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昔我往矣 第三章
科舉考試前最後一個運動會，辛仁豪覺得這輩子都沒機會當運動員上場了。二班的學生踴躍報名參戰，拿下全年級段第一勢在必得。
運動會本身是枯燥生活的最佳調節，每個人商量著該喊什麼口號，如何讓隊列走得更有特色。
運動會開幕式讓人開了眼界，更高年紀的班級專門買了戲服，班主任見狀說道：「你們看，再不瘋狂一把，就沒有機會了。」
辛仁豪想起去年在錢恆成家裡那張木沙發上看到了一件衣服，這是江先主時代的民兵制服，穿上這個就能誇耀先帝的赫赫武功，錢恆成的班級在去年拿了隊列項目的第一名。
平日對先帝冷嘲熱諷的錢恆成故意穿上革命軍制服，但是他卻模仿前朝士兵對辛仁豪說道：「辛軍門，在下是驍騎營佐領錢恆成，這個月的行餉該發了。」
捧腹大笑的辛仁豪應景答道：「這事不要來找我，我已經被皇上連降十八級派去下京看城門了。」
江先主如果看到這個胖乎乎的士兵，一定會哭笑不得。
有幾個項目得分很高，如果能把三千米的長跑贏下來，算是大功一件。身材不是很高的關賢健決定參賽，所以要有同學拿著服務證走進操場幫忙遞交功能飲料。
錢恆成和辛仁豪覺得假如自己上場跑步，最後就是個心臟猝死的結局。運動會終歸還是少數人參與，大部分同學留在操場鐵柵欄外搬個椅子旁觀，然後熱火朝天的閑聊。本班級運動員在塑膠跑道上飛奔而過，他們才站起來叫喊兩聲。
為了在跑步時輕鬆一些，關賢健把皮帶解下交給柳歆，這傢伙抓住鐵扣把皮帶揮舞成轉動的直升機螺旋槳。
跳高和跳遠這類項目在操場北側舉行，一排運動員還在等候，如果助跑不夠，他們就是直接撞上去，然後在墊子上打滾。
學校的喇叭播放著無限循環的進行曲，時不時宣布某個同學破紀錄，打破校級紀錄會有兩百塊獎勵。
辛仁豪清楚杜驥是個什麼人，他會故意表示沒人破紀錄，然後扣下獎金。假如這個班的班主任不是本地人，估計也懶得過去說理，這筆錢就沒有了。
在此期間，完成遞交功能飲料的任務后，辛仁豪悄悄溜回教室，一群同學正用教學電腦看足球比賽，帶頭的自然是本班的狂人柳邦喜。
柳邦喜格外大膽，他曾經在一次電腦課上趁著老師外出直接上前控制教學電腦，辛仁豪記得小學里有人在電腦課上用u盤玩過《四國群英傳》，柳邦喜更勝一籌，他直接在上面播放了一部情色電影。
幾個同學通過觀看體育直播打發運動會的垃圾時間，輕鬆奪魁的二班獲得幾百塊獎金作為日後消遣的班費，他們可以在某個節日找個教室舉辦聯歡會，這樣的機會也許不多了。
升學壓力面前，自由活動的體育課也消失不見，那些沒機會上大學的同學迎來人生中最後一節體育課。
憨厚而肥壯的體育老師讓大家裝模作樣跑上兩圈，他宣布所有人去領器材活動，好好享受一番。
幾個二班同學拍打著籃球走到操場另一頭，很多人雖然每節下課都用教學電腦觀看帝國職業聯賽的十大精彩投籃，但是身高不適合打籃球，所以不在現實中參與這項運動。
辛仁豪、沈登科和李豪喜歡圍著教學電腦大呼小叫，評判某個投籃水平不錯，但是不敢下場比賽，發球砸到隊友腦袋不是好事，這裡也沒有飲水機讓他們當管理員。
劉善進是個喜歡足球的皇帝，他下達很多改革職業聯賽賽制，調整球員薪酬，開放市場化競爭的詔書。熱衷討好天子的各級官員開始裝模作樣推廣足球，比如督學杜驥就在學校里建造袖珍足球場。
原本的操場被大肆改建，籃球場被鋪著塑料草皮的綠茵取代，旁邊居然還開始種樹，學生只能跑到堆在一起的籃球架下面投籃。足球場造好以後，杜驥還在外面建起一圈鐵絲網，上面掛了一把鎖，反正就是不讓別人進去踢。每當上級的官僚過來視察，他就能靠這個球場邀功請賞。
舉著羽毛球拍，想拿這個當武器和同學「打鬥」一番的辛仁豪想起他在小學的經歷，同學會用膠帶紙的塑料圓芯作為足球在沒有幾米長的走廊上假裝踢球。他基本上是一腳都碰不到球。
沈登科走到他身旁感慨說道：「帝國註冊的職業運動員太少，人們覺得凡事都不如科舉要緊，很少有人肯去當運動員，劉帝不管修多少個足球場，成績一樣升不上去。」
辛仁豪點頭說道：「可不是嗎，很多職業聯賽的選秀就是走走過場，選手的骨齡還要造假。」
跑完兩圈有些吃力的王哲楷坐在以往舉行頒獎典禮的水泥高台上嘆氣，他說道：「我的體能要好好練過，現在的水平恐怕新兵訓練都吃力。」
坐在一旁的黃崗調侃說道：「看你有沒有門路，要是分派到好部隊，你只要站崗放哨，不用『披甲拉練』。」
熱烘烘的空氣讓辛仁豪想休息，急著下課去拿教室里拿半瓶汽水的他插嘴說道：「舊軍隊都發實物獎勵，我外公說江先主時代，民兵每個月可以領到夠吃的大米，額外還有四兩黃煙作為獎勵。」
想給同學出主意的辛仁豪忽略了他的信息有多麼老舊，帝國各個時期的軍隊待遇相差極大，只有高級武將一如既往享受特供物資。
承平日久的帝國，當兵似乎是份吃力不討好的工作。經濟長期低迷，找份能存錢的工作不容易，所以很多不發達地區的年輕人只要身體還可以，他們就會往軍隊里擠。
沈登科搖頭說道：「體能可以練上去，但是想要長期留隊變成合同兵比較麻煩。」
眾人頭頂閃過一絲陰雲，他們沒法像過去那樣發家致富了，不過同學們都是今日不愁明日事的人，對此並不在意。
上完體育課的同學三三兩兩返回教室，很多人回去小店裡買東西，學校提供的消費卡需要定期充值。負責充值的傢伙是杜驥親戚，他非常懶惰，從來不收要點過的小鈔票，非要你拿張大錢，所以辛仁豪每次充值都會故意把大錢換成小錢，好讓那個傢伙發怒。
回到教室的辛仁豪看到身旁的一個同學在抄寫些什麼，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力學公式，物理早就結課了，這能有什麼用處？
過去上物理課，他大概懂了解題的手法，但是老師會為水平不佳的學生反反覆復講解，你最好還是裝出認真聽講的樣子，在書本上畫個十字線。
眼神不好的辛仁豪不喜歡戴眼鏡，他看著就吃力，這是種煎熬。這位同學被人盯著很不舒服，他站起來說道：「你這是在看不起我。」
辛仁豪弄明白了，原來是上次考試還沒有通過，現在需要補考。這位同學課桌上還有一張選擇題打零分的試卷，答案沒有按照填塗卡方式寫好，所以才被判定為零分。
這位同學想上好學校卻不願出力氣，辛仁豪安慰對方說道：「全錯不是壞事，如果認認真真寫全錯才沒面子，這樣被打零分反而有理由。」
脾氣不好的同學眉頭緊鎖並向辛仁豪叫道：「你腦子有病吧。」
「土撥鼠」看到這一幕就嘲笑辛仁豪說道：「我的外文選擇題完全找你抄，答案就是個反向指標，上次居然十五道題目全錯。」
全錯概率大概是三百分之一，好好寫都能全錯，辛仁豪並不容易。
「土撥鼠」再次埋頭在「書籍壁壘」后，他在努力擊破本班「睡神」裘家鳴的記錄，他有一次一覺醒來到了下午三點鐘。
辛仁豪想起自己的同桌，他對後者說道：「今天早上張瑞生和我說了件事，他經過連續三節課思考人生，決定最後幾天要努力一把，不帶任何電子產品到學校里來。我用項上人頭和你打賭，他可以堅持下來。」
自顧自埋首在課桌下的李啟開悄悄對辛仁豪說道：「這沒有什麼意義，我早就清楚一切都結束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變得很怠惰，提不起精神來。你放心好了，那位老兄堅持不下去。」
辛仁豪搖頭說道：「兩個星期總不是問題吧。」
李啟開笑著說道：「看來你的頭沒有了。」
果不其然，張瑞生只堅持了四天不到。
同一層樓的辦公室里有個書櫃，老師拿了些名著給大家閱覽，眾人閑來無事倒也喜歡翻著看看。梁振武迷上一本袖珍本的江先主傳記，光看封面就是非法出版物。
每個人都該找條路，科舉、當兵、提前招生、搞藝術和學門手藝，這幾條路線並不互相矛盾，有人做了幾手準備。江先主當年只是個炸油條的小販，後來參與革命戰爭揚名立萬，梁振武覺得自己也該當兵，但是他不是很強壯。
掛在教室前門邊上那塊告示牌不斷刷新著數字，有幾個同學做夢都想拿上粉筆去標個「零」終結一切。
努力上課的數學老師請求同學們考到和日期相等的分數，許多人的成績在和倒計時一起遞減。每當開始上課，幾個人就會慢悠悠走進教室，他們依次唱著歌。這位當幹部的老師講課頗有些吃力，前面幾位數學老師在內容上比較細緻，但是他是直接寫兩個步驟就跳到答案。
關賢健原來指望在最後幾道大題拿分數，但是每次過去提問，老師就會表示能做好前面就很不錯了。想起初中教過自己的杜驥，辛仁豪覺得每位老師水平都算過得去。
沒人感到緊張，大家都清楚各自的斤兩。坐在後排的同學直接把女朋友叫到教室里來聊天，黃崗和張瑞生準備了各種電子設備，手機和山寨版的掌上遊戲機用於下課娛樂，小型「隨身聽」在上課時用耳機連到耳朵里。
上課變成毫無意義的翻書自修，每天都是寫幾張試卷。
天氣漸漸變熱，學校里卻沒有空調設備，頭頂的電風扇沒有力度，所以有人出錢購買冰塊運到學校里，他們總算能在心理上感到涼快。
這天下午，幾個人霸佔教學電腦打著格鬥遊戲，炫目的打鬥宣洩著多餘的激情，辛仁豪手指飛速敲打著鍵盤，他的氣功波一浪接一浪。試圖使出幾個大招秒殺辛仁豪的柳邦喜笑而不語，他突然用一格能量把對方打翻在地。
圍觀的「土撥鼠」摟著辛仁豪肩膀說道：「假如還有三天壽命，你該怎麼辦？」
辛仁豪毫不猶豫說道：「我要再上一天學，這樣就不怕時間過去太快了。」
「土撥鼠」繼續問道：「失眠了怎麼辦？」
辛仁豪答道：「我睡不著的時候，會拿出課本看上幾頁，問題自然解決。」
這時喜氣洋洋的梁振武突然跑到圍觀的其他人身邊叫道：「我被提前招生了，現在就要回家打遊戲，大家記得找我！」
梁振武拿出一張遊戲光碟的盒子，裡面有本很厚的說明書，看起來是《無害突襲》的光碟。
大喜過望的辛仁豪叫道：「老兄，祝賀你，我也快了。」
教室里傳出一陣笑聲，大家還挺羨慕梁振武，他要拿著錄取通知書去當兵，過上幾個月說不定就在軍營里站崗了。梁振武詢問辛仁豪說道：「仁豪，你覺得一個人的理想是要腳踏實地還是像江先主那樣天馬行空。」
辛仁豪毫不猶豫說道：「這不矛盾，你要用腳踏實地的手段來實現天馬行空的目標。」
此後的自習課上，柳邦喜堂而皇之拿出撲克和同學們在教室後門處玩起「乾瞪眼」和「一零五」，幾個同學約好去廁所里抽香煙。
暖熱的陽光讓辛仁豪感到渾身酥麻，這一切似乎是末日狂歡。沈登科準備《四國志》文獻開始翻閱。辛仁豪覺得如果能通過科舉考試，他會把手裡的名額賣掉，待在不感興趣的學校里或許會讓他精神崩潰。
杜驥提出一個提高升學率的計劃，他強迫學生「自願」在周日下午兩點到校補課，但是根本沒人去聽，大家連抄作業都不願意繼續下去。
成功考上某個職業技術學院的錢恆成放假很早，他回來向其他人交流經驗，幾個人喜歡在一位同學家開的小賣鋪喝茶。這個同學總是要幫忙看櫃檯，所以大家都上門找他聊天。錢恆成最近控制飲食，他不再吃夜點心，整個人瘦下來以後就顯得很高。辛仁豪見狀說道：「恆成，你瘦了好多，大學里的生活很辛苦嗎？」
錢恆成搖頭說道：「沒有這回事，我們學校流傳著『只要你有膽，每天都是暑假。』的說法。」
家裡開小店的同學問道：「恆成，你頭兩年在學校里成績還不錯，後來是怎麼回事？」
錢恆成為難的說道：「我原來物理成績還可以，我的同桌想好好學，他喜歡指導幾道題目，既然是主動過來，我也不好駁對方面子。當時是副校長上課，他表示課堂上你可以睡覺，但是不要搞出太大聲音，愛聽就聽幾句。」
辛仁豪問道：「後來出了什麼毛病，你提到當年的期中考試可是全線崩潰。」
錢恆成解釋說道：「杜驥非要搞分班，幾個老同學都不在，新老師水平很差，講課飛快，喜歡對同學亂髮脾氣。我同桌也就放棄了，我們兩個開始熬夜。」
小賣鋪臨街的大樹隨風搖擺，辛仁豪打開一瓶飲料點頭說道：「可不是嗎。」
不知被渲染過多少次的科舉考試悄無聲息來臨，班主任特意提醒幾個同學可以回到家裡睡午覺，但是不要遲到。
大家像對待平常考試一樣來到考場，只不過門口多了幾個拿著電子探測設備的「烏龍衛」。會做就是會做，不會還是不會，辛仁豪當然沒通過考試，當時的帝國還沒有把上大學的機會像再來一瓶的飲料那樣胡亂髮放，這可讓想要靠升學率升官發財的杜驥氣歪了鼻子，他上唇的鬍子不由自主抽動。
風雨如晦的日子一去不返，辛仁豪想起小學經歷的一場期中考試。有個下午要發放試卷，他真希望可以讓時間停止流動，不要面對結果。斜風雨讓水珠在教室的玻璃窗上緩緩流動，即將如利箭般射來的指責讓辛仁豪喘不過氣來。
以往的考試總是需要無病呻吟，寫篇作文用程式化的方式開頭，我由於考砸了決定奮發圖強，最後經過努力取得成功。開頭描述考試失利的時候，總是一句「黑暗深入骨髓」，這等誇張描述令人汗顏。
辛仁豪對考試沒有任何感覺，他覺得神朝如果不能擺脫科舉思想，恐怕會面臨很多問題，百無聊賴的他把玩著准考證，試卷已經寫好了。坐在窗戶下的辛仁豪不想寫字，他會拿筆用力接觸試卷，這會發出較大聲音，其他同學容易感到不快。
外面陽光下的榆樹鬱鬱蔥蔥，時間漸漸流逝，鈴聲終於響了起來。上交完試卷，很多人開始歡呼，載歌載舞的時候到了，辛仁豪也像瘋掉一樣跑出教室。
一鬨而散的學生開始離校，家長開著三輪車和汽車過來接人，他們的小「猢猻」從寢室拎著大包小包離開，這時候去外面買個菜乾餅是好主意。
回憶與現實得以交匯，辛仁豪手裡握著電瓶車的把手，他們穿過街道來到「雲天食府」，幾個人快步走向已經定下的包間。
黃崗跑到飯店大堂催促上菜，但是他點的椒鹽玉米和炒牛百葉還是原封不動擺在包著保鮮膜的白瓷盤裡，今天的生意太忙了。老闆認識來到前台索要汽水的辛仁豪，他說道：「老弟，祝你步步高升。」
辛仁豪聽罷說道：「我再也不是學生了，這一頁翻過去了。」
老闆疑惑不解的說道：「不是還有大學嗎？」
辛仁豪沒有回答，這是個陽光燦爛，刑滿釋放的日子。接下來的酒席里，每個人都完全放鬆下來，柳歆的心情特別好，他自顧自開著啤酒，然後給同學們一杯杯倒上。辛仁豪詢問平日里略顯怠惰的李啟開。
「老兄你真要去當兵？」
李啟開聽罷說道：「辛苦一點倒是無所謂，我不再是划水的年紀，總要做些事情。」
剛畢業的學生總認為自己會大展拳腳，說不定能當上本縣市首富，其實生活是以一種平靜和緩慢的方式展開，電影般的誇張情節只會偶然出現。飯店裡幫忙上菜的那位後生就曾經是幾年前畢業的同學，他也通過了科舉考試，無奈就業形勢不佳，最後只能在家裡幫忙。
端著酒菜的後生想來覺得這些即將重蹈覆轍的畢業生會很有趣，學校是個能把人強行拉到同一水平線上，完全靠考試能力評估成敗的地方，一旦實打實過日子，運氣和能力就會發揮更大效用。
取來消毒餐具的老闆突然提到最近偵破的一件殺人案，這把其他人都給嚇了一跳，幾乎到了停杯投箸不能食的地步。這件事和縣城裡一家ktv有關，辛仁豪心驚肉跳，他見過案件的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