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童年

過年第三天，探親的家屬們就合計著返鄉。在看到礦區如此艱苦危險的環境后，都有把親人直接拉回去的衝動。

開春了，架不住家人們的多次催促，老林和李柏還是辭別了礦區工友，領着血汗錢踏上歸途。

二人返鄉后並未閑着，到處打聽新的工作消息。期間李虎還組織了附近幾個村的一波人，據說是修布達拉宮去了。老林覺得這個李虎還是不靠譜，沒有參加。

雖然和李家有合作關係，但村長老衛一直瞧不上李家兄弟，特別是李虎開着桑塔納那個拽得上天的樣子讓他又嫉又恨，手裏的嘉陵摩托都不香了。逢人就逮著機會挪揄李虎兩句：「布達拉宮九四年可就修完了，他李虎不知道去哪兒修呢？給雪山貼瓷磚么…」

老林待業了近一個月就加入了一支新籌建的建築隊，號稱要參與援建毛里塔尼亞國際會議中心。開始大家也沒有放在心上，連這個毛什麼亞的名字都讀不通順。但是半個月後，兩人真的踏上了前往努瓦克肖特的征途。

徒留下李梅看着箱子裏手帕下蓋着的幾千塊錢怔怔出神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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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林巡也在村口的幼兒園正式入學了。

幼兒園是兩間民房改造的，一間寬敞些的做了教室，另一間逼仄的小房間給了老師當辦公室，還好整個幼兒園就一位老師，不然這辦公室還真坐不下，當然她也兼著園長一職。

幼兒園的課程包括語言、數學、體育三門。

林巡拼音記憶得很快，對數字也很敏感，體育方面更是沒得說，身體素質極佳。考試都能獲得不錯的成績，老師對他也青睞有加，讓他當了副班長一職。

對於林巡而言，什麼班長副班長榮譽全然不在乎，他一天中最重要的事就是老師宣佈下課的一瞬間，利用自己出色的爆發力沖向一眼能望到邊的操場，而操場上唯一的娛樂設施，一架銹跡斑斑的鐵鞦韆就是孩子們的目的地。

整個幼兒園一共二十四個孩子，而鞦韆的位子只有四個。搶到位置的孩子，在鞦韆上搖曳，是一天中最純粹最快樂最美好的時光。對於林巡來說，他是這其間固定的四分之一，大概玩了一個學期鞦韆，直到玩膩了，大家才不見那個下課狂奔的身影。

一個學期很快就過去了，如果要問林巡至今還記不記得當年的事情嘛，到真有那麼一件。就是放假前，那個記憶中永遠和藹看着孩子們的老師兼園長給每個人準備了兩袋膠袋包裝的橘子汽水。

那個假期林巡都感覺是瀰漫着甜甜的橘子汽水味，覺得這和泡麵都是殿堂級的美食。

當然，假期也並非全是美好回憶，在過年的時候，老林和小舅子還在毛里塔尼亞趕工期，並未回國。林巡和鄰居家幾個孩子瘋玩，互擲石頭子時過於精準。把鄰居小胖腦袋上開了瓢，鮮血沿着小胖的額頭流向了腮邊，小胖手一抹，一片殷紅，頓時哇哇大哭起來：「血！血！我要死了…要死了…」

至今林巡還記得當時小胖媽媽，一個滿臉褶子的阿姨拉着哭泣不止的孩子上門來興師問罪的場景。

李梅得知事情原委后，不住地道歉。

小胖媽媽雙手叉腰，站在了道德的高點，對林巡以及李梅一通發泄。

最後，李梅拿出了壓在箱底的積蓄，說是給小胖用藥的錢。

林巡看到真金白銀賠付出去，頓時覺得懊惱悔恨不已。

小胖媽媽沒好氣地扯過錢幣，搭眼大概數了數。放進口袋，扯著躲在自己身後的小胖走遠了。

看着小胖纏着繃帶的樣子，林巡思量著一會兒是不是也被揍成這樣，即使不揍他，至少也是少不了一頓訓斥吧！

李梅安頓好小女兒，讓站在院子外不願進屋的林巡進來，說道：「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這次是打到了頭，要是打着了眼睛，我們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補償的，知道了嗎，危險的事情要思考一下能不能做…能做到嗎？」

沒有想像中的歇斯底里，林巡反而內心很不好受。

「記住了，你以後是妹妹的榜樣…」李梅拍了拍林巡的肩膀，進廚房忙碌去了。

最後這句話，林巡倒是印象很深刻，至今不曾忘記。

幼兒園階段其實也沒有什麼值得回憶的，實在要提一件的話，那就是林巡放棄搶鞦韆這個競賽項目后，在下課期間苦練了丟沙包技術。在沅州市組織的小葫蘆娃杯運動會代表銀杏村幼兒園獲得了幼兒組丟沙包單項第二名，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感覺。

那一天林巡帶回來一張獲獎證書和一個精美的小葫蘆娃牌文具盒，文具盒是雙層軟皮摺疊款，當時可是羨煞了一眾同學。

哦，最後這個文具盒林巡也沒自己用，而是留給了妹妹以後上學用。不知道是捨不得用這個高檔貨還是單純覺得粉紅色不符合自己的氣質。

總體來說，幼兒園階段的林巡可謂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優秀畢業生了。

這位優秀的銀杏村畢業生在這一年九月步入了小學生涯。因為適齡兒童減少，李家坡、高家店、銀杏村、柳河村的四所小學最終合併，新學校離家更遠了。

媽媽李梅踩着一輛二手自行車接送他，前面車杠上還綁着小座椅，那是妹妹坐的。後來知曉了學校規定只有三年級以上的學生才可以騎自行車上學，林巡盼望着快快長大…

新學校到了，用大理石堆砌的氣派大門旁牆上有四個燙金大字：銀河小學。

傳聞這四個字可是校長到沅州書法協會求來的，作為老同學的協會會長看在八百元酬勞的面子上最終揮毫潑墨，寫下了這幅墨寶，得到這幅字的校長也好好宣揚了一番，眾人也紛紛感嘆校長的人脈之廣！

在幼兒園老師的諄諄教誨下，林巡學習基本功紮實。小學課程也沒有什麼挑戰，唯一的挑戰來自於同桌，一個搗蛋鬼：高修。

在班主任張老師眼中綜合素質不錯的林巡被委任了一項幫扶任務，而高修就是他的幫扶對象。

有些人的確是基因強大，高修的父親年輕時候可就是高家店有名的小流氓，後來去了縣城裏開了一家自行車修理店。

所謂修理店，不過是銷贓黑車的窩點。被抓進去關過一段時間，後來放出來了，安生了一段日子，自稱金盆洗手、洗心革面，暫別江湖了。

過了一年他還真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了，娶妻生子了，還一生就生了倆，是雙胞胎兒子。把孩子爺爺高興壞了，說這逆子總算幹了兩件人事兒，按照字輩給孩子們取了高建軍和高建國。回頭上戶口的時候，高修他爹念叨著兩個老土的名字，果斷根據自己開修理店的經驗，改成了高修、高理倆名字。

大概兩歲時，高理髮了高燒，沒有搶救過來。此時的高修老爹呢，因為重操舊業還參與了一場重傷害案件，正在大西北蹲苦窯。

高爺爺也在遭受多重打擊后不久就逝去了。

不管咋樣，高修還是磕磕絆絆上了小學，雖有中人之資，奈何對學習毫無興趣，對武術方面倒是頗為痴迷，一心想着去嵩山少林學武功。

後來林巡讀到西楚霸王年輕時的一段話：「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頓時覺得高修有幾分這樣的感覺。

在高修自己的努力下，花了三年就坐上了銀河小學單挑王的榮譽位子。高年級的學生也不敢輕易招惹他，林巡分析除了高修自身的修為，還有他那有勞改犯光環的親爹給他帶來的強大背書，很多家長都讓自己孩子避著高修…

當然，也有不少孩子跟着他一起玩兒。至今林巡還清晰記得一個唯高老大馬首是瞻的小子，虔誠地問高修：「修哥你這些武功是哪裏修來的？」

老神在在的高修摸了摸不存在的美髯，然後從破書包里抽出一本破書。在似被狗啃過的封面上依稀能看出書名《一招制敵——徒手格鬥大全》，1986年出版的米國陸軍部編寫的教材。

「新華書店有得賣…」高修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完全沒有要將這部寶典分享的意思，又將書籍塞回了書包。其實，看這本書粗製濫造的模樣也能分辨出來是本盜版書。高修視若珍寶是因為這是他不靠譜老爹留給他的，承載着父親這個角色為數不多的記憶。

林巡並不理會這些，還是按部就班地幫扶着他，至於扶不扶得上牆，這是高修的造化了。

在知道林巡幫着自家兒子補習功課時，高修媽媽還特地拎着一箱檸檬汽水上門表示了感謝。

李梅和高修媽媽的言語之間透露出，兩位年輕時還是同學，也是要好的朋友，各自嫁人後路途遠了才少了來往。

在高媽媽走後，林巡看到汽水包裝上寫着「揭蓋有獎」的標語后，做了件至今都覺得是童年最愚蠢的事情。

望着滿地的「謝謝惠顧」瓶蓋，林巡心情瞬間沮喪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