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回家

第二十七章 回家

「這二字可有什麼含義么?」張角看着地上的兩個字,問向幾個老頭。

「族兄便是甲子年生人…」一個老頭顫巍巍的伏在灰燼組成的字前面,聲音很是激動。

「既如此,就把這魂幡的灰燼當做魏老大人的遺物,安葬了吧。」張角伏地收集收集灰塵,一絲不苟。

眾人把骨灰放歸靈堂,張角燃香頌唱安魂曲,希冀逝者安息。雖然他不知道剛剛看到的畫面是不是魂魄,但總歸是魏帆的一些意志所在,張角決定有機會請教一下師兄或者父子。

人的意志總需要些寄託的,源於靈魂深處的呼喚和煎迫將永遠存在,人們把這種感覺命名成孤獨,當人暫時放空自己時,孤獨便自然而然的默默出現,像大雪飄飛時靜靜搖曳的枯樹,像靈堂之中靜靜燃燒的白燭,也像此時繁茂翠綠的林海默默飄落在張角眼前的一片樹葉。

人都是害怕這種感覺的,所以人群聚集在一起,形成一個個村落,一個個國。我們在聚集地上長大,在聚集地上生活,在聚集地上繁衍生息,讓這片聚集地承載我們的喜怒哀樂。

於是一片聚集地成為了一些人躲避孤獨的安樂窩,然後稱呼這片土地叫做故鄉。

可是總有一天人們會明白,不管多麼強大或是卑微,不管時間的長短,也無論在別處還是在故鄉,孤獨都永遠存在,像死亡一樣永恆,只是發覺與不發覺罷了。

或許魏帆一直很孤獨,所以他的部分意志無論生死,總想回歸故鄉。可能在這裏,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的孤獨才沒那麼可怕,甚至願意擁抱着孤獨投入死亡,成為故鄉的一部分,直至永恆。

第二天張角參與了給魏帆的送葬,魏族人把那灰燼當成了魏帆的骨灰入殮。

魏子笙給父親挑選的沉眠地在一株桂樹旁,他將著那盒灰塵埋到了桂樹下,希望父親也能年年聞到他喜歡的,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大哥,我想阿爹阿娘了。」離別的氣氛也喚起了張角三人的孤獨,葬禮過後,張梁拉着張角的手說。

「明早就回去了,乖!」張角直接抱起了小張梁。

魏家送別張角的儀式很是隆重,一群白鬍子的族老拄著拐杖站在江邊,一個老頭淚眼迷糊地握著張角的手。魏家甚至還從倉庫里拉來了幾大袋的海鹽,幾十斤江豚肉,幾壇酒,甚至還有幾頭關在籠子裏活蹦亂跳的豬婆龍。

張角本想將東西裝在乾坤袋裏,卻發現活着的豬婆龍裝不進去,只好把其他的東西裝了進去,揮手將籠子送到船上。

「上師,出發吧。」一旁的黃祖眼圈有點發黑,雙腿還有點發軟的樣子,看上去極不協調。

「你生病了?」張角好奇的打量了一下黃祖,這小子明明狀態不錯,卻一副病殃殃的樣子。

「沒…沒有,只不過昨晚裝貨,沒休息好…」黃祖臉紅了。

「諸位,告辭了。」張角拱手向魏家送別的人,轉身登上了甲板。

歸程總是很快的,在張角的加持下,眾人只用了一天的時間便回到了江夏。

那個叫蘇飛的小水賊信守了承諾,帶着數十個漢子早就等候在了黃家,也有一部分人並不願意脫離水賊做護衛,只承諾不會再對黃家的商船下手了。

張角三人沒理會黃家對水賊的收編,一回到江夏就對黃賁告別,要了輛馬車匆匆回家了。

歸程中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押送隊伍,張角並未再理會,於是只花了兩天的時間就到家了。

「你這小子,去哪了?」

張家塢堡內,于吉瞠目結舌地看着張角從馬車上搬下幾頭豬婆龍,詫異的問。

「之前的郡守被誣成了黨人,我們把他的家眷從押運的官吏手中救下,送回到了會稽郡的故鄉,唉,說來話長,回屋細說吧。」張角對於吉說,一邊又把乾坤袋裏的禮物放到了倉庫。

「師兄那故人沒事兒吧?」張角又問。

「被關進了雒陽大獄,我把他救出來了。」于吉一邊說着一邊轉身回了客堂。

張懷林夫婦對三個兒子的回家很是欣喜,連忙去準備飯菜,張懷林看着無處下刀的豬婆龍,感覺一陣頭大,最後在於吉的指點下才宰殺乾淨。

「什麼?村裏的幾個孩子被選進宮裏做了侍人?」飯間,張角一邊把一塊江豚肉夾到小妹碗裏,一邊詫異地看向父母。

「唉,就是村裏那幾個梁兒的玩伴兒,官差就丟下了幾斗粟米,就把那幾個可憐的孩子帶走了。」劉月娥抱着張梁,心裏一陣悲哀。

「還有,新來的郡守又加稅了,這次是什麼募兵稅,說鮮卑還在略邊,就都得加稅,眼下這糧食也快秋收了,真不知道村民還能剩下多少口糧呢。」張懷林嘆了一氣,恨恨地咬了口豬婆龍肉。

「還有徐三叔也沒回來呢,有人說他可能回不來了。」張茹也抬頭對張角說。

「聽說遙遠的西方也有一國,那裏的皇帝派了個使者正在雒陽拜訪漢皇呢,為了顯示我們大漢國的強大,國庫的充實。昨天郡守還下令要再收一項稅呢,真不知道這次要收多少。」張月娥也嘆氣道。

……

回家后的張角和家人們坐談了半日,在知曉了最近故鄉的一些情況后頓感唏噓。至於張梁在知道自己的幾個玩伴進宮當了閹人後,就一直悶悶不樂了。

「角兒不必為這些事兒煩心,離咱家還遠著呢。郭姑娘過兩日就要及笄了,玉兒昨日已去了郭家陪伴郭小姐了,你明日挑上些禮物去郭家一趟吧。」劉月娥覺得這豬婆龍和江豚肉很是稀罕,讓張角帶些給郭家。

「唉…百姓已經苦不堪言了…」張角將張梁攬在懷裏,悠悠一嘆。

「現在有能力咱就做些能做的,至於別的,咱想管也管不著了,角兒別多想,明天去郭姑娘家才是正事兒。」張懷林拍了拍張角肩膀,出門和張月娥準備禮物去了。

「哥哥,我想去救他們…」張梁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眼淚撲簌簌了,抬起頭眼巴巴看着張角和于吉。

「阿梁…我們…救不了…」張角很心疼,輕輕擦去弟弟的眼淚,不知道如何安慰。

「我們能救,我們已經很厲害了…我想救我的朋友…」張梁一頭倒在張角懷裏,緊緊抱住張角,聲音微弱。

「可…那是皇宮啊…天子的地方,就算我們救出來他們,他們的家人也承受不住天子的怒火啊。」張角不知怎麼安慰了。

「阿梁別哭。」張茹也跑來,拍著張梁的背安慰。

「師兄…」張角像是被抽幹了力氣,祈求地看向于吉。

「這……我們也實在無能為力啊…唉…」于吉也搖了搖頭。

「不哭了阿梁,他們會好的,起碼在宮裏,他們生活會好些…」張角剛說出這話就有些後悔,攥起了拳頭,心有一股怒意,又不知向誰發泄。

「可是他們不再是個人了……」張梁像被戳到了心窩子,站起來生氣的錘了張角兩拳,哭着跑了出去。

「阿梁……」張角和張茹都喊道。張寶和于吉則追了出去。

「哥哥,那天我也看到了,他們的父母分明就不想賣,為什麼那些人還是用幾斗糧食就買走了阿梁的朋友……」小丫頭也開始眼淚汪汪了。

「因為…因為他們是官,我們是…民。」張角說出的話像是一把銼到銼在自己心口。

「我們又不是他們養的牛羊,皇帝家裏已經有那麼多人了,還來搶人……阿木還說以後要娶小茹呢,雖然小茹不喜歡他,可也不想讓他像只羊一樣被牽走。」張茹哭出聲了,因為那幾個小孩不僅是張梁的玩伴,也是她的玩伴。

「小茹不哭……」張角淚流滿面,心頭悲哀,因為不止是那些孩子,甚至感覺自己也是皇帝養的一頭羊,只不過是只強壯一些的羊罷了。

初秋的風還帶着夏天最後的一絲燥意,拂過金黃的田野,卻並未讓人感覺喜悅,張角抱着張茹漫步在村子裏,只覺得秋風無比森寒,像剮在心口一把把鋒利的刀。

家家戶戶的門都緊閉着,連狗吠都聽不見了,安靜地像一個鬼蜮。柳林的枝條在人眼裏也不再柔軟,生硬地像一條條鞭子,在秋風的帶動下正憤怒地抽打在半空。

張梁也已經不再哭泣了,在於吉和張寶的陪伴下,他正獃獃地坐在小河邊上,手裏的土塊不斷丟在河裏,濺起一圈圈污濁不堪的漣漪。

天空像火燒透的灰渣子,一半紅一半灰暗,刺眼的紅霞穿透雲層照在幼小的張梁身上,像沾染了一身暗紅的血。

「阿梁,對不起…回家吧……」張角把張茹放下,默默走到弟弟身後,想輕拍他的肩膀,卻又顫抖著放下了。

「哥哥,是我對不起,我不該太任性了。」張梁默默轉頭,獃滯的目光像是被抽走了許多色彩,在紅色晚霞的照耀下,彷彿流淌著血淚。

「阿梁我請你吃郭姐姐上次帶的花糕,可甜了呢,你吃一些,睡一覺,明天就不難過了。」張茹握住張梁的手,牽着他回家了。

「因為今天沒有希望,所以只能寄託所謂明天了吧……」于吉望着回家的眾人,喃喃地說。

黑暗很快把惹人嫌的紅色晚霞吞沒了,籠罩了這片大地,像是永恆的孤獨浮現,絲絲縷縷纏繞滿心頭,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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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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