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驚蟄之夜(下)
察覺到劍莊裏忽然有了多名不速之客后，剛剛有些平心靜氣的宇文安道，現在又思慮紛飛了。
「這麼多年了，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嗎？」
宇文安道自言自語着，眉宇之間頃刻就爬滿了憂愁，不過隨後他就釋然了，無論是神態還是表情，都呈現出了一種隨遇而安的恬淡。
「也罷，今天就有始有終吧！」
咚、咚、咚！
「誰？」
「莊主，是我，曉光。」
門外答話的，是一個聽起來年紀很小的女聲，語氣里充滿了尊敬，和鄭重。
「這是朱婆婆讓我給您送來的參湯，請問我現在要端進來嗎？」
「進來吧。」
宇文安道一邊和善的回應着，一邊轉身回頭坐在了房間中央靠牆的椅子上。
這時推門聲響了，進來的是一個很可愛，但氣質里充溢着膽小和羞澀，可能還有一點兒機靈的小姑娘，年紀上和宇文彩璇差不多大，好像還要更小一點兒。
只見她小心翼翼的走進莊主，然後畢恭畢敬的，才把參湯端在了靠近他的桌子上。
不過就在她要準備退下的時候……
「曉光，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這時宇文安道一邊端起了參湯，一邊心有所想的暫停了一下。
「啊！?」
莊主的舉動明顯讓這個小姑娘毫無準備，措手不及。
「我、我、我行嗎？」
「別緊張，就只是一個小問題而已，我現在有一點點迷惑，希望你能給我一些思路。」
宇文安道像父親一樣的安慰著曉光，言語之間絲毫沒有主僕尊卑的意思。
「好、好的，我、我試試……」
「你覺得……」
宇文安道一邊用勺子攪拌著參湯，一邊思考狀的問道。
「你相信天，還是相信人?」
與此同時，之前那兩個被丁素髮現，並控制住了的巡視者，現在正在誠惶誠恐，謹小慎微的接近著自己剛剛離開的弟子住舍。
因為，長虹七子的大師兄宇文赤忠，現在還在那裏！
「莊主……」
曉光想了一會兒，然後認認真真的看着宇文安道，眼神里充滿了感激，和敬重。
「我的家人和村子，都是被山寇所殺所毀，要不是您當年出手相救，曉光現在根本不會安全的站在這裏。
所以從那一刻起，我就不再相信天了，因為我祈禱了那麼久，它並沒有給我任何的救贖。
反倒是莊主您，不僅給了我新生命，而且還讓我能夠和彩璇小姐一起快樂的成長，無憂無慮，我真的很感激您。
因此，對於莊主您的問題，曉光的答案是……」
同時就是這一刻，那兩個巡視者，推門進去了，正好看見了宇文赤忠，正在桌邊看書。
「我相信人！
我永遠都會相信人！」
曉光說完了，反觀宇文安道，他則是吃驚的看着臉色有些緋紅的曉光，不敢相信眼前的小姑娘，竟然可以如此的真摯。
這一刻，她完完全全就像是一個等雕待刻的璞玉。
「你難道忘了山寇，還有那些殘暴不仁之事嗎？」
宇文安道對曉光的好奇心上來了。
「我沒忘！」
「那、那你為什麼，還敢相信人?」
「因為……」
曉光停了一下，她可能是在想像，或許是在組織語言，又或許她是在質疑自己?
「因為，雖然有山寇，但是也有莊主，和彩璇小姐啊！」
看着這如此天真無邪，淳樸可愛的小姑娘，宇文安道笑了，他是真的笑了。
「哈哈哈，好一個雖然但是……」
大笑的同時，宇文安道痛快的喝完了參湯。
「好湯！」
接着，就在曉光收拾碗勺準備退下的時候……
「等等……」
這時宇文安道好似做出了什麼決定一般的，認真的叫住了她。
「這是璇兒從小到大一直想要的劍墜……」
只見宇文安道從自己的腰帶上，直接拽下來了一個沒有顏色的透明劍形掛墜，然後把它交給了曉光。
「你幫我帶給她，就說是十七歲的生辰禮吧。」
「哇，好漂亮的小劍墜啊，我替小姐先謝過莊主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
這時宇文安道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但是他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你不是一直想要去後山龍嘴瀑布那裏玩嗎？正好，你現在就讓璇兒帶你去吧，如果運氣好，或許還能趕得上明早的虹光乍現。」
「真的嗎？太謝謝您了，莊主！」
這時曉光真的像小女孩兒一樣的，都高興的快要蹦起來了，她一直都想親身經歷那個地方，可惜劍庄有規矩，實力不夠不能去，以此作為一個激勵弟子們奮勇向上的獎賞。
「好了，快走吧！」
宇文安道這時似乎有趕人的意思了。
「記得幫我告訴璇兒——
她一定會尋得劍道的最高奧秘的！」
「我記住了，莊主！」
隨着曉光肯定的答應，宇文安道的眼前，就剩下了她離去時的背影，一個壓抑不住興奮，和喜悅的背影。
等曉光離開后，宇文安道開始閉目凝氣了……
只見還沒有幾個呼吸的時間，他就周身波動，氣勢倍增。
就好像空氣在他身體的周圍跳動一樣，甚至都能隱約看到，那圍繞在身邊的靛紫色劍氣。
突然！
宇文安道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合併，並立即向湖邊方向發出了一道鋒利無比的靛色劍氣。
那近乎於實質的駭人利劍，就彷彿要衝破空間一樣的嘶吼著，咆哮著。
然而，寒光一現！
之後，一切就又化為了虛無。
「別來無恙啊，成讖師弟。」
「好久不見，安道師兄。」
來者正是之前丁素的師兄，成讖。
只見他從露天平台緩緩的移步房內，渾身上下充滿了殺氣，和凜意。
這時兩人便沒有再說話，就只是平靜的看着對方，似乎在敘舊，似乎在打量，似乎在考慮接下來的行動後果。
而周圍在感受不到兩人的生命互動后，也瞬間變得陰寂又空凝。
三個呼吸的功夫……
「一切的後果我獨自承擔，請不要牽連我劍庄的其他人。」
其實從感知到成讖的那一刻起，宇文安道就心裏有數了，如今再看到他如此衝天的殺意，他就更明白了。
可是，劍莊裏的人是無辜的，他們什麼都不懂，也什麼都不明白，他們不應該被卷進自己多年前的宿怨中來。
所以他還是抱有希望的，決定一試，即使他早已明白——
當你踏入江湖的那一刻起，那就永遠都會身不由己，因為生命早就已經不屬於你自己，它就如風中飄絮，難以落地。
當然了，他也是有私心的，那就是為自己的女兒，努力爭取一點逃脫的時間。
「當年號稱魔心劍身的百人斬，如今竟會有如此的覺悟?」
成讖冰冷的語氣里充滿了譏諷，不過隨後他就話鋒一轉，冷血又無情。
「叛師棄宗之人，天誅地滅！」
聽到了自己內心早已瞭然的結論，宇文安道很平靜，雖然眼睛裏出現了一絲不舍，但是總體來說，他還是表現的很平靜。
忽然的，他的眼前似乎出現了幻覺，或許也是他自己的想像，或許就是現在劍莊裏正在發生的事……
因為畫面里的人，正是在外院巡視的宇文緹義，和宇文金信。
「大師兄最近怎麼了?」宇文金信疑惑的詢問道，「他為什麼老是暴躁如雷的?」
「哎，你們其實都錯怪大師兄了……」宇文緹義似乎知道些什麼，心有擔憂的說道，「自從我們少莊主被毒門虐殺后，他就一直痛苦不堪，寢食難安，一直都在默默的自我批判，和更加刻苦的訓練，就是希望能夠早日替少莊主報仇。」
「這……」宇文金信恍然大悟。
「你應該也知道……」宇文緹義像是打開了話匣子，繼續補充說，「當日清除東北方的山賊時，就是少莊主和大師兄帶領內院弟子們一起執行的任務，可是誰也沒想到竟然遇上了毒門的人，少莊主為了保護大師兄和大家……」
兩人都沉默了……
「誰在那邊！」
這時宇文緹義發現了後方好像有人，警覺的戒備道，而宇文金信也是頓時打起了精神，那充沛的活力更甚之前。
「宇文師兄，是我們，陸遙和馬力。」
來者正是之前被大師兄責罵的兩人。
「你們不去好好巡視，跟着我們做什麼，難道不怕明天的七絕刑罰?」
得知是自家人，宇文倆兄弟頓時放鬆了戒備。
「我們好像發現了什麼？」
「你們要前去看看嗎？」
「發現了什麼？」
說着，宇文倆兄弟就好奇的準備前行。
可是！
「他們……」
突然的，黑暗中就出現了三道彷彿都撕裂了空間的寒劍血光！
「發現了我！」
丁素背向出現在了他們的身後，而且看他那屈身執劍於左胸前的樣子，應該是從前邊刺殺過來的。
隨後，宇文倆兄弟就倒在了血泊中，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這時黑暗裏悄無聲息的出來了兩個人，就是那屍心族的人。
只見他們似乎略有興奮的走進血泊中的兄弟倆……
然後，令人沒想到，令人髮指，令人作嘔的是——
他們居然直接抱起了兄弟倆的頭顱，兇殘無比的啃食了起來！
這恐怖詭異的場景不僅讓陸遙和馬力再次癱軟在地，而且丁素的眉宇之間也出現了不悅之色，那是一種嫌棄，和鄙夷。
「這群吸食腦髓的下賤坯子，可真是噁心無比。」丁素在心裏默默的咒罵着，「究竟是誰創造出這麼邪門歪道的武功?」
「大、大爺……」
陸遙和馬力顫顫巍巍的看着丁素，那本就孱弱的身軀，如今抖得更加不成人樣了。
「您要求我們做的事，我們都做到了，您現在可以放了我們吧？」
「哦，對了，還有你們呢？」
這時丁素好像想起來什麼似的，一副醍醐灌頂的表情。
接下來……
直接一劍！
倆人人頭落地！
這時旁邊的陰影里又出現了一個人，只見他拿起其中的一個人頭嗅了嗅后，竟直接扔了出去，雖然看不見他的形態，但是微妙之中好像充滿了嫌棄。
「抱歉，我不太喜歡背信棄義之人！」
之後，丁素和他們就又隱匿在了黑暗中，這個地方，又恢復了之前的平靜。
「怎麼，你有心事？」
這邊巡視的，是宇文碧善，和宇文蔚勇。
「我……」
宇文蔚勇好像有些難以啟齒。
「因為小師妹?」
宇文碧善一副看透了的樣子。
「我比不上雲師兄他們！」
宇文蔚勇的語氣里充滿了自卑和膽怯。
「那又怎樣？」
宇文碧善一副無所謂的語氣，他還從沒見過自己的兄弟這個樣子，畢竟勇氣可是他的特長啊。
他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你什麼意思？」宇文蔚勇不明白師兄的意圖。
「你喜歡小師妹是你的事，你只需要儘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當眾呈現出來給小師妹就可以了，至於其他的，或者說小師妹的選擇與否，那是你能控制得了的事兒?
不戰而敗，是最大的懦夫行為！」
宇文碧善最後的一句話斬釘截鐵，鏗鏘有力。
不過效果很不錯，宇文蔚勇，醒悟了！
「哈哈哈，師兄說的對啊！」
眼看解開了師弟的心結，兄弟倆巡視的路上也更加輕鬆了許多。
「等等，有人來了?」
這時宇文碧善發現了什麼，一邊兒提醒著師弟，一邊暗自運行着真氣。
「喲，你們好?」
沒想到，丁素居然就這麼直接的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而此刻對於宇文兄弟倆來說，眼看素味平生的來者如此氣定神閑，悠然自在，他們瞬間就緊張不安，又忌憚無比。
因為他們隱隱約約的覺得，劍莊裏的事情，好像、可能已經不受他們的控制了。
尤其是宇文碧善，他似乎從丁素周身環繞的血氣里，感覺到了無比親切，但此時卻又無比遙遠的氣息。
「師兄，你去找大師兄，我來幫你擋住他！」
宇文蔚勇堅決的說道，他預感到事情好像很不妙，很不妙。
不過，宇文碧善還沒來得及言語……
「你口中所說的大師兄?」
丁素直接插言了，並且向他們身後指了一個方向。
「是不是那個?」
這時倆人一邊戒備，一邊順着丁素指的方向看去……
可是這一看，倆兄弟頓時氣血翻湧，五雷轟頂！
尤其是宇文蔚勇，他更是面目猙獰，暴眼切牙。
因為那個方向，正好有一個屍心族的人面對着他們，而且他手中還把玩著大師兄沒有瞑目的人頭。
那恐怖詭異的畫面，就像是一個人端著椰子在吮吸。
「我殺了你！」
宇文蔚勇發瘋般的，提劍就沖向了那個屍心族的人。
「師弟！」
宇文碧善雖然也很痛苦，但是他內心深處明白，恐怖的其實在他們後邊呢。
不過，宇文蔚勇此時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幾乎就是完全憑藉着莽勇在行事。
其實，丁素就是在等這一刻，也就是說，在宇文蔚勇行動的同時，丁素也出手了。
一點寒芒的利劍，直逼蔚勇的後背心臟位置。
速度真的太快了，太快了！
宇文碧善從來沒有在雲師兄以外的人身上，見識過這樣快如閃電的利劍。
他，考慮的時間不多了！
「我殺了你！」
宇文蔚勇還在發狂似的吼叫着，接近著那個屍心族的人。
可是……
他身後的空氣里，剎那之間就瀰漫出了一種極為濃烈的血腥味兒。
宇文蔚勇察覺到了，不過剛等他回頭一看……
自己的心臟，頓時被屍心族的人用挖心掌貫穿。
而他難以置信的眼睛裏，則是碧善師兄被一劍刺穿心臟的最後畫面。
接着，陰影里又多出了兩個屍心族的人。
「看樣子，應該還有兩個。」
丁素的表情一直都是鎮定自若，緊接着他的目光就看向了練武場。
「蓼禮師兄，我們歇一會兒吧，今天我們真的很累了。」
眾弟子有些苦不堪言的抱怨著。
「不行！」宇文蓼禮直接否決道，「大師兄已經吩咐過了，我們不能違背他的命令。」
「堇謙師兄……」
眾弟子又希望似的看向了宇文堇謙。
「大師兄也是為我們好，只要我們不停的勤奮修習劍術和心法，那麼我們總有一天，也會像大師兄那樣頂天立地的。」
「行了行了，你們就別抱怨了，堇謙師兄不是也和我們一起在訓練嗎?」
「也是，既然比內院師兄們還厲害的堇謙師兄都在默默訓練，那我們又有什麼資格去抱怨呢？」
這時眾弟子裏面有理智的聲音出現了。
「讓我們團結一心，給那些內院弟子們瞧瞧，我們也是有潛力的。」
「好！」
大家齊聲同意道，並馬上調整了狀態。
「師弟……」
就在大家團結一氣去訓練的時候，蓼禮悄悄叫住了堇謙。
「怎麼了，師兄?」
「你有沒有感覺到什麼不對勁?」
「不對勁?」
堇謙思考了一下，然後環視着周圍，尤其是前面外院的方向。
「好像，說起來好像，真的有一點兒不對勁……」
「哎，師弟，你看?」
這時宇文蓼禮指向了前邊的一個方向，可眾弟子因為情緒高漲的訓練，都沒有發現。
「那、那是碧善師兄?」
在他們的視線里，宇文碧善踉踉蹌蹌，步伐零亂的向這邊走了過來。
「師兄受傷了？」
這時倆兄弟想也不想的就衝上了前去。
可等他們走近一看！
發現來者雖然真的是宇文碧善師兄，可是他已經成為一具死屍了。
就在倆人還沒有思路的時候……
一劍！
只有一劍！
倆兄弟倒在了血泊中。
至此，長虹七子全部陣亡！
赤忠死於背叛，緹義和金信隨之而去，碧善為了保護蔚勇，可是後者空有一腔熱血。
至於蓼禮和堇謙?
呵，如今這個亂世，他倆，又能有什麼用呢？
那麼，隨着潛伏在黑暗裏的屍心族人一一顯露，這個練武場接下來的事兒，恐怕就不用再多提了。
而且……
「不知道成讖師兄怎麼樣了？」
丁素不管不顧後邊的慘叫，就這麼安靜的待在這裏。
「看起來，這天，好像快要亮了？」
丁素抬頭看着天空，一個有着絲絲月光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