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亂世 第二十七章

下卷亂世 第二十七章

「樟京」南郊被一條蜿蜒的溪流貫穿而過,每當入冬后的清晨,這條狹小的河道上就會飄蕩起濃密的霧氣,人們便將其稱為「霧江」。初夏時節,「霧江」的稱謂就顯得名不副實。天邊的朝霞尚未消散,「江邊菜市場內外就布滿正在討價還價的當地居民,他們希望能在日頭升高前買齊今天的必需品。

菜市場南側有一排沿街商鋪,其中一間便是售賣湯包、饅頭和油條等早點的小店,這間店鋪的隔壁是家摩托車維修站,以至於早點鋪的老闆時常要對店前排水溝里的烏黑機油發愁。此刻的店主正和打下手的侄子忙於接待面前的兩列客人。

在掀起桌上的竹制籠蓋時,一團灼熱的蒸氣躥升而上,店主用戴有塑料手套的雙手飛快抓取擺在蒸籠內白色墊布上的饅頭和燒賣。在他將早點交給顧客的同時,一位排在隊伍尾部的客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有意討好對方的店主抬起頭說道:「洪公,您想要什麼?我馬上給你。」

此言一出,正在排隊的眾人便都把目光投向身後的「洪公」,這位反軍中的知名人物讓他們很是好奇。洪時先見狀便為難的擺手說道:「我插不得隊,還是一個個來吧。」

不久后,洪時先便提著裝有「麥禾」的透明塑料袋來到河邊的馬路上,而他的便衣衛士正坐在路旁電線杆下的幾塊水泥板上。洪時先對南郊市場的秩序頗感滿意,程克的居城有著充足的物資供給。

衛士的目光正盯著街對面無故停下十多分鐘的一部轎車,這輛車後座和駕駛座上都有人坐著。在「職業病」的影響下,這名衛士開始擔心他們遇上執行刺殺任務的「烏龍衛」特務,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藏在外套下的手槍。

洪時先剛到水泥板上坐下,那輛汽車的前後車門幾乎在同一時刻被打開,從車內迅速鑽出的兩個身影正對著電線杆快步走來。

洪時先的腦海里立即釋放危險預警,如果他在反軍佔領的城市裡被特務打死,這便是一個諷刺意味十足的笑話。體內腎上腺素正加快分泌的衛士知道幾十米外的市場前就有拿著衝鋒槍巡邏的戰友,一旦情況失控,他就打算拉上洪時先往市場的方向狂奔而去。

二人緊繃的神經很快恢復正常,來到他們面前的是一位銀髮如雪,衣冠齊楚的白胖老人,老人身後則跟著一名壯碩大漢。如果來者是烏龍衛的特務,他們早在街對面就應該拔槍射擊。

面容和善的老者對著洪時先說道:「洪公,怎麼來菜場邊上吃早飯?要是被特務和貪圖懸賞的『志願者』打了黑槍可就不好了。」

認出對方的洪時先連忙從水泥板上站起說道:「孟公,最近有人舉報反軍將士在街頭持械搶劫,我今天便特意上街巡察一番。」

老者笑道:「如果我還掌管著『烏龍衛』,洪公絕對不敢只帶一名護衛就在街頭遊盪。」

這位老者便是在劉帝初年擔任「大內總管」的孟上天,他在一個月前被邀請出席反軍所舉辦的「討逆會議」,便從組合國趕到嶺北。「討逆會議」旨在商議帝國國體變更以及如何處置劉帝,但凡和劉帝有過節的名人以及民間團體都無一例外被請進程克的居城,這時的「樟京」彷彿已經成為帝國的新首都。

孟上天身邊的壯漢便是策劃過「尚天騙局」的富豪甄廷玉,「讓大家為理想而窒息!」這樣的豪言壯語已經被健忘的帝國民眾拋到腦後。

洪時先對孟上天問道:「孟公在招待所里是否有不舒服的地方?如果有,我們馬上整改。」

孟上天回答道:「招待所的服務很周全。我剛才看到洪公在買『麥禾』的時候還規規矩矩的排隊,覺悟比天子身邊的牛頭馬面高多了。」

洪時先連忙擺手說道:「今天不以身作則,明天就可能會有無數將士理直氣壯的插隊。插隊便是濫用特權的表現之一,不防微杜漸是不行的。」

甄廷玉敲了敲電線杆的水泥柱說道:「洪公的作為真是能讓帝國的要員們汗顏,朝廷這棵大樹常年浸透在特權和腐敗的爛泥里,現在怕是連根都爛透了。洪公怎麼看待劉帝手底下那幫蠅營狗苟的傢伙?」

洪時先有感而發說道:「江油條冊封了一大群擁護他開歷史倒車的特權貴族,才過去幾十年,他們的數量就膨脹到幾十萬人。大多數貴族手上也沒多大特權,真正掏空帝國的其實是那些曾追隨江康鞍前馬後征戰的功臣後裔。他們如今不是壟斷某一行業的寡頭,便是在朝中佔據部長或省長的職務。」

「門閥貴族集團自然是惡名昭彰,不過針對平民出身的腐敗官吏,我倒是認為應當體諒他們。貧寒子弟要通過科舉的重重考驗才能謀取一官半職,劉帝發給他們的俸祿又太低,他們也許覺得斂財便是對過去艱辛歲月的補償。如果劉帝能多賞賜給官吏一些薪俸,多成立一些監督制約機構,情況或許就會好上許多。」

甄廷玉點頭說道:「人們對許多問題的思考都只停留在義憤上,義憤填膺有什麼人不會?洪公能去想著如何解決問題就很了不起了。」

聽完這番老套的評論后,孟上天略微一笑后說道:「崔義甸也是隔三岔五提到『高薪養廉』和『加強監督』。俸祿高了,行賄成本也就高了,賄賂可以轉向更加隱蔽的方面。劉帝也養著好幾萬特務,最後還是監督不出什麼。劉帝其實也樂意這夥人腐敗,這不就把對方捆綁在帝國的戰車上了嗎?」

「問題歸根結底出在劉帝上,當朝天子全靠這些貴族才能坐穩龍椅,他自然要照顧熊達威這樣的勛貴。愛聽假話空話的劉帝依舊在位,講真話就會有生命危險,馬屁精才能步步高升。平民百姓沒有辦法監督、彈劾、替換掉『唯一帝皇』,帝國就永遠腐敗不堪。」

「共和軍和江先主時代,帝國是個封閉的配給制國家,普通人不被允許擁有太多的私產。貪污沒有多大用處,反正也找不到地方消費。你只要在朝廷里有一定地位,相應的待遇就跑不掉。帝國轉型成了市場經濟國家,錢可以解決很多問題,所以大家都往鈔票上面看。發展和穩定二者之間有很多矛盾,二者很難兼顧。」

洪時先說道:「『唯一帝皇』就像一張帶有負面效力的符咒,他不退位,帝國就毫無希望。」

提到劉帝的尊號,甄廷玉和洪時先的衛士都在竭力控制面部表情。孟上天繼續說道:「我年紀大了,不能再擔任具體職務。好在我對後主和劉帝時代的歷史很是熟悉,洪公想聽聽嗎?」

洪時先便起身跟著孟上天往不遠處的菜市場走去,他在走路時努力配合著對方遲緩的步伐,仔細聆聽前「大內總管」透露的秘聞。

孟上天在江先主時代就開始擔任宮廷內侍,同時參與了《先主起居錄》的編撰工作,他說的話幾乎是第一手的歷史材料。

洪時先在路上發問說道:「劉帝如何能坐穩帝位,他當年好像都沒有多少力量。」

孟上天聽罷說道:「這就說來話長了。」

江先主統治後期,頻繁的對外征戰和面子工程已經花光國庫里的鈔票,金銀儲備也幾乎告罄。

江後主在登基后立即停止全國範圍內各種先帝雕像的修建工程,同時東都市中心原計劃修建一百零八層的「天朝上國大酒店」也被緊急叫停。後主的休養生息最終提振帝國萎靡的經濟。

承平日久的帝國陸軍早已腐化不堪,幾乎變成一支只能用來恐嚇和應付檢閱的軍隊。除去幾支裝備精良的御林軍,大多數陸軍官兵都拿著超過他們自身年齡的老舊武器,僅僅能承擔一些治安任務。

面對極端腐朽的帝國陸軍,江後主另闢蹊徑組建名為「武裝警備隊」的二線部隊,希望用他們取代戰鬥力低下,只會吹噓往日戰功的陸軍。因為武裝警備隊里有著相當數量的平民將官,江後主為此飽受勛貴集團的責難。

帝國開國之初,涉嫌嚴重犯罪和對天子心存怨望的民眾都被編入被剝奪絕大多數權利的「不可靠階層」之中。這一制度的本質便是奴隸制的隱形延續,這些人不允許在沒有旅行證的情況下離開定居點,朝廷總是分配給他們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因為被編入「賤籍」的平民每年都需要向居住地的貴族服勞役,大多數貴族傾向於繼續維持「賤籍制度」。

江後主為了得到貴族對改革的支持,他將過去由朝廷牢牢掌控的一系列國營公司賞賜給他們作為補償,以此成功終結飽受詬病的「賤籍制度」。

儀錶堂堂的江後主有著好幾位相貌出眾的情人,一些大膽的媒體便刊登許多花邊新聞來博人眼球。江後主並未下令懲辦這些膽大妄為的媒體,因為這些不入流的小報本來毫無知名度。如果查封這些報刊,人們的好奇心就會受到激發,同時也顯得這些新聞確有其事,江後主為此感到心虛。

帝國的各級官吏熱衷模仿古代王朝的誇張排場,將過去的種種繁文縟節進行現代化改造。許多官吏在出行時,前後跟著幾部護衛用的汽車,三隊騎警會在前方開路。第一隊騎警的摩托後座上插有寫著「閑人迴避」的小旗,第二隊則拿著高音喇叭大呼「長官出巡!」,最後一隊的腰間則挎著用來鳴槍示警的信號槍。

江後主在平日里喜歡帶著文臣武將搭乘麵包車出巡,同行的隨員也從不超過百名。如果旅程長達數小時之久,愛講究排場的貴族就會發現坐在能把腿伸直的麵包車裡相當舒服。江泰在出巡時經常走訪貧苦百姓的陋室,他能坐在床頭和他們親切的聊天。江後主有時會抱起平民百姓的「小猢猻」,鼓勵他們日後能健康成長。

江康大帝在他膨脹自負的晚年裡發動好幾場勞民傷財的對外戰爭,帝國邊境線上一系列受到打擊的獸人國家最終組成「組合國聯邦」來抵抗強盛的帝國。

在帝國媒體的宣傳中,鄰國土地上到處都是喜歡把人開膛破肚的嗜血怪獸。兩國間的貿易往來完全停止,邊境上的衝突也非常頻繁。江泰主動放下「人皇」的身份,兩次飛往組合國展開外交上的談判,重啟雙方的商貿往來。

在江後主當政的十五年裡,帝國國民生產總值翻了近六倍,曾經僅被貴族專享的許多科技發明走進千家萬戶,帝國大部分城鎮鄉村的面貌都煥然一新。

取得輝煌成就的江後主卻依舊被許多人指責為軟弱無能,縱容腐敗的平庸君主。這十五年裡,貴族聚斂巨額財富,貧富差距日益拉大,經濟泡沫鼓起。面對種種非議,江後主曾頗有雅量的說道:「知我功過,其惟春秋。」

上個時代的努力要在下個時代才能得到體現,如果沒有江後主,劉帝統治前期的繁榮昌盛便無從談起。

江後主的改革卻在極大程度上破壞君主制的基石,人們切身體會到貧富差距,痛苦因此產生。

後主十五年秋,江泰在沒有留下任何子嗣的情況下駕崩。人們都意識到必須儘快將一個合適人選擺上東都的龍椅,否則動亂將不可避免。

經濟騰飛和貴族集團膨脹都是江後主時代的鮮明特色,東都朝廷里佔據要職的幾位關係戶能在很大程度上左右新帝人選。按照《帝位繼承法》,江泰的外甥「興州王」劉善進以及他的侄子江貴華都擁有繼承權。

「定國公」盧德成秘密與陸軍總長鬍善昌、財政部長熊興盛以及宰相朱勝展開會晤,商議擁立的人選。胡善昌認為劉善進毫無能力與名望可言,日後將完全變成傀儡。

劉善進必然會在登基后極力感激「從龍功臣」,大家在江後主時代的地位和巨額財產也就有了保障。江貴華背後有著萬山王郭民才的支持,郭民才必然會在這位皇侄繼位後進京輔政,這無疑是引狼入室。

胡善昌秘密對劉善進發出邀請,希望由他趕去東都主持先帝葬禮。興州王的秘書鄭文和得知消息后便對後來的天子說道:「劉公大魚化龍的日子到了。但要是不拿掉盧德成、胡善昌和江貴華這樣的野心家,您就是困在水庫里的龍。」

劉帝便向鄭文和討教對策,鄭文和表示這不難辦妥,但劉帝必須按他的指示行動。

江帝死後的第二天,朱勝宣布未來三天內全國各地要停止一切娛樂活動,每人都要在下午兩點半默哀三分鐘。隨著新聞媒體將這悲傷的消息傳遍全國,許多人趕往東都瞻仰江泰的遺容,其中就包括後來的皇帝。

江後主盛大的葬禮上,整座東都被哀樂籠罩。劉帝、盧德成、朱勝、胡杉昌、熊興盛負責為先帝扶靈,用魔法礦製作的棺材被固定在一部閱兵車頂部,不計其數的貴族官吏和平民百姓都湧上首都街頭,劉帝跟隨閱兵車徒步前往東都獨樂山紀念宮。

在金碧輝煌的紀念宮大廳里,劉帝對著舅舅的棺材痛哭流涕,胡善昌命令記者記錄下這一幕,以顯示劉帝的合法性。

葬禮結束后,劉帝命令帝國中央通訊社發文邀請遠在天坑的江貴華進京繼位。郭民才當即對江貴華說道:「先帝「龍馭上賓」之際,東都方面沒請你去參加國葬典禮,故意弄得你不尊重先帝。現在假惺惺要你進京,等你到了東都,一大群新聞媒體就會跳出來批評你,讓你從道理上站不住腳。」

「更何況在路上就有可能發生『飛機失事』、『火車越軌』、『汽車相撞』等一系列事故,還是靜觀其變為好。等劉善進露出狼子野心,我們就以『討逆』為名聯合其餘兩大藩鎮進軍東都,將千歲扶上龍椅。」

江貴華腦袋裡畢竟沒有裝漿糊,他對郭王爺的建議心領神會。一封識趣而誠懇的回函發往東都,江貴華表示功蓋寰宇的劉善進比自己更合適繼承帝位。

劉善進隨後又邀請帝國議政會主席謝艮寅以及各界代表進京議事,主張廢除帝制並改革國體,他甚至還「希望」謝艮寅來擔任國家元首。

帝國議政會是成立於江康時代的半官方組織,江先主為顯示他的開明和廣開言路允許某些「賢達人士」定期共商國是,讓他們為朝廷提出合理的建議。成為「議政會」委員的條件不外乎是捐獻足夠的鈔票和出身在足夠顯赫的貴族世家。

議政會主席謝艮寅是位著名學者和富豪,在民間享有極高威望的他公開表示帝國國體不宜變更。謝艮寅同時表示自己年事已高,對擔任「議政會」主席一職心有餘而力不足,希望辭去他的職務。不明真相的民眾都以為劉帝是位銳意進取的開明人士,鄭文和的把戲輕易欺騙了大多數的民眾。

劉帝再次發揮作為演員的特質,他希望剛承襲鎮西王爵位的史澤豪登基,那時的史王爺還處在上幼兒園的年齡,史王爺的部下以「國無長君,后必生亂」為由拒絕了邀請。

在三揖三讓之後,劉帝為了帝國的安定,「非常不情願」的舉辦了登基大典。典禮的盛大程度超過有史以來任何一位君主,東都寬闊的街道被前來觀禮的群眾堵得水泄不通,以至朱勝必須從義縣要塞調來一個軍維持秩序。典禮進行到末尾,黃袍加身的劉帝捧起侍從遞過來的「平天冠」戴到頭頂,正式成為新的天子。

買了獨家轉播權的電視台只恨攝像機轉速太慢,拍不下那麼多的鏡頭。各大媒體鋪天蓋地宣傳劉帝「三讓」皇位的高風亮節。加冕典禮結束后,劉善進搭乘閱兵車在東都的大街小巷上巡遊,成千上萬的民眾在他即將到達的道路上撒下鮮花,到處都響起驚天動地的吶喊聲。

帝國的民生事業在江後主時代取得驕傲的進步,但江後主並不被他所熱愛並為之付出心力的民眾喜歡。先帝在位的十五年裡,帝國貴族集團膨脹、貪腐肆虐、貧富差距擴大,人們習慣性把一切怪罪到寬容的後主身上。

新登基的天子向世人許諾將會嚴懲腐敗分子,對貧苦無依的百姓提供福利保障,嚴厲打擊投機活動並保障勞工權利。

劉帝還宣布解散令國人聞風色變的特務組織「友愛局」,宣布「廉潔清明的帝國不需要特務機構」。新頒布的一系列詔令深得帝國四千五百萬民眾的人心,劉帝在萬眾歡呼中登上皇位。

過去韜光養晦的劉帝在登基后鋒芒畢露,他命令鄭文和設法將後主寵幸的官吏革職問罪。數百人因為瀆職、玩忽職守、受賄、貪腐等罪名被革去官職。平民百姓拍手稱快,他們早就對這些劣跡斑斑的傢伙有意見了,劉帝也被媒體盛讚為「改革吏治的猛士」。

當時朝廷里的實權被盧德成、朱勝、熊興盛以及胡善昌四個寡頭把持,他們之間存在競爭關係,其餘三人都害怕一家獨大的盧德成。劉帝獲得了可乘之機,御前會議能對全國發號施令,鄭文和就聯合其他幾個寡頭專門反對盧德成。

盧德成的提議總被集體反對,他的親信被一個個調走。幾個月以後,盧德成也就基本出局了,江後主時代風光無限的盧家黨宣告失勢。「定國公」在民眾中口碑不好,軍隊也不支持他,所以在天子面前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隨著時間的流逝,朱勝和胡善昌這兩位「從龍功臣」開始在面對天子時冷汗直流,他們的處境就和裝在盤子里的大閘蟹差不多。

劉帝把二人的親信當作蟹腿和蟹鉗一樣拔掉,然後安排自己的心腹佔據空缺職務。東都御林軍的將領十有八九受到撤換,好幾萬南直隸軍隊開進京城。

朱勝深知他的部屬大多是些毫無凝聚力可言的趨炎附勢之徒,在危機狀態下便會出賣和攻訐同伴,不久就要樹倒猢猻散。見識了對舊有格局橫衝直撞的劉帝,他和同樣心懷怨望的胡善長秘密聯絡郭民才,希望擁立江貴華取而代之。

胡杉昌能調動東都城外駐防的一個團,朱勝的門生故吏遍及天下,如果萬山、中原、鎮西三藩能夠通力合作,劉帝極有可能被趕下皇位。胡善長的部下徐存保勸長官當機立斷,他提出上中下三策供其選擇:

上策,秘密飛往天坑擁立新帝,利用三藩軍隊和劉帝分庭抗禮,以討逆為名打進東都。

中策,設法刺殺劉帝,在穩定大局后找出可信之人登上帝位。

下策,主動退休並交出軍隊控制權,以出國考察為名進行避難。

胡善昌對上述方案難以取捨,他決定繼續觀望一段時間。如果當時他按照徐存保的上策行動,極有可能爆發一場令帝國重新洗牌的內戰,江先主建立的王朝或許會在戰爭中傾覆,這是他和劉帝都不願意看到的場面。

鄭文和在此期間拉攏了在荒江以北有著極大影響力的熊興盛、熊達威叔侄,他們將數萬可用之兵調往東都,配合李崇福、方歸仁發動了「東都之變」。

朱胡二人的勢力最終被連根拔起,在罷免近兩千名官吏后,劉帝終於掃清身邊的威脅。這部由鄭文和導演,劉帝主演的《東都之變》取得了不俗的「票房收入」,幾乎能和江康的《上京之變》一較高下。

失去內應的萬山王郭民才受到朝廷的重拳打擊,天子設法分化收買銅川衛戍旅旅長吳獻江、萬山軍總後勤部長谷大富以及王爺的秘書崔義甸。

這幾人提供了郭民才的行程安排,劉帝派出特務在天坑大劇院門口的台階上用手槍將郭王爺亂槍打死,江貴華則遭受汽車炸彈的襲擊一命嗚呼。萬山局勢陷入混亂后,朝廷大軍在未遇到像樣抵抗的情況下佔領萬山全境。

帝國的各大媒體大肆抹黑有著不臣之心的郭民才,竭力讚頌劉帝的英明果斷,受到震懾的其餘兩大藩鎮很快都識時務承認了劉帝的地位。

天子自我膨脹的速度已經和疾馳的高速火車相差無幾,起初他很是討厭人們將他和江康大帝相提並論或稱呼他為「最偉大的君王」,但是很快這類華而不實的稱號就帶給劉帝極大快感。

洪波濤曾提醒劉帝要和民眾保持密切聯繫,遠離阿諛奉承之徒,劉帝這樣向他解釋說道:「我不同於其他君主,虛榮心、女色、酒精這類小玩意對我毫無作用,沒必要偽裝出謙虛的樣子。」

在孟上天的記憶中,早年的劉帝身上總是洋溢著一種獨特的魅力,彷彿他體內蘊藏著巨大的力量。

幾年後的劉帝依舊能讓別人感受到帝王的威嚴,但是他的目光變得透明空洞,精神難以集中,時常對正在和他交談的人視而不見。在進行私人會面時,天子彷彿是在對一大群人發表演講,劉帝很想以此證明自己與凡人之間有著多麼巨大的差距。

他逐漸進入單獨的空間之內,認為自己不想了解也無需了解外界所發生的一切。

天子時常設法讓別人對他感到害怕,這導致他的臣子永遠只會用各種謊話、套話來搪塞他。如果有人想要對劉帝透露實情,他就免不了要遭受奚落和降職。

劉帝熱衷任命聲名狼藉的貴族擔任要職,這群惡棍自知形象糟糕,只有在劉帝庇護下才能富貴顯達,自然都對天子忠心不二,能力和品德都成為可有可無的裝飾品。

天子愈發不把政事看成尋求一致和調停糾紛的藝術,彷彿他獨身一人就能征服天下。在強佔剡山地區的行動發起后,孟上天便指出組合國仍是個需要認真對付的強國,劉帝責令他立即閉嘴。

「征服剡山本身不是目的,這是為了向更高的目標邁進。你知道我是個十分警覺的人,時刻都在研究歷史和等待良機,我對這一切早就有數了。入侵組合國不是憑一時的興緻行事,而是我受到天意指引,要去完成歷史賦予的重大使命!」

剡山地區那場勞民傷財的「武裝散步」讓帝國軍隊傷亡上萬人,同時也損失了許多貿易收入,不過劉帝依舊認為他成功震懾了四方。

如果將上述案例加以歸納,劉帝的所作所為本質上都是對江康大帝的拙劣模仿,昔日在夜總會裡歡歌縱酒的劉帝豈能和建立顯赫功勛的江先主相比擬?劉帝九年後,江後主時代的紅利被消耗殆盡,漫長的「衰世」也就延續至今。

孟上天結束他的回憶時,洪時先等人已經陪著他在市場內繞了兩圈,意猶未盡的「大內總管」對著眾人說道:「歷朝歷代在定鼎之初都能放低姿態收買人心,安撫好歸順的各方勢力,把百姓放在心上,兢兢業業的處理事務,老劉飄起來的太快了。」

洪時先點頭說道:「孟公,誰都想維持獨霸地位搞『家天下』,反軍內部又何嘗沒有這樣的人。」

孟上天聽罷說道:「這都是以後的事情,我想老劉還能堅持三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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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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