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龍騎士

醒來時，胡紹輝發現自己正躺在素白的病床上。房間里沒有窗戶，只有密不透風的銀色合金牆。

他努力地想直起身子，卻發現脖頸被某種機械鎖卡住。此時的他正戴着插滿電極的頭盔，四肢上都有脈搏監聽器，胸口有心電監測儀，就連腕部的靜脈血也順着導管進入了一台不知名的巨大機器，機器上浮動着成百上千的參數，而胡紹輝能感受到的只有每隔幾秒出現一次的滴答聲。

「你醒了？手術很成功，你現在已經不是人了。」一句玩笑版的愉悅問候聲響起。

忽如其來的聲音讓胡紹輝膽寒，他迅速扭過頭，發現病床的側面站着一個男人。

男人有着一頭殺馬特般的金色衝天頭，右側半張臉被一張輕薄的鈉制面具覆蓋着，面具上畫着毫無規律的齒輪。從另外半張臉可以看出，他的膚色慘白，眉宇卻有着女子般的清秀，丹紅的細唇向上揚起一個微妙的弧度。

男人十分熟練地把胡紹輝身上的各種器械拔掉，也是在這一刻，胡紹輝才發現原來他的左手是一隻機械臂，上面錯綜複雜的晶片和關節令他眼花繚亂。

「希望我沒有嚇到你，許多人挺害怕我的機械手，但我卻覺得挺好看的。」男人緩緩走到分析機旁，關掉了所有電源，而後面帶微笑地看向胡紹輝說：「我是機械部部長張星海，雖然對機械更感興趣，但我對生理醫學也了解頗多。剛剛是我給你做了全方面的檢查，在混沌入侵你體內后，SPA管理層要求我對你的身體進行核查，同時進行恢復。現在來看，你恢復得很好，沒有任何問題。」

「這裏是？」胡紹輝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

「復靈研究所。位於SPA地底第二層，是組織分析和研究復靈的地方，也是醫療設備最發達的地方。」張星海慢慢扶胡紹輝站起來，繼續說：「請不要害怕，SPA會對任何可能產生威脅的人進行排查，但是根據我的分析，你現在沒有多少威脅。不過之前被混沌吞噬的人是你，混沌造成的破壞性影響很大，所以你也會遭受輿論壓力以及高層的懷疑。因此，一段時間內，你還是不要回歸學院比較好。」

胡紹輝感覺腦子麻麻的，他這才回憶起來曾經的一幕幕。從他觸摸混沌被包裹，到後來在意識世界中遇到奇怪的龍影，到最終他運用念力爆破了混沌，這一切走馬觀花般在他腦海中閃過。

「那我大概需要多久才能離開，這期間我該做些什麼？」胡紹輝話語連珠地問。

「別急，慢慢說。輿論方面，按照SPA的實力，大概只需要兩三天就能消除。至於你今後的學習任務，經院校的分析，考慮到你的特殊性，學院方打算為你單獨安排一位老師。」

「張國興老師生於建國之前，他是國家的先鋒。他剛進入學院就因為出色的槍擊格鬥術、高超的系統分析能力受到重用。他也是SPA第一位龍騎士，堪稱龍類輔導祖師，SPA所有龍都受到過他的教導和撫育。除了歷史組的婭娜·多琳，他是整個學院裏資歷第二老的存在。據說，每一屆龍騎士都有自己的特殊能力，他們是保護學院的根部力量，所以沒人知道他的底牌是什麼。但即使如此，整個學院的『學生崇拜榜單』里，他可以排進前五。這就是院方為你安排的老師。」

胡紹輝有些呆愣。對於張國興老師，他僅有一面之緣。那次迎新會上，他獨自前往舞台幕後，偶然發現了張國興老師和身旁的耀青，

那時他只是腦海中隨意一想，要是自己也能成為龍騎士該多好，可沒想到曾經隨意的一句話，竟然要成真了。

「不過可別想得太簡單，這只是院方給你的一次機會。如果無法通過張國興老師的認可，就要回到院校繼續選讀普通課程。」

即使這麼說，胡紹輝依然很興奮。這可是接近他夢想的一次機會！曾經他日日夜夜無數次幻想自己能夠成為龍騎士，這次的機會近在咫尺，他又怎麼能不激動呢？但他馬上想到了一個問題。

「為什麼選我？而不是其他人？」胡紹輝冷靜地問。

「學院裏重新評估了你的表現，你的等級是雙S級，而且你在混沌事故中展現出不菲實力。校長覺得你有很強的潛力，所以想要給你安排一位更好的老師。這可是絕無僅有的機會。」

語音剛落，合金牆劃出一道門的輪廓，大門向左右兩側打開，一位老人緩緩走來。

「你的老師來了。」張星海補充道。

張國興老師今天穿着寬鬆的棕色大褂，戴着一幅墨鏡，脖子上掛着一條又粗又長的金項鏈，腳底踩着一雙啪嗒響的拖鞋。他花白的短髮似乎沒有打理，亂得像一頭雞窩。此時的他手捧著一把手工製作的尤克里里，臉上正春風得意。

胡紹輝懷疑自己看錯了，這就是萬人敬仰的張國興老前輩？怎麼看都像是某種農村土味穿搭的暴發戶吧？

「興老師，好久不見，最近又想斗琴嗎？」張星海粲然一笑。

「不行嗎？」張國興從襯衫里拿出了一根雪茄，叼在嘴裏也不點燃，嘚瑟地撇嘴。

「當然可以，就現在？」張星海不知從哪裏拿出了一把合金電結他，當着胡紹輝的面，開始撥動琴弦，他每一次撥弦，機械臂的金屬指節與鋼化電結他摩擦，產生某種電流效應，迸射出激情的火花。而張國興也不示弱，快速撥動着尤克里里。他們在比拼誰彈奏的速度更快，甚至是邊彈邊跳舞。兩人圍着胡紹輝的病床轉圈，看得胡紹輝目瞪口呆。

不是吧？這裏是病房啊！病人不要休息的嗎？你們倆二話不說就開始彈奏樂器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張星海的結他會崩火花啊？看起來很危險啊！為什麼赫赫有名、八十多歲的張國興老師會穿得跟個暴發戶似的彈結他啊？

至此，胡紹輝徹底明白了：瘋子！全都是瘋子！

SPA裏面沒有一個正常人，除了他自己。

可不知為何，胡紹輝忽然覺得他倆的彈奏逐漸融洽，從最初的比拼速度變成了緩慢而和諧的合奏，他倆邊彈邊唱，好似認識了多年的老友。那首曲子叫做《晴天》，淡淡的憂傷和朗朗的愉悅浸染了胡紹輝，他的戒備心也完全放下了，甚至主動向張國興詢問樂器相關的知識。很久以後，胡紹輝才明白，張國興老師只是靠一首曲子就讓他放下了警惕，這種親和力是他永遠做不到的。

一曲結束，胡紹輝已經從床上站起，全身活動正常。

「老師你能教我彈奏樂器嗎？」胡紹輝憧憬地問。

「你想學什麼？尤克里里、結他、大小提琴、口琴、鋼琴……我都會。」張國興驕傲地笑着。

胡紹輝從未想過，原來張國興還是一位樂器大師！

「想學結他。」胡紹輝從小就有一個漂流夢，他覺得手捧著結他的流浪歌手簡直帥呆了。

「當然可以，不過我也有一個請求。」張國興起身走向門外，「請跟我來。」

張星海看着這一老一少緩緩離開。這之後他獨自盯着基因分析結果發獃。剛剛他說的「你已經不是人了」從某種意義上說並非是一句玩笑話，從結果上看，胡紹輝的基因與普通人基因重合度僅有98.7%，低於99%的標準，說明已經偏離了人類物種。張星海猶豫着，把這份報告發給了SPA的十人審判組。

……

胡紹輝跟隨張國興的腳步逐漸來到大廳，這裏的一切都是銀白色的，纖塵不染。在大廳正中有着許多標牌，上方寫着「水生復靈研究室、高階復靈研究室、結合體研究室」等等，張國興帶領他走向了「龍類研究室」。

張國興邊走邊說：「其實很多人都認為我老了，不中用了，該退掉龍騎士的位置了。況且學院裏還由年輕人創建了騎士團，我曾經看過，做得都挺不錯，但是缺乏騎士應有的素養。而我想做的，就是在退位之前，儘可能為騎士團培養一些能夠獨當一面的人才。而且我覺得我一點都不老，我身強體壯，心態也很年輕。最近我在嘗試換裝，例如今天就試試土豪的裝扮，我前幾天還cos過賽羅奧特曼呢。」

胡紹輝一臉懷疑地看向張國興。這略顯豐腴的身材，胖胖的大頭，要是戴上皮套又是怎樣一幅泣鬼神的畫面呢？

「其實這就是我今天想告訴你的第一課。人不可貌相，話不可道聽途說。在SPA里，有兩樣東西最不可信。第一件就是別人告訴你的話，人心隔肚皮，誰也不知道真假。第二件就是外貌不可靠。不要因為一個人的穿着打扮就給一個人定性。另外，SPA的面容改造技術幾乎可以偽造出任何人的外貌，所以如果哪天你看到和我一模一樣的人開始行兇作惡，也是完全可能的。如果是那樣，你就應該毫不猶豫地殺掉他，因為那個人絕不會是我。」張國興走在廊道里，突然停在一扇門前，說：「到了。」

他使用指紋和虹膜檢測后，又輸入了密碼，大門才緩緩打開。

和印象中的科學實驗室不同，這裏更像是一個宗教場所。房間牆壁上畫滿了陌生的符號，這些符號有點像楔形文字，似乎是用某種利器篆刻的。而在大門正對面，一幅巨大的壁畫赫然立於眼前。這畫類似於敦煌莫高窟的彩繪，由硃砂、朱膘、石綠、石黃構成，頗具年代感。畫面正中心是一個漆黑的龍影，龍影端正注視前方，三對蝙蝠翼在兩側擴開，兩隻前臂抱合，呈祈禱狀。一個倒立的金色五角星被嵌在圓環里，五個角分別落在龍影的四隻展開的翅尖和舒展的尾尖上。

「這幅畫是？」胡紹輝疑惑地抬頭，不僅是牆壁上，包括天花板和地面，都篆刻着充滿儀式感的文字。

「歷史記載中最早的龍，或者可以稱為遠古祖龍——元龔。這是元龔的肖像畫，最初是在美國懷俄明州魔鬼塔下的一口洞穴里發現的，這副畫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力量，會讓看到他的人感到恐慌。元龔曾經真的出現過，它是龍族的領袖。曾經復靈管理局成立后，管理局與復靈之間發生了激烈的戰鬥，這段戰鬥史長達百年。龍族因為其能力的特殊性，始終是人類最大的敵人。終於，經過曠日持久的戰爭，在2008年時，龍族落敗，最終與人類簽訂和平協議，並宣佈1000年互不侵犯。作為補償和證明，元龔給予了人類五顆龍蛋，這就是SPA中龍的由來——『龍予之證』事件。」

儘管張國興孜孜不倦地講解著歷史，但胡紹輝更擔心的還是壁畫中三對翅膀的龍影。這傢伙不是和自己在意識世界亦或者夢中看到的龍一樣嗎？夢中那隻龍就是元龔，那元龔又為何說「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這種話呢？這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還是說確有其事？胡紹輝感覺自己的思維越來越混亂了。

「瞧，你才剛看了壁畫一眼，思緒就開始混亂了。或許這就是壁畫中的魔力，龍的力量一直通過某種神秘的方式彰顯。你知道在神秘學中，倒立的五角星代表着什麼嗎？」張國興用粗糙的手指著壁畫中的倒五角星，繼續說：「是元素的顛倒與混亂。某種程度上說，這是一種詛咒。」

胡紹輝緩緩湊近壁畫，甚至伸出手去撫摸壁畫的紋理。當他觸摸壁畫的一瞬間，就好像有一股電流刺入他的骨髓，令他膽寒。亦或者是興奮？

「我曾以為元龔真的消失了。直到昨天，我看到復靈生態區第一層里的混沌。或許你沒看到那一幕，混沌竟然忽然展開了三對翅膀，變成了龍的模樣。」張國興撓了撓頭說，「實在令人有些匪夷所思。」他說完便直勾勾地看着胡紹輝，胡紹輝用糾結又幽怨的眼神回懟。最終張國興又笑着說：「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胡紹輝心裏痒痒的，他在猶豫要不要把自己夢到元龔的事情告訴張國興，但思來想去，他選擇了沉默。他跟隨着張國興的指引，目光從上至下掃視，落到了壁畫前的櫃枱上。那裏放置著一個鑲金的青銅盒，長寬各一米。盒口由一把黃銅龍頭鎖封住，龍頭的脖頸與盒口融為一體，看起來連鑰匙孔都沒有。

「你現在看到的，就是曾經元龔給予龍蛋的盒子。」張國興說着從口袋中拿出一把金鑰匙，這鑰匙末端雕刻着一隻幼龍。他把鑰匙插入龍頭鎖的嘴中，顯而易見的，幼龍雕像的翅膀融化了一小片。緊接着，盒子打開了。

「這把鎖無法用常規方式打開，只有龍頭吃掉了幼龍身體的一部分，才會開鎖。嘖，真不愧是龍族的道具，就算是鎖也帶着殘忍的嗜血文化。」

盒子裏很簡陋，黑色的底面只畫着一個倒五角星，每個角上都有一個球形凹槽，原來應該是用來盛放龍蛋的。

「裏面的龍蛋都被取了出來，現在什麼都看不到。說來有趣，每一顆龍蛋的破殼條件都不同。第一個破殼的是紅龍卡利，這個名字來源於希臘神話中的音樂家卡利俄珀，她在龍蛋時期，因聽到中世紀的音樂《龍之峰》而被喚醒；第二個破殼的則是海淼，他需要泡30攝氏度的水中保持24小時，這個名字是他自己取得，原來只有代號；第三個則是耀青，需要強烈的磁場波動才能喚醒他。起這個名字是因為他在龍蛋時期就會閃耀青色的光輝。第四位，我們也不清楚為什麼他就破殼了，他的名字叫做KEN，也是他自己取的。第五位……」

還沒等張國興說完，胡紹輝就驚呼：「KEN？」

太熟悉的名字了。曾經和胡紹輝網上做了一年cp的網友，網名也是KEN。當時KEN還說要和Jones做cp所以棄網了。現在KNE和Jones都出現了，這一切都是巧合嗎？

「那隻叫做KEN的龍，是長著一對羽翼的金龍嗎？」胡紹輝追問。

張國興疑惑地看着胡紹輝說：「是金龍，但沒有翅膀。實際上，KEN是我見過所有龍裏面最怪的一個，其餘的龍都會有或多或少的戰鬥力，亦或者某些特長，唯獨KEN什麼特殊能力都沒有，而且拒絕幾乎任何形式的社交活動。」

一瞬間，胡紹輝腦海中被一波信息衝擊著。他回憶著曾經KEN的qq簽名：

「我就是個廢物啦。」

「我要是有哥哥姐姐們一半厲害哪就好咯。」

「今天又是躺平的一天呢，我的生命果然毫無意義吧。」

網上的KEN總是那樣自信而陽光地安慰胡紹輝，可他的簽名卻總傳達出消極與無奈。越想越不對勁，或許這KEN真的是現實中存在的龍？當他想到這一點時，渾身冒出一陣冷汗。奶奶滴個隆冬！感情他之前和一隻真龍談了一年的網戀啊？不會真的這麼巧吧？

胡紹輝注意到自己在發愣，於是趕緊接了話題，繼續問道：「那麼第五隻龍呢？」

「第五隻龍，很可惜，它的龍蛋一隻沒有孵化，大約半年後，我們的研究員發現龍蛋已經壞死了。這是唯一死在胚胎期的龍蛋。」張國興深深嘆了一口氣。

隨後，他揚起眉毛，嚴肅地說：「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明白，每一隻龍都很特殊。他們有着強大的力量和智慧的頭腦，即使是沒有特殊能力的KEN，也能輕鬆殺死你我。這是體格上的差距，更是維度上的差距。」

「而龍騎士，就是要挑戰這種差距。獲得龍的認可，」張國興把手重重拍在胡紹輝的肩膀上，鏗鏘有力地說：「胡紹輝，我想讓你成為新一代龍騎士！」

這一句話在胡紹輝腦子裏爆開，如同有人拿着銅鑼在他耳邊猛擊一下，餘音不絕。他從小到大的幻想，竟然真的有機會成為現實！

「你接受嗎？我可以給你三天時間考慮，如果……」

「我接受。」胡紹輝斬金截鐵地回答。

「哦？」張國興倒是來了興趣，略帶戲謔地說，「接受龍騎士挑戰，可是要付出生命的賭注的。成為龍騎士沒有其他道路，只有一條——打敗龍，獲得龍的認可。」

「張老師，請您放心吧。我來到這裏，就是為了變強。能夠得到這個機會，我就會付出全部力量去做。我會強到足以殺死那個人。無論這中途付出什麼，我都不稀罕。哪怕是生命，也是一樣！」少年堅毅的眼神如同一把鋒芒畢露的利刃，讓張國興覺得既青澀又果敢。一方面，他認為胡紹輝有着可嘉的勇氣，可另一方面，他又擔憂胡紹輝會被仇恨之心沖昏頭腦。

最終，張國興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麼我將為你引薦SPA空餘的最後一隻龍——耀青。你的任務，就是打敗他！」

伴隨着張國興的話語，在胡紹輝背後，空氣變得扭曲而模糊，深青色的巨大龍影漸而浮現，鋪展的雙翼擋住了日光燈，琥珀色的燃燒金眸爆發出灼熱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