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與你相約

五月，逐漸攀升的氣溫催開了梔子花，空氣漾著微甜，時令來到夏天。

沈依喬就着地理習題冊附贈的高考日曆盤算著日子，還有二十天，那個遙遠的計劃中吸收了她三年能量的日子，終於迫近了身影。在所有應考科目中，只有數學和地理需要她保持每天練習。一日不練，自己知道；兩日不練，老師知道；三日不練，大家都知道——沈依喬深諳此理。

然而，她並不喜歡這種出於純碎理性的計劃，她認為，高度自律的背後往往是對天賦不足的恐懼，而這些自律的產物，通常也在世俗的目標達成之後成為「廢物」——不錯，在沈依喬眼中，高考，只是現階段她重要的、世俗的目標。高考不是為她一個人定製的，三角函數、時區列表、標準差、等高線……這些都是她享受先秦兩漢、五代十國、經緯韜略、遷客騷人的代價。

二十天，分秒的嘀嗒似乎成了學生們腦海中的背景聲，緊張瀰漫在空氣中，叮叮咚咚的下課鈴都能在高高疊起的習題冊中驚嚇起好幾張緊繃的臉。

沈依喬今晚有些心煩，她合上習題冊，起身走出了教室。這是第二節晚自習的下課，依喬沒有打算回家。她順着樓梯下樓，想到校園裏散心，卻又覺得無趣，便來到了三樓的露台。望着同樣的星空，她想起一年前的這個時候，自己還在為棄理從文舉棋不定，正是在這裏，蕭梓舟與她的一番交談篤定了信念；而她去到文（4）班的第一天，也是在這裏，終於找回屬於自己的平靜安寧，伸手擁抱藍天，高喊出「高三你好！」還有二十天，自己將和這裏的一切告別，更會看到十七歲時的任性之舉將幻化成怎樣的十八歲開局。然而這些思緒，都不足以讓她今晚心煩至此。

依喬找尋着腦海中紛亂的源頭。

她看向眼前偌大的廣場，心中也向這朗月之下的空地般寂寥。以前看着學長學姐們備考，自己都為他們感到緊張，可真到了自己親身經歷這段時光，才知道竟是這等不着筆墨、不染聲色。這個時候，保送生們都陸續收拾完畢，提前告別了校園；學校準許大家自主選擇學習方式以便調整作息，上晚自習的同學逐漸減少；家長、老師、學弟學妹們都似乎在刻意規避談論高考，避免增添緊張氣氛……沒有了氛圍的激勵，沈依喬便在心裏默默把手頭上的事數了一遍：等差數列的幾個方法還沒有完全熟練——但她現在不想看到那些a，b，c，d；章曉菀推薦的幾道空間幾何的輔助線練習題還沒有完成——但她現在更不想拿起尺子；地理試卷的一道寒溫帶與氣流分析題還沒有弄懂——算了，等明天地理習題課再問老師吧；要不去做一篇英文閱讀？——懶得；或者再去默讀一遍《蜀道難》？——早就會背了……

一時間，沈依喬被巨大的無聊感包圍了，似乎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由此，一陣憂慮湧上心頭，平添煩惱。

「沈依喬，你在這兒。」

多麼熟悉的聲音，這難道不是依喬空寂之心正在期盼的嗎？她回過頭，見果真是他，暗喜之情已已滿溢心底，急急迎上去，仰頭看着他，難掩喜色道「你怎麼來了，不是已經……」

夜色沉沉也蓋不住沈依喬臉上的泛起的淡淡紅雲，蕭梓舟也忍不住低頭淺笑。四目相對，年輕的心跳澎湃出夏日星光，在款款晚風之中輕盈起舞。

「我收拾了一些書，有幾個同學或許用得上，今晚給他們送來。」

「你的書，應該有很多人搶著要吧…」

「我放了幾本數學習題在章曉菀那裏，雖然是理科進階題，不過文科也可以參考。按照大小年的慣例，今年的數學應該不簡單，最好做充足準備。」

說到考試，蕭梓舟的目光恢復了嚴肅，轉而問：「你還要繼續第三節自習？」

「我等等若喬。十點半我爸會來接我們一起回家。這第三節自習，上不上也無所謂，今晚確實無心學習。」

「那我們去樓下走走吧。」

說到考試，尤其是數學考試，沈依喬的喜色向海浪退潮般收了回去。此時，晚自習的上課鈴催促着學生們匆匆回了教室，依喬跟隨蕭梓舟來到了教學樓南面，向著長情橋的方向走去。

七中向南是宜田正在興建的經濟開發區，樓宇稀少，天空更是朗闊。陸家河畔的蘆葦又迎來了一年生長，高高的穗子隨着夜風輕輕搖擺。好一會兒，二人只顧著走路，沒說一句話，直到橋邊，蕭梓舟慢下來問：「去哪所學校，你有想法嗎？」

依喬沒有直接回答，彷彿自顧自地說道：「文科這三年來，都沒什麼水花，只有個兆冉學姐，考進了全省前一百名，去了上海的光華大學。我能看得出，潘老師、劉主任乃至姚校長對我的期待………」

「所以你一定要去北京」，依喬話還沒說完，蕭梓舟便迫不及待地表明了他的心跡。

「這……我……還不完全有把握……」

「你一定要去北京，去中國最好的大學，最好，是水木大學」，蕭梓舟的急迫此刻已成了堅定，他的心意不言而喻，讓那個長期盤踞在依喬心中的問題明確了答案。

從前，依喬不敢說自己有十足的把握，但在這月色朦朧之中清晰地看到自己期待已久的答案變成事實擺在面前，她心下歡喜卻又並未激動萬分。她努力對眼前這個少年的情意不作判斷，直白地想到一個問題，說道：「對了，你在水木讀什麼專業確定了嗎？」

依喬突如其來話鋒一轉，蕭梓舟反而放鬆了下來，輕鬆一笑說：「我會在領航基地班，第一年要修數學、物理這些基礎課程，第二年才會做專業選擇。」

「理科生去水木自然是最佳選擇。而我作為文科生，最好的去處難道不是燕園嗎？」依喬說完，靜靜地等著蕭梓舟的反應。

蕭梓舟無法否認這個常態化的事實，他冷靜了下來，點點頭說：「是。好在，燕園和水木，相互毗鄰。」

又是一個朗月繁星、蟬鳴陣陣的夏夜，就如同一年前。

蕭梓舟繼續說：「不過你看，七中最輝煌的那一屆，圳南學姐作為全省文科探花，不是也去了水木嗎？水木雖然是理科類院校，但現在也發展出了國內最好的經濟管理和金融學院，也是很多文科學生嚮往的地方。」

看着蕭梓舟幾乎變成了水木大學的招生辦志願者，依喬終於不再壓抑內心奔涌的喜悅，任其擾亂思路，讓言語自由發揮。只見她揚起盈盈如皎月的面孔，雙眸中映射這星光，問：「可若是，我不願意讀經濟金融呢？再說，圳南學姐那是和湯瑞學長早在學校就約好了，聽說他們倆在七中的時候就已經……」依喬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在說下去了，霎時間臉漲的通紅，不由得低下頭去快步往前走。

欣喜之情蕩漾到了蕭梓舟這一邊，看着羞赧的女孩拋開，他追上去，伸手拉住沈依喬，收起笑臉，認真道：「我就是想和你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