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亂世 第十章

下卷亂世 第十章

「振威侯叛逃郭埠」無疑是劉帝二十三年最具爆炸性的新聞,舉起大旗討伐「唯一帝皇」的謝燁文和塗峰當即組建戰時內閣,他們宣稱背離「後主路線」的劉善進不具有合法性。獲悉荒江以北四個行省被戰火點燃后,天子發覺自己的「仁治盛世」陷入了驚風密雨,朝廷人心正在潰決,如果讓謝燁文打下一座省城,「唯一大帝」就再也稱不上一個「大」字。

「唯一帝皇」選擇在酒池的「聖恩園」召見群臣,國防部里研究藩鎮問題的谷大富有幸獲准進入這座聞名遐邇的皇家園林列席會議,他和馮國忠一起搭專車來到位於城郊的園林。

劉帝御極以來,帝國的「國威工程」就沒有停下來過,皇家園林的預算優先順序總是高於東都的地鐵線路和會展中心。

「聖恩園」按照帝國傳統的建築風格修建,宮苑內有很多調節氣候的天然泉眼,天子把這裡當作避暑消夏的離宮。

馮國忠的司機把汽車停在宮苑入口處鋪著石磚的小廣場上,他們不喜歡太過招搖的出行方式,比如坐著直升機在宮苑內降落。

谷大富和馮國忠經過一條兩側點綴著森森古柏的大道,「聖恩園」的宮門出現在道路盡頭。此時的天氣相當寒冷,術士丁勇銘卻使用某種法術強行逆轉這一區域的氣候,園林里的樹木如同在盛夏時茁壯生長,這裡的氣氛令人感到詭異。

上下共有三層的園林門樓門楣檐下全部用油彩描繪著龍虎圖案,六扇硃紅色大門上嵌著整齊的黃色門釘,中間檐下掛著一塊大匾,上面寫有「皇恩園」三個大字,這無疑是天子御筆親書的大手筆。

站在門樓外放哨的御林軍向二人舉槍示意,他們在參加會議時有些遲到。步入宮苑的二人看到硃紅色的圍牆分割了園林的空間,給人一種進入御苑的神秘感。苑內綠色低迷,紅英爛漫,來自帝國各個行省的花木爭奇鬥豔。一路上的樓台軒楹雅素,不事藻繪雕工。

聖恩園大部分建築沿著天然湖泊「止戈湖」修建,低垂的楊柳環繞著波平如鏡的水面,谷大富越過湖水看到劉帝接見群臣的「橫山堂」,大帝以往喜歡在這裡接待外國使節和新聞記者。

「橫山堂」只有兩層樓高,屋頂的飛檐上裝飾著神獸「帝江」的小銅像。門前御道丹陛上的雲龍石雕刻著「九天龍嘯」的圖案,馮國忠和方歸仁走向「橫山堂」外的方形台基。

谷大富悄悄對馮國忠說道:「大帝故意選在這裡開會,他要顯得『振威侯』謀反只是件小事,沒必要到正規場合開會。」

馮國忠搖頭說道:「天下都快丟了,這可不是小事,大帝真是個自欺欺人的鴕鳥。」

「橫山堂」寬敞的會客室擺著仿古的傢具,一群顯赫的內閣要員正在等待天子的到來。前來面見天子的崔義甸、石培元、王懷恩、洪波濤、楊豪、杜驥、馮國忠、盧獻康、谷大富、方歸仁以及李崇福都獲准參加劉帝的御前會議。

先前極力主張征討程克的崔義甸正用下嘴唇包住上嘴唇發出「嘖嘖」的嘆息聲。幾名侍從進入會客室給眾人送上茶點和果盤,天子卻還待在隔壁房間里。

昨天夜裡服食過一枚「九轉金丹」的劉帝現在覺得渾身上下充滿力量,他撥下寢宮裡那台彩票搖號機的電源,然後動用意念給這台機器發電。想著早日飛升神界的天子時刻修鍊丁勇銘傳授的神術,劉帝成功驅動橙紅色的數字小球在搖號機內部上下翻滾,內心泛起強烈成就感的「唯一帝皇」走向身後那扇通往會客室的房門。

進入會客室的天子坐到房間一角的御榻上,先前議論紛紛的眾人都安靜下來,他們都在揣摩劉帝會有一番怎麼樣的開場白。

說話時中氣十足的天子朝其他人說道:「諸位,聖朝的江山不知不覺破了個洞。老王讓『振威侯』從我們眼皮底下跑掉了,請病假的『鎮國公』也沒能把程克攆出中原北部,這場仗倒是越打越大,你們有收場的辦法嗎?」

王懷恩的臉色憋得通紅,估計他不好意思多說什麼話了。

朝廷里有名的鴿派分子馮國忠用恭敬的語氣說道:「『崇仁之戰』結束,帝國發行的國債券下跌百分之三十,『振威侯』事件更是導致江帝幣大幅貶值,這場戰爭不應該持續下去。」

同樣主張爭取和平的方歸仁附和說道:「帝國的常備軍不足以應付東荒和天坑的戰事,東都民眾竟然在網路論壇上大肆抨擊天子,他們因為糧食價格上漲感到不滿,還請天子體恤民情結束戰事。」

劉帝搖晃著右手說道:「我把削藩這件事看得太簡單了,國防部沒有在開戰前動員後備兵力。帝國的老百姓都犯了什麼毛病,他們前些日子還求我征討程克,現在一個個都來埋怨我。」

谷大富猛然想到一句被江後主經常掛在嘴邊的名言。

「如果忠君愛國需要付費,我的支持者就要減少一半。」

擔心局勢惡化的洪波濤進言說道:「『振威侯』的賊軍可是我們的心腹大患,現在必須徵召退伍老兵填補軍隊缺額,我要求徵發幾十萬適齡青年參加軍隊,還請劉帝簽發實施總體戰的敕令。」

馮國忠放下捂在手裡的茶杯說道:「新組建軍隊需要大量裝備和補給,國庫里沒有大把的鈔票來武裝他們,諸位都清楚帝國的財政狀況,很多基層官僚都還沒拿到去年的工資。朝廷各個機構的預算不能減少,貴族和平民的福利也不能削減,胡亂收稅會讓朝廷的支持率跌到谷底,幾十萬大軍的軍費還能憑空變出來不成。」

「從先帝在位算起,朝廷的財政赤字就沒有減少過,現在國庫一半收入都要拿去償還國債券利息,我們拿什麼去打仗?過去能靠寅吃卯糧過日子,可是卯年到了,還能去吃辰糧嗎?」

東都市長王懷恩用審慎的語氣說道:「荒江以北面臨乾旱和雪災困擾,糧食價格一日三漲。東荒和西荒的工業產值相比幾年前衰退了一半,大部分年輕人沒有工作,我們不妨先把這些難對付的老百姓拋給謝燁文。按照現在的燒錢速度,帝國的黃金和外匯儲備最多堅持六個月,我們不能大動干戈了。」

洪波濤歷來對特務出身的王懷恩不屑一顧,他大聲說道:「帝國一半的兵工廠都在北直隸和東荒,你難道要把這些東西送給賊人嗎?」

力主和談的馮國忠搬出民意這道盾牌,他也大聲說道:「老百姓都在抗議削藩這件事,你們看看網路論壇上罵得有多凶。」

劉帝感慨說道:「你們知道老百姓有多不好伺候嗎?江先主一匡天下的時候,只要能解決糧食問題,世人就會擁護你。先帝在世時,科技和經濟的爆炸式大發展幫民眾改善生活,家家戶戶都接上電,通上馬路。在富裕的直隸省份,田畈佬家裡也能有冰箱和空調。沒有幾個人會批評先帝把帝國搞得腐敗,江後主就是一尊神。經濟發展存在周期性規律,現在國力一有滑坡,老百姓就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太過無能。人民太善變了,我輕信了他們。」

王懷恩進言說道:「帝國建設水師的二期計劃或許可以暫緩執行,造軍艦是燒錢的大項目。」

建設現代化水師歷來是劉帝最引以為傲的政績,劉帝一心想著超越兩位江帝的功績,日後征服東方大陸,所以水軍經費無論如何也不能減少。「唯一帝皇」沉默半響后,王懷恩方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

谷大富覺得表面上氣定神閑的天子有些不自然,「唯一帝皇」這時說出一段充滿自我安慰性質的話。

「賊人果然無用,程克如果真有野心,崇仁一戰後就該乘勢攻佔中州,窺伺南直隸。程克胸無大志,充其量只想裂我神朝,當個世襲罔替的藩王,朝廷可以從容調兵遣將,現在中原大軍雲集,藩鎮地區不是這盤棋局的重點。東荒倒是值得重視,謝燁文起事以後,恭州的范希賢也擁兵自立,連續侵佔好幾個縣城。草寇終歸只是草寇,上不了檯面,等到朝廷能騰出手來,北方的賊人翻手可滅。」

這番話是說給「輔國公」石培元和「定國公」盧獻康這兩個地方實力派聽的,大帝擺出一副戰局盡在把握的樣子。

天子沒有過多批評「振威侯」,可見他暗地裡有招撫對方的打算,但是還不好明說出來。

夸夸其談的文化人總是能在劉帝面前討到好差事,帝國大學校長杜驥在一群文武重臣里實在排不上號,但這不影響他展現自己驚人的諂媚。杜驥急著把劉帝不好意思說的話講出來,幫天子一個忙。

不料國防部長搶走了杜驥的機會,李崇福向劉帝說道:「如果鄭公仍舊活在世上,他一定會承諾寬大處理『振威侯之亂』的參與者,朝廷會開出足以彰顯誠意的條件來收買正在觀望的地方實力派。帝國大部分部隊都被牽制在藩鎮地區,我們實在沒有可以用來平叛的軍隊。」

天子點頭說道:「崇福說的不錯,有些事要從長計議。治大國如烹小鮮,你我不能操之過急。謝燁文之流可以待其自潰,朝廷應當給賊人改過自新的機會。」

劉帝話鋒一轉繼續說道:「程克和謝燁文打出恢復共和的旗號,大張旗鼓的反對鄭文和的私有化改革,這顯然是要挖神朝的根基。」

谷大富進言說道:「朝廷沒辦法兩面開兵,財政部發行的債券就要到期,眼下支付利息就很吃力。據說有國際組織要下調帝國的信用評級,這可能帶來連鎖反應。崇仁之敗,賊人差點奪了中州,他們幾乎拿到平分天下的本錢,我看藩鎮戰場不能放鬆。」

大帝對於帝國輿圖上的每一處要點都不甚清楚,他無論如何也記不起崇仁的具體位置。「崇仁」這兩個字就能引起大帝頭疼。

天子撫掌說道:「諸位有什麼具體的條陳建議嗎?」

洪波濤當即答道:「我們必須嚴查明星和企業偷稅漏稅,打擊走私,整治貪官污吏,想方設法湊一筆錢出來。財政部精打細算才勉強弄到熊達威上次的軍費,朝廷不反腐和削減福利,仗就打不下去。」

大帝聽罷只是微微點頭,馮國忠知道洪波濤喜歡說正確的廢話,反腐和稅務稽查的打擊面很大,但是朝廷能追繳的資金其實不多。清流黨總是不負責任,希望辦實事的副宰相說道:「前朝有議罪銀和捐官出仕的制度,我朝可以從這兩個地方賺錢,地方上可以讓有錢人組織民團維護治安。」

眉頭緊鎖,看上去正在為國事擔憂的石培元說道:「賣官萬萬不可推行,這樣就會否定作為帝國根基的科舉制度,大帝將留不住文化人的心。」

「輔國公」歷來和劉帝對著干,天子覺得他這番話十分刺耳。石培元能算多大人物,對方居然還想著爭取文化人的心,他難道有奪取帝位的野心?

「唯一帝皇」回憶起鄭文和多次講解的治國方略。

在清流黨眼裡,賣官是一種不入流的手段,但是古代王朝面臨財政困境就會採取這種權宜之策。天子也不怕得罪所謂的「科舉士人」,帝國的科舉跟古代大不相同。

古代科舉主要考核忠君愛國的經史子集,這能在潛移默化里塑造一批忠君分子。一旦有人考中,他們就能享受免稅特權和同年士子的照顧,經濟和精神上都能得到滿足。科舉無疑是古代王朝的定海神針,潛在謀逆者被科舉耗盡一生心力,他們會變成五穀不分的廢物。如果有人一直考不上,這夥人會用自己的讀書人身份來安慰自己,全力踐行忠君愛國的理念。

江先主時代的科舉實行包分配製度,大學生會被納入帝國的體制內部。教育普及以後,帝國朝廷無力提供如此多的崗位,同質化的人才無法找到滿足預期的工作,他們變成心懷怨望的潛在叛亂分子。東都幾所大學的學生會歷來是滋生宗教狂信徒和共和分子的溫床,劉帝不在乎這夥人。

組織民團保境安民也不失為穩定大局的良策,富豪們多半是穩定力量。不過劉帝畢竟是治天下的帝王,這樣做可能會產生新的藩鎮,盛世的顏面還是要想辦法維持,這條計策行不通。有些省份頒布了稅收減免政策,大帝不得不收回成命。

此時劉帝的頭腦有些眩暈,他不是剛登基的皇帝,沒有理由帝位不穩。眼下戰事一開,「仁治盛世」立即露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本來面目,他的內閣大臣卻一個個心懷鬼胎。

「定國公」盧獻康一言不發,他對劉帝不抱希望,國公覺得劉善進是個自大昏聵,優柔寡斷,色厲內荏,躺在往日豐功偉績上酣然入睡的酒色昏君。

聽夠了外行的發言,谷大富拿出夾在腋下的一沓文件擺到劉帝面前的茶几上,他攤開一捲紙制全國地圖,這上面用紅黑兩色圓珠筆做過很多標記。

劉帝親信里略微有些軍事才能的谷大富朝著眾人比劃說道:「程克的藩鎮軍隊和『振威侯』的叛軍不在同一個級別上,私下裡支持謝燁文的地方實力派非常多,我們要消滅他很不容易。帝國軍隊要在中原戰場形成優勢,首先打垮較弱的藩鎮軍,荒江以北地區要設法保持守勢,不讓賊軍繼續進犯。天坑、歸門兩座城市必須加強防禦,不然會在老百姓中間引發恐慌。」

「唯一帝皇」對前線戰事了解不多,他覺得谷大富說得頭頭是道,劉帝揮動龍袍袖子說道:「全國都要動員,我要靠全能強人的形象才能掌控帝國。如果打不敗賊軍,我與諸位就要回興州開度假村。任何對抗『永恆神朝』的小丑都只能自取滅亡,程克和他的同夥將受到嚴懲。要是和賊軍討價還價,越來越多的小丑就會跳出來反對我。我要下達一道徵召三十萬後備軍的詔書,朝廷就不必擔心軍隊不夠用了。」

徵召和訓練幾十萬後備軍又豈是一道詔書就能輕易解決的問題?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李崇福只能應付說道:「天子這道詔書一定能召集到平定賊寇的神兵天將。」

馮國忠深知陳說利害並不能讓劉帝清醒過來,他順著天子的話頭說道:「劉帝,現在沒必要主動在荒江以北發起進攻,平定中原的藩鎮軍才是當務之急。消滅程克的賊軍,我們就能騰出手來對付老謝。」

天子微微點頭表示同意,馮國忠的建議至少能避免劉帝突然大腦發熱強令陳成大進佔郭埠。劉帝其實也清楚自己在荒江以北的嫡系部隊實在太少,可是他不能從激烈交戰的中原戰場抽調兵力。定下大策的劉帝提出要簽署實施總動員的詔書,他已經急著回去擺弄那台彩票搖號機。

谷大富繼續說道:「天子,帝國缺乏統御全局的主帥,國防部和地方上的將領並不通氣,我們需要專業武將來指揮作戰。」

盧獻康見狀譏嘲道:「老谷,熊公難道不是帝國的名將嗎?」

熊達威是世襲國公,洪波濤是劉帝的親信,李崇福和陳成大都是火箭提拔的三流內衛部隊將領,帝國軍隊的高層里還真找不出一個有野戰經驗的武將來。

劉帝不想有人藉助戰爭樹立威望,所以他自然要親自擔任最高統帥。「唯一帝皇」把目光投向管理中州防務的楊豪說道:「楊豪,國忠把你舉薦到這個要衝位置上,你可千萬不能讓賊人滲透到中原南部。」

楊豪的表現有些驚人,他幾乎聲淚俱下的說道:「微臣必當盡心竭力,報效聖朝天恩。」

作為典型的科舉官僚,楊豪在具體事務上有所欠缺,但是忠心絕對沒有問題。楊豪祖上屬於帝國的賤民階層,他的上代可能在稱帝公投時投下過反對票。認為自己靠科舉改變命運的楊豪覺得大帝對他恩同再造,獲准掌管中原南部的軍政大權更是絕無僅有的恩遇,他的情緒自然有些激動。石培元覺得楊豪是在表演,拙劣的演技令人作嘔。

此後幾個月里,朝廷各級官吏在各省組建大量新軍,「唯一帝皇」很快坐擁戰鬥力良莠不濟的百萬大軍。假使江先主復生,他一定會大肆批評這種低效的冗兵政策純粹是浪費國家財政。大量擴充軍隊意味著吸納某些不甚擁護君主制的平民充當朝廷的盾牌,這極有可能在士氣低落時引起軍隊嘩變。獲准經商的軍隊不再是一個封閉的特權階層,這對失去合法性,搖搖欲墜的君主制不是好事。

「唯一帝皇」為了維持過去的強人形象不得不在表面上採取強硬手段對付「振威侯」及其同黨,於是在接下來幾個月里,謝燁文和劉帝的軍隊陷入「靜坐戰」。

程克指示史儒豐和謝燁文締結同盟並組建第二次「反劉聯盟」,藩鎮軍隊和追隨「振威侯」的朝廷軍隊一併改稱為「反劉聯軍」,筆者會在接下來的故事裡將其簡稱為「反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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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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