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荊州糧事（一）

漢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劉備進位漢中王。受璽綬，加王冠，大封功舊，拜蕩寇將軍漢壽亭侯關羽為前將軍，假節鉞。時關羽督荊州，率荊州水步兵馬三萬，猛攻曹仁於樊城，史稱襄樊之戰。

夜，暴雨傾盆臨下，狠狠地拍打着這片早已支離破碎的漢家疆土。電光閃閃，忽然間，照亮了整座江陵城池。

此時城南處的一間小屋內依舊燭火通明，一雙乾燥的手正在書簡上篆刻着什麼。那雙手蒼勁有力，手指修長，指甲也打磨得很乾凈，用這雙手刻出來的文字也工整精緻，剛健有力。

字體是標準的漢隸，這是漢朝官吏常用的文書字體。

吏南郡倉曹掾呂夏特稟前將軍壽亭侯：

夏聞君侯兵鋒鼓銳，士氣軒昂，奸曹振怖，賊兵氣靡，襄陽捷報頻頻，不勝欣喜。此確為君侯彰功顯績，漢中王承運興漢、還師二都之良時也。然夏亦聞明主不諱譏刺之言，忠臣不懼諫諍之患。故高祖立國，光武中興。夏雖智愚，亦知攘外必除內憂，內憂不除，外事必不寧也。國之廢興，在於政事，政事得失，在於官民。荊州政事，在君侯，在官民，亦在兵，在糧事。今夏屬倉曹，深知糧事疲敝，余月尚可為繼，若兵事曠日持久，只恐人盡糧絕，後方空虛無力。東吳呂蒙，虎視南郡已久，不可不防。君侯數來催糧，夏極盡催收調度，亦難以為繼。君侯深知兵事，知後勤之難也。願君侯速定襄樊，回師江陵、公安，行假節之權，整備內事，勘驗糧道，攘除憂患，然後撫鎮中原，則宛洛必傳檄而定。

倉曹掾吏呂夏謹報

刻完最後一個字后，呂夏吹散了竹簡上的灰屑，迅速捲起，封入布袋中，朝門外喊了一聲：「來人。」

一個僕人立刻推門而入，微微躬身：「老爺」。

呂夏伸手將布袋遞給僕人：「明日城門一開，立刻火速送往關將軍營寨中，不得延誤。」

「是。」僕人立刻雙手接過布袋，應聲答道。

一夜大雨，晨起時空氣中還殘留一些濕氣。呂夏理好衣冠，就向倉曹衙署走去。

倉曹主管整個南郡的糧食徵收、貯藏，作為倉曹的正職曹掾，負責關羽這次北伐荊州的糧草調度，呂夏的肩上自然擔着莫大的干係。

一走進官署，呂夏就看見了自己的書房前侍立着幾個衛士，這是郡守府的衛士，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但腳步不停，依舊大步向前。

於此，南院的一處書房內，倉曹副職曹屬孟先正和他的弟侄正在議論著這個不尋常的情況。

孟先的弟侄孟禮是剛剛加入倉曹的，看上去才十六七歲，皮膚黝黑，一看就是鄉間到處跑的野小子。他打了一盆水，將架子上的毛巾清洗一番，遞給孟先：「叔父，天氣熱，擦把汗吧。」

正在伏案辦事的孟先微微點點，接過毛巾：「天氣熱，你也擦把臉。」

孟禮嘿嘿一笑：「我不熱。」

頓了一會，孟禮湊到孟先的臉前，輕聲道：「叔父，你說郡丞來這裏幹嘛？」

原來，來這裏的是太守的副官——南郡郡丞。

孟先瞪了他一眼：「做好自己的事，不該打聽的事別打聽。」

孟禮悻悻縮回了頭，可他畢竟還是個孩子，他探著腦袋朝門外忘了半晌后還是忍不住繼續搭話：「姐夫，我聽說呂曹掾是關將軍的人，和糜太守不太對付。」

孟先停下手中的刀筆，抬頭掃了掃孟禮，又瞄了一眼門外，確定無人後，才輕聲道：「當年關將軍絕北道的時候一直是由呂曹掾供應軍資，兩人一起合作了很久。再加上呂曹掾才學過人，關將軍一直對曹掾很賞識。」

孟先頓了頓，然後輕聲道：「我提醒你，這些事和你我都沒有什麼關係，你少打聽這種事情，好好學、好好看，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就行了。」

「我明白，我明白。」孟禮連連點頭。

可他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能明白些什麼。

呂夏大步跨向自己的書房，奇怪的是，門口的衛士沒有攔他。

他一推開門，心就瞬間沉了下去。

房樑上掛着一顆人頭，死魚般的眼珠正對着呂夏的目光，撲鼻而來的血腥味，更是讓呂夏差點忍不住吐出來。

這是呂夏昨夜派出送信給關羽的僕人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