看過一句話:久病床前無孝子,久貧家中無賢妻。這說的就是我啊,病久了,兒子也嫌棄我了。那個婆娘也說他兒子娶了我是倒了一輩子的霉運。唉。」

胡紹輝看到這裏,有些喘不過氣。他突然想到《鄉愁》裏有句話: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裏頭。

曾經他嫌棄母親的一個吻,可現在他卻吻不到了。

他感覺胸悶氣短,最終來到三樓的天台上透氣。

為什麼?為什麼一切不幸總會發生在我身上?為什麼我不能擁有正常的家庭和愛?為什麼我的選擇都是錯誤?

「為什麼啊——」

在那個盛夏的夜裏,天台上的少年發出了聲嘶力竭的怒吼。那一聲質問穿雲裂石,讓周遭的蟬鳴蛙叫全都停歇,世界陷入寂靜。幾秒鐘后,動物的聲音如瀑布般洶湧而來。

胡紹輝不知道,在天空幾百米高的地方,一台美國出產的黑鷹隱形直升機正無聲懸停著。李宇軒抱着黑貓坐在副駕駛位上,他頭戴藍色的分析眼鏡,目光注視着天台上的胡紹輝。

「您看到想要的結果了嗎?」黑貓伸了個懶腰,回頭問李宇軒,甜美的女聲帶着十足的魅惑。

「很接近。」李宇軒嘴角輕輕上揚,說道:「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單人可以激發如此強大的念力波,就像是蓋亞的手筆。」

「那樣最好。」黑貓蹭了蹭李宇軒的手,繼續問:「不過為什麼一定要殺死胡紹輝的母親呢?」

「因為只有仇恨和痛苦才能使一個人變強啊,也只有這時候,我們才能記錄念力波的巔峰值。還記得《聖經》舊書第26章第25節嗎?」

黑貓想了想,說道:「我又要使刀劍臨到你們,報復你們背約的仇;聚集你們在各城內,降瘟疫在你們中間,也必將你們交在仇敵的手中。」

李宇軒滿意地點了點頭說:「是啊,這就是仇恨的力量。」

說完后,李宇軒摘下分析鏡,輕輕撕下了光滑的臉皮,貼上了一張皺巴巴的老臉,又換上老花眼鏡和正式的西裝。

「該走了。」李宇軒說完,直升機緩緩離開。

與此同時,地下1200米深處,SPA觀星台內,最高行政官——十人審判組召開會議,商討在中國湖北境內出現的超常念力波現象。最終決議是加強對復靈的監控和防護,派遣力量尋找念力不穩定源頭。

胡紹輝發泄結束后,癱軟在床上。許久后,他打開手機,給蘇瑤發了一條消息。

「我加入SPA。」

取我性命,尚可原諒。

弒我至親,必以命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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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與復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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