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手段
交易達成,薄朔雪鬆了一口氣。
他把墨壺的小塞兒蓋好,確保裡面的墨汁不會流出來,淡定地收回袖子里。
「那麼,殿下要說到做到。」
郁燈泠此時才想起來自己答應了什麼。吃飯的時候不能看他?
那她拿什麼下飯。
郁燈泠抿緊唇瓣,深思了一會兒,忽而開口道:「不。」
面對她的耍賴,薄朔雪只頓了頓,很快便恢復淡然神色,畢竟已經習以為常。
「嗯,那墨壺我就帶回去了。」
「十次。」郁燈泠平聲說。
這下薄朔雪有些沒聽懂了,不由得望了過去。
郁燈泠多解釋了幾個字:「看你,十次。」
她意思是跟薄朔雪講條件,她要看,不過;只看十次。
薄朔雪嘴角細微地抽動了一下。
所以他現在不僅要被拿來「蘸醬」,還要拿來討價還價?
這叫什麼事。
但,有所進展總比沒有的好。
薄朔雪深吸一口氣,點點頭。
都已經妥協至此,郁燈泠竟還有些失望地看著他,那帶著絲絲涼意的眼神,彷彿在說:你怎麼這麼矯情。
薄朔雪銀牙緊咬,只得沉默不語,當做沒看見。
兩人商量妥定,才叫宮人送膳食上來。
依舊是一人一桌,薄朔雪坐得端正,盡量目不斜視,卻依舊能感覺到兩道炙熱專註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彷彿恨不得把他的臉鑿一個洞。
薄朔雪忍無可忍,終於還是偏頭看了過去,果然見到長公主雙手捧著碗,放在臉前,只露出兩隻幽幽的黑眸,如同兩汪深黑的古井,專註無比地盯視著他。
「……」
薄朔雪沉默了須臾,又一須臾。
這一眼未免也盯得太久。
終於,郁燈泠好不容易看夠了,慢吞吞地垂眼,把一口飯撥到嘴裡,慢慢地嚼動。
接著又抬起眸光,目不轉睛地盯著薄朔雪,直到再吃下去下一口飯。
如此反覆十次,她放下碗筷,一臉要休息的模樣。
這就,不吃了?
薄朔雪頓了頓,不可置信地望過去。
她說只看十次,於是她就只吃十口。
這和盯一整頓飯有什麼區別!
薄朔雪抿抿唇,他自幼自詡聰明,今日竟也感受到被騙的滋味。
但長公主是絕對不會同他講這些道理的,放下碗筷就朝旁邊的軟枕上一歪,方才摸過碗筷的手伸出去癱在榻邊,腦袋也在床沿耷拉著,一臉安詳。
很快便有宮女帶著潤濕的乾淨手帕進來,蹲在榻邊替長公主擦洗臉蛋和手心,像擺弄一個軟綿綿的布偶那般,擦凈之後,便又把她擺回了軟榻上。
薄朔雪只得也匆匆吃完,讓宮女把他的餐桌也一併收拾下去,無奈地嘆了口氣。
聽見嘆氣聲,郁燈泠睜開眼,又直直地看著他,然後,伸出手,柔軟的袖口從光潔的皓腕上滑下去,翻出白白的手心。
薄朔雪頓了頓,面上閃過一絲掙扎。
這抹神色很快便被長公主捕捉到,郁燈泠幽幽地盯著他,警告道:「說到做到。」
又是重複他的話。
薄朔雪深深吸一口氣,糾結地取出墨壺,交到長公主手裡。
郁燈泠接過,便朝床榻內側滾了一圈,背對著薄朔雪把玩起來。
她把墨壺上下搖晃了兩下,墨汁在裡面被晃出墩墩的質感,滿滿的,沒有一絲空隙,也沒有一個氣泡。
郁燈泠滿意地拔下軟塞,倒掉裡面的墨汁。薄朔雪在內層塗了一層特製脂類,使其效仿荷葉,水珠只會在上面圓潤滾動,不會沾染停留。
因此墨汁倒出后,裡面乾乾淨淨,又像是嶄新的一般,郁燈泠再重新往裡面灌滿墨汁,看著墨水一層層堆積填滿,有種詭異的愉悅感。
玩了不知道多久,郁燈泠終於停了停,回頭看了一眼。原本坐在那兒的薄朔雪已經不見人影,郁燈泠眨了眨眼,又一次把墨水倒空,蓋上軟塞,悄悄地拉開暗格,將墨壺塞進最深處。
像是怕被誰搶走似的。
翌日,天上開出滿滿的雲朵,一大團一大團地擠著堆著,雪白柔軟,日頭被遮擋不少,沒那麼烈了。
薄朔雪陪長公主用完早膳,果然這一回她又只吃了十口。
但十口也已經是碗中一小半的分量,這殿下長期飲食不定時,如今要規律起來,一步步慢慢調整也不是壞事。
於是薄朔雪沒再催促,轉而道:「殿下,現在時辰還早,出門吧。」
郁燈泠不解:「做什麼?」
「教你騎馬。」
夏烈節已近在眼前,而他已經寄信約了那位藥商明日進宮商討,便又要少去一日的時間,所以長公主的騎射訓練,要更抓緊才行。
「不教。」郁燈泠說著,又要朝床榻內側滾。
薄朔雪捉住她的手臂,引得長公主回頭幽幽地看他。
很快,薄朔雪放開手,低聲問:「我能勸得動你么。」
郁燈泠誠實搖頭道:「不。」
「那便不勸了。」薄朔雪輕鬆道,「請殿下把墨壺還給我吧。」
「……」郁燈泠不說話。
薄朔雪挑了挑眉:「我並沒有說過要送給殿下。」
郁燈泠抿了抿唇,往裡縮了縮,依舊沉默。
「不過,若是殿下願意去練騎射,我就把它送給你。」
郁燈泠皺眉,冷冽的眼神掃過去,微帶怒容道:「你威脅我?」
「自然不敢。」薄朔雪低下頭,作誠懇狀,「臣敬重殿下。」
「不過。」薄朔雪從身邊提起一個布口袋,拉開抽繩,從裡面拿出一個琉璃盒子,「如果殿下好好地練騎射,除了墨壺之外,這個我也可以送給殿下。」
郁燈泠神情一頓。
琉璃盒子裡面能看得清清楚楚,似乎是一團靛藍色的黏土,凹凸不平,胡亂地堆在一起。
薄朔雪又取出一根方形木棍,在黏土上擊打起來。
那方形木棍長寬都差不多是兩根手指粗,打一下就在那黏土上留下一個四四方方的平整痕迹,發出好聽的噠噠輕響,在薄朔雪的不斷擊打下,那堆黏土漸漸被壓平到琉璃盒子的底部,一下一下被敲得服服帖帖。
郁燈泠的目光不由自主黏在那根木棍上,緊緊屏著呼吸。
等那堆黏土表面徹底變得平滑,薄朔雪抓起琉璃盒子倒扣在桌面上,那方方正正的黏土塊兒就滑落了下來,稜角線條極為分明。
薄朔雪又從那不口袋裡拿出一把窄窄長長的銀刀,這種刀一般是用來分割茶葉塊的,表面十分光滑,沒有一絲斑駁痕迹。
薄朔雪用那柄刀直直地切下去,發出窣窣聲響,黏土塊很快變成了一片一片同樣大小的方塊,依偎著倒在桌上。
郁燈泠之前繃緊的呼吸倏地變得急促,盯著黏土塊的目光也瞬間亮了幾分。
看見這一幕,薄朔雪滿意地挽起了一個笑容。
人嘛,總是在一天一天長進的,對付長公主的手段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