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亂世 第三十六章

「充滿改革熱情，勇武果斷的劉善進大帝在掃清根深蒂固的腐敗集團后獲得民眾的衷心擁護。短短几年內，他一躍成為『唯一帝皇』和世界主宰。這份勝利和榮耀持續二十多年後，帝國軍隊在削藩戰爭里遭受重大失敗。劉帝二十六年，朝廷軍隊在『北直隸會戰』和『中南會戰』慘遭敗北，反軍在次年春天進逼東都門戶。眾叛親離的『唯一帝皇』在肉林行宮裡等待著自己的結局。」

上述文本節選自辛浩存所著的《親歷『唯一帝皇』時代》下卷《塵埃落定》第十四小節，這無疑是一本用來推卸責任和自我吹噓的回憶錄，不過上述文本倒也揭示劉帝在最後時刻的窘迫。

肉林行宮的「獨樂台」修建有裝潢華麗的藝術長廊，天子的御用建築師黃斌儒曾為行宮的走廊天花板設計了繪有精美壁畫和浮雕的穹頂，他在過道兩側的牆壁上懸挂著眾多由名家創作，用來稱頌天子盛德的畫作。

邱振豪、辛浩存陪同肉林行宮的總設計師並排走在足以反射出人影的拋光大理石地磚上，他們通過一連串擺放著貢品和奇珍異寶的陳列室走向天子所在的行宮會客室，沿途的御林軍崗哨無不向他們舉槍示意。

眾人先前急促不安的腳步聲在會客室高聳的實木雙開門前消失，他們誰都不願意第一個走進面前的房間。黃斌儒駐足欣賞著這座宮殿的每個角落，他歷來把肉林行宮視作自己最傑出的作品，可是這位御用建築師也不得不感嘆世事無常。

最初興建行宮的那幾年裡，「唯一帝皇」還是一位受到萬眾擁戴的聖君，大勢已去的劉帝此刻卻變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

邱振豪轉身對著陷入沉思的兩位朋友說道：「是時候把這份文件交給天子了。」

辛浩存推開會客室右半邊的實心木門，這道門現在就像鐵鑄般沉重，邱振豪和黃斌儒隨即跟著他走了進去。

一個熟悉的身影孤獨矗立在拉開窗帘的落地窗前，昔日的世界之主將雙手反扣在後背上，劉帝正全神貫注欣賞著窗外繁花似錦的園林。高聳的天花板下再次迴響起「唯一帝皇」平靜而蘊含著力量的聲音，天子朝他過去的戰友們說道：「你們和賊軍的談判進展如何？」

邱振豪和他的同伴對視了一眼，然後裝出遺憾的神情說道：「許多年來，我們都沐浴在天子的榮光之下，然而五花八門的賊軍部隊已經佔領了酒池，帝國最後的希望破滅了。賊軍要求您在二十四小時內簽署退位詔書，不然就會攻擊肉林。」

黃斌儒接過首都反省院院長的話頭繼續說道：「我們經過據理力爭為您爭取到了『砥島』的統治權。天子在退位后還能保留皇帝稱號和兩百人的私人衛隊，同時每年您都能收到一筆數量可觀的匯款用於小島的建設事業。」

天子緩慢轉變身體的方向，他那不可逼視的目光「灼傷」了站在門框下的幾位臣僚。「唯一帝皇」的文臣武將早就跑得不知去向，劉帝只能找來這三位「能臣幹吏」去和反軍進行談判。辛浩存等人從江後主時代起就追隨著劉帝，他們負責過很多上不了檯面的事情，天子相信這幾個人足夠可靠。

「唯一帝皇」身上揮之不去的酒色之氣在此刻完全消失，那個早年勵精圖治的劉帝似乎又回來了。天子用略帶嘲諷的語氣說道：「東都以東一千五百里的海面上有塊叫做『砥島』的石頭，我這個『唯一帝皇』難道要去當『小石頭之王』嗎？」

劉帝快步來到房間中央一張鋪有帝國地圖的長桌旁，萬分激動的天子向眾人說道：「江東、界河和南直隸都還有忠於我的民眾和軍隊，先帝在界河的山門和鴉盪山都修建過堅固的永備性要塞。光憑這些東西，我就能和賊軍折騰幾十年。」

「我們要在機動中訓練新軍，等到今年六月份，朝廷就能重組幾十萬大軍。帝國經歷過無數風浪，大家還有什麼場面沒見過？賊軍既然要打，我奉陪到底!」

辛浩存努力從淚腺里擠出幾滴眼淚，他打斷劉帝的發言說道：「沒有人可以動員了，老百姓早就拋棄咱們了。」

劉帝揮動高高舉起的右手，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民眾會擁護我到天上去，只要天軍能打幾場像樣的仗，老百姓自古以來都是牆頭草！」

黃斌儒希望採用委婉的方式安撫盛怒的天子，他舉起蘸過糖水的畫筆在劉帝的腦海里描繪了一幅虛幻的畫卷。

「天子不妨先假裝接受賊軍要求，畢竟現在的帝國最需要喘息的時間。天下大勢必然會在接下來的一兩年裡劇烈變化，劉帝一定能找到合適時機離開『砥島』並登陸南直隸，擁護您的百姓會簞食壺漿迎接天軍，天子可以一路走到東都實現『王者歸來』。」

邱振豪也不失時宜對這場「逼宮」進行辯解，他皺緊眉頭朝天子說道：「大家從未有過背離劉公的念頭，但是為了帝國的未來，我們寧可背負『牆頭草』的污名，也要請求天子在詔書上簽字。」

昂首挺胸的「唯一帝皇」走到黃斌儒的身旁，他盯著肉林行宮的總設計師說道：「小黃，『見風使舵』和『忘恩負義』是我最看不慣的兩件事。」

驚慌的黃斌儒向後退了兩步，劉帝繼續凝視著眾人說道：「你們過去只是街頭的『遊盪分子』和『潦落骨頭』，只有我才能讓大家封侯拜將。烏龍衛提供的《百官行述》里舉報過小黃在修建摘星樓時大吃回扣的事情，據說光是洗手間里的一台烘乾機，你就要拿走兩千塊抽頭。振豪和浩存千方百計在撈好處，你們拿著國庫里的鈔票，每日周旋於眾多情婦之間不能自拔，基本上就沒幹過正事。」

「假如先帝在位，你們免不了牢獄之災，然而光憑諸位過去在興州陪我打過康樂球的交情，我就不會計較這些。天下不過是我的自留地，老百姓就是上面的蘿蔔，我允許大家拔幾個出來嘗嘗味道，你們都有『股份』在裡面。」

「『從龍功臣』不管犯過多大錯誤，我都會網開一面。鄭文和在我鞍前馬後效過力，他的兒子卻把我的精銳打光了，我也僅僅要求他辭去職務，『唯一帝皇』永遠不會『卸磨殺驢』。你們以為逼我在一張廢紙上簽名就能保住榮華富貴嗎？肉林宮的三千御林軍依舊對我忠心不二，賊軍的跳樑小丑還能打來這裡？通過合法程序登基的君主會退位嗎？絕不！」

「絕不」二字伴隨著駭人的吼叫在會客廳里回蕩，劉帝此刻理解了早年在龍興廟內得到的四句批言。

首聯「日上萬山雪盡消」是指劉帝如同初升朝陽一般君臨天下，「萬山王」郭民才的陰謀集團在頃刻間冰消瓦解。頷聯「金城玉壘起樓台」代表天子的國基日益鞏固，東都摘星樓拔地而起。頸聯「雲屯雨聚三九數」暗含「唯一帝皇」的在位時間，起初劉帝認為他能在龍椅上度過三十九年的光陰，現在他才明白這個「三九之數」需要採用乘法進行運算，今年正好是他登基的第二十七年。

「雲屯雨聚」不但代表著天子兵多將廣，坐擁江山的大好局面，同時也在譏諷他沉溺酒色，熱衷雲雨的行為。尾聯「斑駁銅駝倚落暉」倒是直接展現出他當下的處境，劉帝在凄涼蕭索的肉林宮裡連連嘆息，帝國國祚似乎要到此而終。「唯一帝皇」這枚在數十年間不斷向外輻射出光熱的「太陽」沉入地平線。

參透天機的劉帝再次呼喊說道：「『永恆神朝』的『唯一帝皇』不會死在一顆小石頭上。」

劉帝的鏗鏘之音如同雷電般響徹眾人的耳畔，未能達成目的辛浩存連忙告退。剛剛離開會見室，辛浩存就對那兩名仍在站崗放哨的御林軍說道：「弟兄們都快走吧，賊軍到了，你們搶點文物帶出去，作為日後歸投新朝廷的『投名狀』。」

黃斌儒低聲對邱振豪說道：「剛才趁著老劉分心，我就把龍案上的玉璽偷了出來，咱們能不能保住非法收入全看這塊石頭。」

邱振豪點了點頭說道：「我昨天去了一趟先帝的紀念宮，**那把鑲嵌著一堆寶石的『執政官之劍』已經到手了。」

拒絕成為「砥島」之主的劉帝送走最後三名還能趕到他面前的臣子，「唯一帝皇」差不多在一個月前就已經沒辦法舉辦內閣會議，他那些再三表過忠心的文臣武將都在不久前自謀生路去了。眾叛親離的劉帝倒也沒有感到絕望，他按下房間長桌邊緣的按鈕，然後望了望長桌中央一塊被綠布覆蓋的不明物體。

過了不到一分鐘，「大內總管」丁勇銘來到劉帝面前，這位天子的寵臣看起來並不關心日益惡化的局勢，他朝著劉帝說道：「天子，帝國沒辦法繼續存在下去了，我不得不告訴你一個壞消息。」

今天的「唯一帝皇」一反常態非常清醒，他對著面無表情的「大內總管」說道：「我知道你打算逃跑，你想要逃進魔界回到永明的本體之內。」

作為「永明」傀儡的丁勇銘大為震驚，他今天本打算向劉帝辭行，沒想到天子說出這樣一番沒頭沒腦的話來。

「永明，我沒有這麼好騙，你的身份老早暴露了。自從你提出要廣泛修建反省院，我就知道你其實是永明製造的一個魔鬼罷了，你沒有實實在在的神力，所以就需要和我合作完成讓魔界降臨世間的任務。這幾年來，我們可是在反省院里為永明獻祭了很多生命，我記得荒江下游就貢獻了幾十萬人。先帝過去和魔界合作締造霸業，但是他也留下了後手。我這裡有一件使用數十年來千萬怨念煉製而成的法寶，你想不想看看。」

「唯一帝皇」猛然掀起長桌上的綠布，丁勇銘看到一台平平無奇的電火鍋出現在自己面前。「永明」製造的法身在經歷片刻的驚詫后立即想到逃跑，但是電火鍋放射出的萬道毫光直接將四周的一切普照，劉帝和丁勇銘來到一片無窮無盡的虛空之內。

「我知道你的計劃，所以在某種程度上也不阻止這一切發生。削藩戰爭為魔界的降臨和這件法寶的啟動提供了足夠多的能量，現在我就要用自己的意識和形體控制永明。這件法寶的能力就是能讓我控制處在混沌狀態下的永明神性。有了這份神力，我自然能成就不朽和永恆，天界的諸神也沒辦法對付我。先帝沒能做到的事情，我最後實現了。

丁勇銘的形體在這個人為製造出的位面里化為混沌，永明製造的傀儡法相消散了。「唯一帝皇」用手觸及正在電火鍋上方升騰的光點，當他和這些光點相互接觸的時候，無盡的認知信息和力量湧入劉帝體內。此刻「唯一帝皇」不復存在，但是他也在某種意義上無處不在。劉帝成為與天道一樣永久存在的力量，體內的神性完全覺醒並且獲得了「永明」的神格。

軀體不復存在的劉帝此刻可以自由變化成萬事萬物，隨著魔界力量的不斷輸入，他只需要一個心念就能摧毀和創造世界。

江先主犧牲萬千生靈所煉製的法寶可以使持有人將自己的意識注入另外一樣物體。一般人也許會把自身靈魂注入一條小狗，這樣就能和小狗的靈魂相互交戰，爭奪對於軀體的控制權。提供足夠多的能量以後，這件法寶能將意念直接注入一般混沌的神明之內。

「摘星樓」地下室里的能量釋放裝置保存著很多「永明之力」，這部分力量可以喚醒塵封在魔界的力量。創世神的邪念所蘊含的力量超乎劉帝想象，他獲得無數種極為強大的觀感，各個位面的運行法則也被劉帝所通曉。「唯一帝皇」通過心念洞悉世間正在發生的一切，無數位面內部依附「永明」的生物都出於本能向他臣服。

「唯一帝皇」拋下過去困擾他的低級趣味，現在決定要吞噬萬千位面並摧毀「天道」和諸神，成為超脫萬古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