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深夜噩夢
這是在船上的第二晚，田兒和塘兒和衣在套間的外間躺下了。她們向來警醒，只要裏間的晏卿輕喊一聲，她們就會馬上進去伺候。剛從后艙搬到前艙的小翠小玉歇在一層的房間，與楊浩遠只隔一個空房間。大駙馬出發前與皇上報備過楊浩遠是他請來代為護送公主的至信之人，行程中若遇突發事情可聽楊浩遠安排。意思就是說，宮家這條樓船交由楊浩遠作主。
所以儘管王嵩和余嬤嬤總覺得楊浩遠一年輕男子宿在公主樓下不妥，但也沒辦法硬要他搬去別的地方。於是王嵩默默地把前艙夜間巡衛的時間拉長一些，讓侍衛們九人一班在一層甲板上繞着樓房來回巡視。
月已中天，星垂江野。船行得很穩，幾乎感覺不到搖擺。輔被綿軟厚實，馨香溫暖。
晏卿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她閉緊眼睛反覆告誡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京城、皇宮、父皇、昨天、明天……什麼都不要想，夜深了，她需要好好地睡一覺，再一天一天地把日子過下去。不論發生什麼事，她都要好好活着，因為這是母后對她唯一的期望，是逝者用生命給她換來的機會。
晏卿努力放空意識，把自己交給沉靜的黑暗，任憑黑暗在腦海里一圈一圈盤旋，最後黑暗形成了無邊的漩渦將她吸進無底的深淵。
她漸漸聽到一些聲音，似乎有人在奔跑，有俊馬的嘶鳴聲，有刀槍相磕的鏗鏘聲，還有利劍砍在盔甲上火花迸射的滋滋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混亂的聲響充斥着她的雙耳。她想朝聲音傳來的地方靠近一點，看清她究竟被帶到了哪裏。
突然眼前像被撥散一團迷霧，她看到了一張怒目圓睜的臉，那張臉上一道刀傷從左至右斜划而過，暗紅的血液從傷口和嘴角汩汩流出，順着下巴滑落，一串串往下，滴在胸前明晃晃的護心鏡上，護心鏡周圍刻着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晏卿驚恐地看着這張臉的主人慢慢朝她倒下，忙不迭地驚叫着跳開。她認識這隻鳳凰，它是刻在東凰士兵甲胄上的庇佑神，是東凰的圖騰！她究竟是在哪裏？！
她轉頭朝四周看去，霎時眼眶欲裂。天哪！她一定是到了地獄！四方八方，目之所至，到處是血！坑窪不平的大地被或暗沉或鮮艷的血浸染，已看不出原本的泥土顏色。地上橫七豎八躺倒著受傷的士兵，有的穿着東凰兵士的戰服，有的穿着晏卿未見過的兵服，他們或吶喊掙扎着想起來，或一動不動只有喉嚨里還在發出嘶啞的哀鳴。遠處還有人潮水般涌過來揮刀拼殺，有人倒下又站起來，站起來又倒下去。晏卿在震驚中醒悟，這一定是北疆戰場，她眼前看到的正是戰爭前線，東凰英勇的男兒們用鮮血對抗兇惡侵略者的地方。
晏卿心中狂喜，太好了，嘉閱一定在這裏，嘉閱，嘉閱！她四處亂轉，大聲呼喊，使盡全身的力氣要別人聽到她的聲音。可是她發現，周圍的人對她的呼喊毫無反應，甚至似根本就看不見她。明明就在眼前啊，她能看到能聽到能感覺到，為什麼其它人卻看不到她。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晏卿慌了，更加沒有章法跌跌撞撞地跑，被屍體絆倒她也顧不得，踉蹌地爬起來繼續跑。臉上被濺到幾滴血，她隨意抬手擦一下。嘉閱呢？到底在哪裏？！
晏卿跟着東凰士兵奔赴的方向，漸漸力氣不支，終於到達一個坡底時她再也邁不出腳了，只好停下撐著腿大口地喘氣。嗓子乾渴似冒火，晏卿艱難地吞咽口水濕潤喉嚨，待呼吸稍微平順，她慢慢直起身。坡頂斜射下的陽光讓她有一瞬的眩暈，她晃晃腦袋重新睜開眼，正好看到坡頂有兩小撥兵士在纏鬥，逆光之下他們的動作如同放大的黑影展現在她眼前。
拚鬥十幾個來回之後，有一方明顯不敵，同伴一個個地倒下，終於一方只剩下最後一人還被四、五人圍攻著。或許是自知身後無援只能置之死地而後生，孤身奮戰的士兵爆發出驚人的狠勁以同歸於盡完全不顧防衛的方式朝敵對士兵揮劍。只見他一劍砍斷了正前方敵人的手臂，與此同時有另一把劍眼看要從他身後劈下，他察覺到劍風及時偏頭堪堪躲過，戴在頭上的帽盔卻被削掉在地。
晏卿剛要替他慶幸，卻看到不知從哪兒又冒出一名士兵，彷彿是伺機已久，從側邊毫不遲疑地朝剛剛丟去帽盔的困獸劈頭砍去。一切發生得太快，晏卿以為他能像剛剛那樣巧妙地躲開，可是那一刀正正砍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的手甚至還緊緊握著劍，而頭顱直像被切下的西瓜一樣咚地一聲砸落在地然後順着坡地咕嚕咕嚕往下滾。頭顱下落途中帶着一些散碎的沙石，翻滾間晏卿看到那頭上的兩隻眼睛還大大地睜著，似乎正在朝她看過來。
晏卿完全被這場景嚇瘋了，除了本能地閉着眼睛站在原地一聲接一聲地尖叫她什麼都想不到。直到她感到腳上一重，似是有東西壓在她的鞋子上。她顫抖著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居然是那顆人頭停在她的腳邊，還壓住了她半隻鞋，頭顱上的兩隻眼睛正正對着她。她啊啊亂叫往後跌去，抬起雙腿胡亂地蹬想把人頭踢遠。可她卻怎麼也踢不到，每一腳都像踢向了空氣。踢得累了，晏卿再次鼓起勇氣朝那顆頭顱看去，對上那雙圓睜的眼睛，那雙原本翻白的、沒有生氣的眼睛卻忽地彎起，朝她笑了一下。晏卿終於慘叫一聲徹底暈死過去。因為她認出了那雙眼睛，那是嘉閱的眼睛，那顆人頭，是嘉閱的頭顱。
夢中的晏卿暈死過去了，而床上的晏卿只感覺心、肝、脾、胃，身體的每一處都在承受刀割一樣的痛。她醒了。
她寧願永遠不再醒，若能在睡夢中死去多好。等黃泉路上再見嘉閱，她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說「我只是睡覺而已，就到這裏來了，你看，這就是上天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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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我的男主，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