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母子

吳太后坐在踏上，手上捏著一隻橘子，正有一下沒一下的剝著，眼睛卻盯著不遠處已經燒得火紅的炭火，一眨不眨，顯然正在出身。

「太後娘娘，陛下來了。」竹姑姑看見外間的小侍女進來之後一直不敢說話，開口提醒吳太后。

太后愣了一下，將橘子放下：「叫皇帝進來吧。」一邊伸手接過竹姑姑遞過來的帕子擦手。

皇帝進來后見到的就是自己名義上的母親穿著一身暗紅色的夾襖，一隻展翅的鳳凰步搖歪戴著頭上，顯得悠閑中自帶一股不怒自威的氣質。

兒時的記憶再次湧上心頭。

那時候的皇帝剛死了親身的母妃，他的母妃並不十分得寵，但因為懷了他，他是先皇登基后的第一個兒子，有著特殊的意義，先皇難免會多加以注意，順帶著他的母妃也成了後宮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突然有一天，他從育華殿回來，就在無人的寢宮裡看見了母妃的屍首，人已經涼了，算起來，他剛離開的時候，他的母妃就被人害死了。

是的，他從來不相信太醫的解釋，他的母妃身體一向很好。所以他不顧宮人的反對，堅持跪在御書房外，就是希望先皇可以徹查他母妃的死因。

也是寒冬臘月里，一天一夜足夠把他凍死了，但是先皇就是不肯答應他的請求，甚至還讓人將他打了出去。

在他倒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時候，一個穿著絳紅色大氅的女子站在了他的面前，向他伸出了手，從那天之後，那個女人，也就是面前的吳太后成了他的母親。她只是不動聲色的站在他的背後，變為他擋去了數不清的明刀暗箭，護著他登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也許那天具體的細節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永遠的留在歲月的長河裡，被泥沙掩埋，但那天吳太後頭上金光閃閃的鳳凰步搖卻永遠刻在了他的腦海里。

幼時如漆，便是如此。

竹姑姑給皇帝上了一盞茶，便退了出去，屋子裡就剩了這母子二人。

吳太后又拿起了那隻剝完的橘子，慢條斯理的將上面的白絲挑去。皇帝也不吱聲，兩人就這樣面對面安安靜靜的坐著。

這樣的時候其實在皇帝還是皇子的時候是常有的事，吳太后不會說太多教訓人的話，也不太會安慰人，只會讓兒子在自己身邊心無旁騖的坐著，想他想想的事，真正的做到放鬆一會兒。

後來皇帝也習慣了吳太后這樣的教育方式，真的就能靜下心來想很多事情，說來也奇怪，這樣做一會兒，喝盞茶，很多想不通的事情就都明白了，走不通的路也都有了另外的方向，放不下的事也能釋然了。

但這樣的時候在皇帝登基之後便很少再有了，最近的一次，還是皇帝的原配，也就是南書公主的母親去世的那一天。

皇帝在這裡枯坐了一夜，而吳太后同樣也坐了一夜。

所以，吳太后是一個十分聰明且睿智的女人，但她對洛南書的惡劣態度又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甚至有時候皇帝都覺得是不是自己的母親受了什麼刺激，性情大變了。

但顯然，事實並非如此。

眼看著皇帝面前的茶盞被放了下來，吳太后微抬雙眸，聲音並不大：「皇帝想明白了，老大的事情怎麼處理？」

「兒子心裡有數，母親放心。」雖然這樣說，皇帝並沒有明說自己有什麼打算，吳太后心中嘆氣，這個兒子終究還是和自己離心了，只怕吳家的未來並不會比先皇在世時，先皇后的母家姜氏更好。

只是吳家畢竟樹大根深，並沒有表面上那麼好對付，也並不是她一個人就能操控的，她只怕皇帝最後得不償失。

吳太后突然就想起了遠嫁的吳玥，算起日子來，孩子也該有四個月了，真是快啊。那一年初春，也是四個月的時候，因為一疊栗子糕，她的孩子就沒了，甚至從此再也不能生養，收養皇帝也許有自保的打算，但她的確是心疼這個孩子的。

若是她的孩子還活著，也該和皇帝一樣大了才對。

「皇帝心中有數就好，帝王之術在於平衡，朝堂之上牽一髮而動全身，千萬不可對任何事情心存僥倖，否則，失敗的只能是自己。」

吳太后的直言教誨很少，但句句是金，即便是醉心帝王之術的皇帝也肅然起敬，銘記在心。

「既然皇帝都明白了，那就回去吧。對了，」在皇帝剛站起來的時候，吳太后又提了一句：「聽說宮人去找皇帝的時候，南書那丫頭也在，怎麼不把她也一塊兒帶來？」

為什麼您心裡真的沒點數嗎？

皇帝還沒開口，吳太后似乎也沒真覺得皇帝會說出個一二三來，便揮揮手：「行了，你也不用解釋了，回去吧。」

然而皇帝在走出幾步之後，還是回了頭：「母親，您不是不喜歡書兒的嗎？」甚至連洛南書和驍雲湛的婚事也不肯答應。

吳太后正在剝第二個橘子，聞言手上一頓，又繼續剝起來：「談不上吧，只是皇宮裡的女人總該要多明白些道理才是。」

原來是這樣！

恍惚間，皇帝又彷彿看到了當年那個朝自己伸出手的女子，她站在雪地里只對自己說了一句話：「生在皇宮裡，有些道理遲早要明白的，早一些知道對你並不是壞事。」

要是沒有吳家，也許他和母親之間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但這個念頭只是一瞬間，他知道他和吳太后都沒有辦法，也都回不去了。

年關將至，城中的百姓都在為了過年的事情而忙碌著，街頭巷尾都颳起了紅燈籠，瀰漫著熱氣騰騰的炒瓜子、炒花生的味道，還有香甜的糖炒板栗、炒米糖、芝麻糖......

人間的百姓是不會因為天上哪位神仙的墜落而停止喧囂的，他們的日子依舊要過下去，他們的辛苦不會因此增多，也不會因此減少，他們只是芸芸眾生，只在乎門前的一點雪。

洛南書從梅園經過，正要去梁府上找梁如一起去看藍靜心。昨日的新婚之喜一下子就只剩下了和離的鬧劇，作為朋友，她必須去看看，畢竟這門婚事，她多少也有推波助瀾，只可惜還是被有心人破壞了。

洛南書不知道那天晚上田老幺有沒有對洛聿磯做什麼，也不知道死去的田雲英在這件事之中到底扮演了怎樣的角色，也不知道和田雲英有接觸的洛南星和楚寒在其中又使了怎樣的手段。

真的，她覺得自己真的很渺小，即便是在皇宮裡，她也沒有覺得有這麼的手足無措。大概那個地方雖然並不安全，也沒有多少善意，但還是有人會保護她，有疼愛她的哥哥，有愛護她的姨娘，有壞脾氣卻沒什麼壞心思的祖母，還有一個雖然心眼多不靠譜，但著實寵愛她的父親。

這樣說來，竟然比她現實中的生活還要豐富多彩和讓人留念呢。

洛南書覺得自己大概是太真情實感了，有些魔怔了。

「南書公主，你也出來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