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台階
只是不知這長公主千金玉貴,肯不肯叫御醫探看。
若是她執拗不肯,又該如何。
正想著,門外傳來一陣人聲,一個小宮女快步走進來,恭謹道:「丞相王大人,和戶部侍郎李大人,求見殿下。」
薄朔雪一頓。
是了,陛下在養病不開朝,政事交由長公主代管,這些肱骨重臣若有要上告之事,也只能到這裡來面見長公主了。
放在身側的雙手微微握緊,在這宮中待了幾日,薄朔雪竟忘了這一茬。
朝中大臣有泰半是他熟悉的叔伯,平日里常常勉勵誇讚於他,教他世事道理,望他能長成棟樑良臣。
可如今,他在長公主殿中做什麼。
薄朔雪抿緊唇,方才那點笑意已無影無蹤。
他提步向外走,月門外卻已然依稀能見到朝服一角。
若真如此出去,定會迎面撞上,屆時,免不了要平添尷尬,說不定,還要獨自對上幾位叔伯探究懷疑的眼神。
薄朔雪深吸口氣,腳步一轉,不出反進,朝著內殿右側的多寶閣走去。
不多時,王李兩位大人相攜進來,手中執著長長的木笏,寫滿了待稟之事。
走進屋中,王丞相習慣性掃了一圈,便見到多寶閣邊的薄朔雪。
頓了頓,王丞相拱手招呼道:「朔雪小侄,你怎的……」
那疑惑的眼神同旁邊的李大人瞟了瞟,無聲地續出了後半句話:怎的也在這兒。
李大人也拱了拱手,道:「早有耳聞,薄小侯爺前幾日得太后懿旨,封了上柱國,恭喜侯爺。」
王丞相這才瞭然點頭。
那薄小侯爺大約來找公主,也是為了國事。
看他站在一旁的樣子,應當也是剛到不久,還沒有機會見到殿下。
王丞相便將薄朔雪推過來,慈和道:「第一次來這裡吧,走,世伯帶你去面見殿下。」
這位長公主從前一直深居簡出,外人鮮少能知道她的消息,如今代為理政,知曉她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而各色流言也漸漸多了起來。
在那些傳聞中,長公主的確是十分可怕,雖然對他們這些老臣來說,這都不算什麼,但朔雪畢竟是年輕世侄,又是初次封官,會多幾分顧忌,也是理所當然的。
也難怪他分明進了殿,卻猶豫躊躇在旁側,而沒有進去呢。
王丞相笑呵呵道:「不要怕,有世伯在,護著你。」
薄朔雪:「……」
他本只是想找個機會先溜走,卻莫名其妙被帶回了殿內。
郁燈泠斜倚著,見薄朔雪去而復返,正要開口,卻又見到他身後多出來兩個人,似乎是什麼大臣。
郁燈泠默然,烏黑的眸子半睜著,靜靜瞧著他。
薄朔雪神情微變,輕輕搖了搖頭。
別露餡。
也不知道長公主是否明白他的意圖。
沉默之中,王丞相先開了口。
「見過殿下。殿下萬安。」
郁燈泠目光從薄朔雪身上移開,看向王李兩位大人。
王丞相恭謹道:「殿下多日不曾回批奏摺,臣這裡有幾件緊要之事,不得不同殿下稟告。」
郁燈泠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長笏上,木然道:「幾件?」
王丞相呵呵笑笑:「是攢得多了些。不過不急,薄小侯爺也有事稟告,請薄小侯爺先說罷。」
說完,王丞相眨巴眨巴眼睛,轉過腦袋仰起臉,鼓勵地看著薄朔雪。
他這是為了照顧薄朔雪,免得薄朔雪待會兒等得久了,準備的效果也變差。
薄朔雪嘴角微微抽動,目光同懷疑看著他的郁燈泠對視,微微搖頭道:「晚輩哪有搶先的道理,還是王丞相先吧。」
他真怕他一開口,這長公主就給他把台階拆了。
王丞相還是樂呵呵的,只當他是怯場,不敢第一個說話,便沒有再推辭,同郁燈泠稟報起來。
他同戶部的李大人攜手而來,提及之事都是關乎天下萬民,非帝王不可定奪,因而彙報得十分詳細。
但郁燈泠半撐著側臉,聽得昏昏欲睡,時不時開口,冒出一個「允」字,便當做回復,也不知到底聽了沒聽。
李大人見到此番情景,暗暗搖頭,一臉憂慮。
薄朔雪將二人神情盡收眼中,也抿緊唇。
宮女奉茶上來,李大人本不欲接,頓了頓,還是接過喝了一口,奇異地「咦」了一聲。
這一聲有些突兀,王丞相被打斷,回頭看了他一眼。
李大人知道自己失態,連忙拱了拱手,解釋道:「臣只是驚訝,因剛剛才發現,原來殿中,已將那些火爐都撤去了。」
原先他每次來衣香園,都被熊熊火爐蒸得滿頭大汗,奉上來的熱茶自然碰都不想碰,可這回,卻沒有感受到先前的燥熱。
因而這才發現,殿中已沒有了那些熏人的火爐。
他這麼一提,王丞相也意識到了,樂呵呵拱手道:「看來,殿下的體魄比從前好些了。」
不,是被人撤走了。
郁燈泠默默地,目光又平移到站在最後的薄朔雪身上。
薄朔雪摸了摸鼻尖。
是他昨日抱著長公主出去曬太陽,便叫宮人把火爐都撤了下去,沒再重新擺上來。
郁燈泠沒應話,也沒拆穿他,只對王丞相短促道:「繼續。」
王丞相點了點頭,接著一一稟報。
站得久了,兩位大臣都有些疲累,李大人忍不住左腳踮了踮,換成依靠右腳站著。
薄朔雪看見了,下意識道:「來人。」
王李兩位大人紛紛回頭看他。
薄朔雪一頓,這才回神,收回話頭,對郁燈泠行禮。
「殿下,還請給兩位大人賜座。」
王李二人面色微變,紛紛擺手推拒:「不用不用。」
王丞相的手急促打了幾下空氣,低聲訓斥道:「怎可在殿下面前如此失禮?」
薄朔雪卻不贊同,還對郁燈泠道:「這不算失禮罷,只需搬兩條木椅來即可」。
身為上位者,雖要威嚴,但更要禮待賢臣,長公主殿下對他無禮些也就算了,王李兩位大臣是朝中德高望重的重臣,自然不能讓他們白白受累。
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王丞相看看長公主殿下冷冰冰的臉色,見她長久盯著薄朔雪不說話,嚇得額上冒出一滴冷汗,還未來得及想出說法找補,卻見殿下抬了抬衣袖。
「賜座。」郁燈泠懨懨道。
很快兩張雕花木椅搬了上來,薄朔雪神色如常地扶著椅背,請兩位大人坐下。
竟、竟沒有發怒?
大約殿下今日心情很好罷。
王丞相有些發懵,冷汗也縮了回去,懵懂地坐了下來。
這還是他第一回在這衣香園裡能坐著說事。
的確是舒服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