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楊府夜話(上)

第2章 楊府夜話(上)

丫頭們進了僕役房不久,一名身穿紫衣的俏麗丫頭便領着兩個小丫頭進了屋。兩個小丫頭一個提着個大銅壺,另一個則捧著一疊碗。讓小丫頭將碗在桌上一溜排開,往裏倒滿了滾燙的湯水,紫衣丫頭便招呼起被罰跪剛回來的丫頭們:「來來來,都過來喝點熱薑湯把寒氣去一去,耳房裏我已經令人燒了水,滾燙滾燙的,你們喝完薑湯都去泡泡,可別凍壞了身子!」

被罰跪的丫頭們僵硬的點點頭,艱難的挪著步走到桌邊,顫抖著雙手捧起湯碗,隨着兩碗熱薑湯下去,一個個慘白的臉蛋開始有了血色。只是她們並沒有依言馬上去泡熱水驅寒,個個臉上惶恐無比,望向紫衣丫頭的眼神既摻雜着害怕又有着希冀。紫衣丫頭名叫紫竹,雖同樣是奴婢,她家裏卻是二房夫人的嫁時陪房,父母兄長皆在給二夫人打理店面和莊子上的營生,很得臉面,她自個兒也是個有能耐的,年紀輕輕便已經成為二房的大丫頭,二夫人非常看重她,在僕役中的地位超然。

一個丫頭大著膽子問向紫竹:「紫竹姐姐,都怪奴婢們做事時沒帶腦子,看護小姐不力,害小姐落了劫難,奴婢們被罰是應當的,奴婢們的賤命不值錢。只是奴婢們也擔心小姐的身子,望姐姐告知,小姐……小姐她是否安好?」

權貴從不把奴僕的性命當一回事,即便是楊家二房夫人少有的心善,但事情涉及到自己最為疼愛的親女兒的性命,向來逆來順受的她都敢跟家主楊老太爺叫板,敢讓老夫人沒臉,逼得當家夫人跪祠堂,這事兒在無比講究孝道規矩的年代是大逆大道,極其少見的。這樣的行為家主若是追究,足可讓這悖孝之人一家斷了仕途,若家族追究,便是打殘了除族都是可能的,後果很嚴重。

但二夫人仍然這麼去做了,不計後果,相比之下她們這些做錯事的下人性命根本不值一提。活着雖然不容易,但誰不想長長久久的活着呢。況且相對於楊府別的房還有別的人家,二房夫人平常待下人也算是極和善了,出了這樣大的事,並沒有直接打殺了她們,也就是大夫人罰跪的時候沒加阻止而已,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現在還能喘著氣喝上這碗滾燙的薑湯,只能說做人得惜福。

紫竹嘆了一口氣,「小姐已經好多了,楊大夫說小姐雖已經沒了性命之憂,但小姐年幼體弱,數九寒天在湖裏泡了許久,恐怕得大病一場,這身子也因此落下毛病,需要很長的日子慢慢將養。唉,今兒個小姐仍然是昏昏沉沉的,醒著的時候也不說話,畢竟還小,估計是給嚇著了。那趙嬤嬤卻在這個緊要時候作惡,真是可惡。你們趕緊暖和暖和身子,回頭打好精神當差,可別再給人鑽空子了!」

丫頭們齊齊放下碗,哆嗦著行禮,仍是那名丫頭領頭說道:「紫竹姐姐,自出事起,奴婢們便已經警醒,以後遇事定然會多想想的,求姐姐在夫人面前為奴婢們說說好話,奴婢們想侍候夫人小姐一輩子,請夫人不要發賣了奴婢們。」

說話的丫頭聲音哽咽,聽她話的丫頭們眼眶都紅了,一個個乾脆朝着紫竹就往地上跪,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紫竹無奈的撫了撫額頭:「都把心放在肚子裏,夫人說了,沒人會被發賣,你們都是老實本份的人,要不也不會被挑到小姐的院子當差,差的是你們以往沒帶腦子做事,才讓人趁了機會。對了,以後我是小姐院子的管事,一應事情都由我來安排,我呢還讓你們照顧小姐的起居出行,但我得叮囑你們幾句,我們這些做奴婢的,只有主子好,我們做奴婢的才有好日子過,以後侍候主子你們心中要有個思量,如何做事以後我會給你們章程,現在你們先把自己拾綴拾綴,這兩天你們可別往小姐跟前湊,小心過了寒氣給小姐,她現在的身子可受不住。好了,都趕緊去泡熱水澡,這節骨眼上忙乎的事多,你們可別病倒了再添亂!」

心裏陰霾散去,丫頭們面露喜色齊聲應是,三口兩口喝完薑湯,趕緊去了裏屋。

臨近傍晚又下起了小雪,灰濛濛的天色更加顯得陰暗。楊家大院裏很多屋子早早的就亮起燈盞,昏黃的燈光給這冰冷的冬夜增添了幾分溫暖。楊家二房的主院大屋裏,細心的紫竹早早的讓人掩上了門簾,生了幾個爐子,讓整個屋子變得暖暖的,又在爐子上用大銅壺溫上了水,以備不時之需。

二房夫人張書雅此時臉上滿是愁緒,坐在床邊凝望着被窩裏正熟睡的小女孩,輕拍著小女孩的背嘆氣:「生老三時我傷了身子,大夫說很難生養了,我於是也就歇了心思,誰知上天垂憐又給了我這麼個可人的孩兒。唉,怨我當時身子差,害的我孩兒自生下來身子便羸弱,這些年我一直細心照料,好容易才養了個樣子,這麼一折騰險些連命都沒了,往後也不知要吃上多少湯藥補品才能將養回來,叫我如何不恨那些作惡的人。嬤嬤,不過是一門親事而已,你說說,那孩子怎麼小小年紀,就存了那麼歹毒的心思,居然對自己的血脈親人下手!」

榻邊的老嬤嬤也嘆氣:「夫人,雖說二爺也是嫡房,可這些年在家裏過的卻處處不如意,說句難聽話,那些個偏房庶子也過得比咱二房順心,小輩們對二房的作態也一言難盡。這些年你和二爺一再容忍,小事咱也不說了,前些年三少爺跌馬摔了腿,小姐這回差點丟了性命,更加別說劉元箐母女時時噁心人,那些人做下的事情還少嗎?下次又會是什麼事?咱就算一直防備,又哪能次次躲過他們的算計!夫人,人無傷虎意,虎有食人心啊!」

「嬤嬤啊,你的所說我和二爺又何嘗不知,我們也無時不刻期盼離了這個家過自己的日子!只是分家單過這種大事哪能由得我們暢快心意,孝之一道首先就避不開。再看看這世道,現今雖天下太平,兵禍卻未斷根,我們二房沒有官身,離了家便只得從商,自古商人皆被輕賤,還不如那農家子。況且二郎三郎立志從仕,也不能背一個商的身份。唉,這家裏的確過的難但我們還不得不需要有這麼一個庇佑的地方。」

張書雅嘆氣繼續道:「老太爺不肯在仕途上提攜二爺,這些年反而處處壓制,堂堂嫡子被安排做商賈不說,但凡做了出彩的事情,皆成了大爺的功勞。說來,也是三郎那回摔了腿的事讓二爺冷了心,再有劉元箐住進咱們院子,二爺才下了決心去投軍。二爺說軍中那是講戰功的地方,雖然險,且苦,卻也能最快得到晉陞。我攔不住他,便只能守着孩兒們等他的好消息,等哪天他可以獨立門戶,家族看重,老太爺也就沒辦法阻止咱們一家子堂而皇之的搬出去。」

「戰場刀劍無眼,夫人可得叮囑二爺和大少爺好好保重身子,這都什麼事兒呀,真是愁煞人!」老嬤嬤也愁上了。

瞧了眼忙來忙去的紫竹,張書雅的臉難得的浮現出一絲笑意:「紫竹雖然才十三,卻也是我身邊的老人了,這些年我讓她一直跟着王嬤嬤,就是想她多學點本事,以後芸兒不在我眼前有紫竹跟着我也能放心點。原本我想過兩年再叫紫竹回來,看現在這光景我也不能大意了。紫竹啊,芸兒我以後就交給你了,別的不打緊,就兩樣,芸兒的身子得好好養,還有,要好好守着她,我如今就想她平平安安的長大成人!」

「夫人放心,小姐是奴婢一生的主子,奴婢心裏清楚著呢,只有小姐好了奴婢才會好,小姐的任何事奴婢都必定盡心儘力,以後小姐的身邊斷不會缺人看護,但凡有事,奴婢也會先以小姐為重,這點奴婢已經提點過丫頭們了。」紫竹熟練的給張書雅倒上一杯熱茶,又給旁邊的宋嬤嬤倒了一杯。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二爺和大少爺離了家,里裏外外的事情哪樣都需要夫人你操持定奪,你這一忙起來,哪有可能時時守在小姐身邊的。紫竹回來了才好,她是個心細穩妥的,小姐的身邊不缺忠心的丫頭,倒是缺少像紫竹這麼個能掌事的靈醒人,遇到事情知道怎麼處理,回來了好。」宋嬤嬤笑呵呵的回道。

這宋嬤嬤是張書雅的陪嫁嬤嬤,她的家人早年皆死於兵禍,逃難流浪的途中被張家所救,自此便在張家安頓下來,被安排服侍張書雅。宋嬤嬤沒了家人,便把張書雅當成親人一樣疼愛,照顧的細緻無比,後來張書雅出嫁又跟着陪嫁到了楊家,幫着張書雅打理二房的事務,在二房的地位非同一般。如今宋嬤嬤年紀大了,別看沒再具體管什麼事,也就偶爾陪張書雅說說話,但她在張書雅面前說話的份量可不輕。

「雖說有紫竹跟着,但我們跟劉元箐處一個院子始終不是個事兒,我得想想法子。這倆母女沒一個省心的,芸兒這次出事,劉元箐母女脫不了干係。嬤嬤你想想,芸兒和趙月芳同住一個小院,平常也不見她找芸兒,偶爾兩個遇到一起芸兒也得不到她好臉色,偏偏出事兒那兩天她頻頻找芸兒玩,你說這能正常嗎?只恨我拿不到把柄,給不了她們教訓!」說着說着張書雅的臉沉了下來。

宋嬤嬤大驚:「這事她們有摻雜?老婆子還真沒想到,夫人,這這,太無恥了,她們想做什麼?」

「夫人,下午老夫人身邊的汪嬤嬤親自過來找了趙嬤嬤,兩個人躲到劉元箐的屋子說了好一會兒話,還特意支開了丫頭們,鬼鬼祟祟的,怕是有人對咱們二房又起壞心思了。」紫竹連忙將下午從小丫頭們那裏聽到的話告訴張書雅。

「咱們二房一直在退讓,他們怎麼總不消停!」張書雅頓時怒了。女兒出事後事情的處理到現在雖然明面看起來她佔了贏手,但是卻讓她往後在府里的日子更加艱難,畢竟讓高高在上的老太爺和老夫人失了權威,讓掌家的長媳失了體面,這等於也給了未來的楊府掌家人臉面一記耳光。這汪嬤嬤是老夫人的心腹,哪一次來二房都沒有好事,看來這次的事不會輕易了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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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待花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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