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狩獵
你習慣抱怨平凡，卻不知這世界也曾打開許多窗，只是冰霜雨露，你畏懼而不敢前行。
人們常說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舒寧自認為沒什麼準備，但也想要嘗試一番。於是收拾了一袋子零食，背上小背包，不需要什麼特別的裝備，踩著宿舍門禁的最後一刻，她歡快的拾階而去。
別問她為什麼如此淡定從容，那是內心慌批不足為外人道。想想自己此次衝動赴約，三分是對宮音的信任，七分是貓的好奇。反正，救命恩人的實力非同小可，自己大概率性命無憂，何不鋌而走險，見識下「狩獵」場景。
天晚上的宿舍格外安靜，許是因為昨晚發生過那樣的事情，今天熄燈后，校園裡沒有了往日的喧囂和吵鬧，熄燈后沒有選校和吵鬧，平時走街串巷尋找網吧的少年們，一概消失不見，中心區的小廣場上，除了她空無一人。
舒寧長吁，心裡有些壓抑。從前她是既喜歡夜晚的，漫步林間，對月自嗨，說不出的愜意爽快。可自從上次遇襲，陰暗、寂靜、樹影斑駁，這些關鍵詞就像纏繞在心中的枷鎖，讓曾經唯美的夜變得猙獰可怖，也讓自己不得開懷。
於是，出於安全考慮，更是因為不想為難自己，舒寧沒有選擇僻靜寂寥的廣場等候，而是走出宿舍，來到學生區正門，在「北部學生生活區」碩大的招牌下，找個與居民區交匯的所在蹲守。這地方面朝車流寬路，背靠宿舍街區，端是進可攻退可守、鬧中取靜的好去處。
現下夜色已深，宿舍區靜謐一片，旁邊的居民區倒還熱鬧，臨街小販大多依附學校而生，此刻正結束忙碌的一天，收攤的收攤，道別的道別，稀稀拉拉不少路人，大多行色匆匆。
舒寧憑欄而坐，手托著下巴，靜靜看著這一切，才覺得心下微安，距離約定的時間尚早，這段時間剛好用來思索人生。
燈火闌珊處，眼見往來行人逐漸稀少，喧囂吵嚷化為塵煙，十一點一刻，宮音如約而至，帶著周身清寒出現在轉角的街口。幾乎在他踏上這條街的瞬間，舒寧就有所感的抬頭望去，接觸雖然不多，腳步聲卻記得牢靠，老遠就能聽出。
按照宮音的說法，那怪物昨夜剛剛進食，此刻大概率會躲在陰暗避光的角落，輕易不會出動，而他們雖然有誘捕的工具，輻射範圍卻不過里許，想要做大範圍篩查卻是不能，只能按網格逐一篩查。而上次襲擊自己的那隻，說來有巧，宮音他們原本已經追蹤到痕迹，打算誘捕，卻不知為何被自己吸引過去，才搞了那一次突然襲擊。
「那，現在怎麼辦？」
「它既然在這附近出沒，藏匿的地方就不會太遠，喊你來，是因為你能聽到聲波，有可能捕捉到她的蹤跡。」
「嗯，我儘力。」舒寧用力的點點頭。
此後兩人騎著小電驢，開始走街串巷。別問為什麼是小電驢，舒寧原想大咖好歹應該有比較特殊的交通工具，但做夢也沒想過竟然會小電驢。好吧，哈利波特騎著掃把飛，神秘界大概就是喜歡返璞歸真的調調。當然，也別問兩人共乘一騎她是否激動，看看通紅的耳朵，你就知道這點無需多問。
午夜十分，萬籟俱寂，小電驢行駛在路上發出沙沙的聲響，舒寧平復了最初激動的心情，慢慢投入工作，豎起耳朵，努力分辨，從幾不可聞的聲響中篩選可以的波段，這一找，便是一兩個小時。
二人認真負責，期間不過休息一次，還只是在路邊簡單蹦躂，
伸展下僵硬的身體。
「你們平時抓它，也這麼費勁嗎？」趁著休息的檔口，舒寧摸著顛的有些發麻的屁股。
「應該說比這費勁，這麼大的範圍，少說也得三五天。」宮音笑了笑，也跳下車活動肩膀：「只是這次沒想過有兩隻，周邊又是高校，需要儘快解決。希望你的耳朵好用，也能給我省點事。」
「好用，絕對好用。」舒寧拍胸脯保證，她連路邊蒼蠅蒲扇翅膀都能聽到，那麼大個移動信號源，沒理由抓不住。
二人稍作休息，繼續上路，因方圓十公里都在巡查範圍內，又不乏許多彎彎繞繞的小路，速度並不快。凌晨兩點左右，行經一處居民區附近，舒寧耳朵一動，似乎聽到了什麼，連忙拍拍宮音的肩膀，示意停車。
沒有了小電驢的干擾，舒寧果然在細碎的聲音中分別出那若有似無的音波。「就在這附近，沒錯。」她下到地上，轉了幾圈分辨方向，手指毫不遲疑的向不遠處的樓宇間指去。
此處地勢低洼，一條窄小的柏油路綿延不知盡頭，兩邊零零散散的居民社區，偶爾有幾個廠礦小院。而她手指的方向，則是橫穿社區，那裡有一個向上的斜坡，銜接著不遠處一個座山體公園。
「確定？」宮音沒有舒寧那般耳力，再次確認。
舒寧又細細分辨了一會兒，肯定的說：「嗯，是它，大概在山上，感覺聲音有點遠，我們要不要靠近些？」
「不用，去那邊，找個隱蔽點的地方。」宮音搖搖頭，帶著舒寧往一旁的花圃走去，那裡植被茂密，離居民樓又比較遠，算是個不錯的狩獵場所。
宮音打量四周地勢，覺得位置尚可，於是手腕一抖，一枚四方四正的晶盤就出現在掌中。這晶盤小巧玲瓏，不過巴掌大，非金非玉，雕工細緻，在黑暗中微微泛出琉璃色的光澤。
舒寧本就注意著宮音的一舉一動，見出現了個新物件，自然好奇，歪著頭毫不含蓄的打量。你看，自己的身份定位本就是小白一隻，妝模作樣什麼的就大可不必，誠然沒見過世面，那就沒見過世面好了。
宮音斜眼瞅舒寧一下，覺得她好奇寶寶的表情有些好笑，但任務在身，又一秒變臉，收起所有情緒，眼觀鼻鼻觀心，開始自己的表演。只見他手指在晶盤上錯落點擊數次，隨即晶盤微微一顫，憑空冒出一團墨色煙霧，幾個盤旋后凝聚成一條淡淡的墨痕，一端纏繞在晶盤中心，另一端沿著盤面延伸至邊緣，瞧那方向，可不正是舒寧所處的地方。只這墨線似乎有些形態不穩，時聚時散，難以凝實。
「嗯，距離是有點遠，但應該也可以了。」宮音頷首。
「這是什麼，好神奇的樣子。」舒寧吐了吐舌頭，「我們要追過去嗎？」
「等著就行，我將它吸引過來。」宮音左手輕拂，不知從何處變出個小瓶，瓶口傾斜，從中倒出一滴殷紅液體，滴答一聲落如盤上。那液體甫一落下，就被晶盤吸收暈染，不過片刻整個盤身都染上了可可愛愛的粉紅色，然後一股若有似無的淡香飄散而出。
「好奇怪的香。」舒寧鼻翼噏動，覺這香氣雖淺但別有一種甘甜的滋味，可她分明覺得之前滴入的液體中有血腥氣，怎麼大珠小珠落玉盤后就成了芳香？
「這異靈盤能提煉血液中的精華，那怪物嗜血，嗅到血精之氣必會前來獵食。」宮音耐心的解釋：「不過對常人而言，血精無色無味，你也能聞到？」
「額……能吧。」舒寧躊躇，一時間不知該作何解答，這位老師問題太過出其不意，完全不給人準備的嗎。
「看來你可不止能聽到那麼簡單。」宮音大有深意的看舒寧一眼。
舒寧眨眨眼睛裝傻充愣，有些事情，自己還掌握不好分寸，深一句潛一句，不敢多說，還是含蓄些保得平安。
說話間，風助香散，遠播而去，很難想象一滴鮮血在經晶盤加持后，竟能讓血精之氣擴散如此之遠。
大概一刻鐘后，舒寧挑眉，耳中那微弱的聲波終於起了變化，似乎開始向這邊挪動。
「它來了。」一面感慨誘餌奇效，一面沒甚骨氣的後退兩步，躲在了宮音身後。抬眼再看宮音，如老僧入定，神色波瀾不驚。
怪物身手敏捷，幾個呼吸間已經出現在遠處的屋頂，再幾個閃動來到近前，自房頂一躍而下，落在不遠處的花圃中間，咔咔壓倒嬌花無數。
舒寧仗著夜視能力，把它的行動看得分明，端見這隻與此前見過的並無大異，都是腐皮利爪，猙獰醜陋，此刻受到血精的誘惑，撕裂的嘴角流出長長的涎水，滴落地面發出噗噗的響動。
怪物長的兇悍，但智商似乎有些令人捉急，自己二人如此明目張胆的托著晶盤站在原地，它也不覺奇怪，警惕心屈指可數，不過窺探片刻就經不住誘惑，趁著薄雲遮了月光，沿著灌木間隙向二人匍匐而來，空氣中頓時瀰漫令人作嘔的腥臭和尖銳的聲波。舒寧皺眉，惡臭尚能忍受，可這音波，真是每每讓她頭痛欲裂，難以言表。
怪物一張臉孔因嗜血更扭曲猙獰幾分，利爪在地上略一磨蹭，血盆大口張開，音波驟然加強，縱身撲來，速度之快讓舒寧望塵莫及，力道之大更帶起周邊風聲鶴唳。它這一擊自是傾了全身之力，下一刻就要血濺當場。只可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電光火石之間，獵人和獵物的角色已經互換。
只見一片衣襟隨風而動，嘴角帶著不屑一顧的弧度，宮音轉身，站如松，行如風，筆挺的身形似緩實急，殘影劃過，舒寧眼前一花，下一刻宮音纖細白凈的手掌就已經卡在了怪物咽喉之上，一白一腐、一細一巨，明明體格相差懸殊，但只這一抓，它就動彈不得。而後宮音隨手一揮，怪物龐大的身軀被硬生生甩出數米，轟的一聲砸到地上。
舒寧驚愕的嘴裡能塞下一隻鵝蛋，她料到宮音很強，但沒料到會強到這種地步，只是，不合時宜的，心中一個聲音嘀咕道：用手抓，這也太髒了……
轟聲不小，地動山搖，地震儀測一測，東北偏東發生里氏0.1級地震，不遠處幾戶淺眠的人家，燈光亮起，窗帘后隱約可見人影閃動。
舒寧趕忙拽了拽宮音衣袖，示意他有人觀望，雖然兩人沒有作姦犯科，但按常理度，這事兒應該也不好宣之於口吧。
宮音抬眼，而神色未動。話說這一摔力度非常，饒是那怪物皮糙肉厚，也少不了損傷，一雙血目因劇痛而越發猙獰，不管不顧的就又要撲將上來。
宮音哪裡還會給它翻身的機會，手腕輕輕一抖，四柄銀晃晃的袖箭激射而出，夾著雷霆萬鈞的力道射入怪物四肢，一如既往，箭頭齊刷刷沒入地磚，將它釘在當場。
舒寧私心想著，這怪獸壞就壞在不會發聲，那神奇的音波雖然有消除記憶的功效，但於廣而告之一途，實在不精，倘若此時它能來個獅子吼，引起眾人圍觀，自己二人必然要被束縛手腳，未嘗沒有逃脫的機會。
胡思亂想之際，宮音略清冷的聲音傳來：「你且看好，此物名為諾斯，血族分支，貌丑扭曲，居昏暗陰森處，善隱蔽攀爬，嗜食人血，聲可遺忘，爪齒含毒，可活血腐肉。」
「啊。」舒寧茫然答一聲，對突來的尊尊教誨，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既然能聽到諾斯聲音，又嗅到血精之氣，想來就不是常人，現下，我倒有個提議，你想不想聽？」
舒寧的心臟猛跳兩下，隱隱中似乎知道他要說些什麼：「想……聽。」
「一條路，殺了它，我可以舉薦你，給你一個加入我們的機會，你的能力對我們而言很有用處，如果只做一個普通人，可惜了，你也未必甘心。另一條路，回去學校，把這件事情忘的一乾二淨，就當沒有發生。」宮音低頭看向舒寧，眼眸深邃而表情桀驁，似乎在說，你敢不敢。
「殺？殺了它？」舒寧退後一步，她自變異以來，確實對隱藏在俗世背後的世界充滿好奇，也真的有想過通過宮音去接觸，可是，殺了它？殺雞宰羊自己尚且不敢，何來的勇氣去屠戮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就算它真的罪有應得，但也實難下手吧。
等等，不對不對，跑偏了，問題的關鍵不在於殺，而在於選擇，自己的第一反應怎麼會是直接考慮如何下手，好好一道選擇題，做出了必答題的感覺。「加入你們？是不是至少讓我知道，你們是誰呀？」
「哦？你這也不知道？」宮音似乎有些奇怪，但轉念一想，也就了。他用手指著地上兀自掙扎的諾斯解釋道：「你見這東西也不止一兩次，應知它不是尋常動物，而我們，算是一個組織吧，專門負責處理這類東西，維持社會穩定。」
「但，看你可不像警察，也不像是光明正大的樣子，你們和它，應該都不方便讓大眾知道的吧？」舒寧皺眉，這感覺就好像林正英和惡靈騎士，三無產品卻武力值爆表。
「沒錯，我們不是警察，沒有公職，甚至，沒有身份，如果普通人碰到這樣的事情，我們還會設法讓其遺忘。」
「為什麼呢？為什麼要搞得這麼神秘。」舒寧不解，脫口而出。
「那並不是你現在應該考慮的事情。」宮音搖了搖頭，挪動幾步，將舒寧讓在了諾斯面前。
沒了遮擋，直接面對這張猙獰醜陋的臉孔，舒寧驚的倒退一步，可再退又能退到哪裡？五月的夜晚清涼如水，方才被吵醒的人們關上燈，再次安歇，花鳥魚蟲收斂了枝葉翅膀，蜷縮在各自的領域沉沉睡去，萬籟俱寂，只有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
異世界像龍捲風，來的太快。本以為兔子洞又長又深，即便窺探到洞口，想要走進去也需要漫長的時間，可如今，機會赤裸裸的擺在面前，反倒讓自己心生遲疑，躊躇不敢上前。是不是太容易得到的都不被理睬，欲拒還迎的才顯得珍貴？
舒寧兩難，求助似的看向宮音，卻見他雙眼微闔，神色一片淡然，不急不躁。許是感覺到舒寧的目光，他緩緩開口：「多餘的話，我不能說，只看你自己決定。」
「那，那就再問一句，我要殺了它，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如果加入了你們，以後還能退出嗎？」
「你這是兩個問題。」宮音扯了扯嘴角，說不出是個什麼表情：「殺便殺了，沒什麼因果循環，退出？還沒加入就想退出？若真到那時，也隨便你。」
舒寧內心激烈的掙扎，好容易找到了救自己性命的蓋世英雄，也好容易窺探到那奇妙世界，收手可沒這麼簡單。自己所顧慮的，無非是今日事畢，會否給未來帶去隱患，會否羊入虎口，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但轉念一想，面前這位，可是自己正經八百的救命恩人，別的不說，以其望塵莫及的武力值，倘若有了戕害之心，強取就好，還用得著如此拉攏浪費時間？此時此刻，請允許她妄自菲薄一下，全身上下除卻百來斤肉有點價值，其他的，怕還不值人家圖謀。
大體梁山都是被逼上去的，舒寧狠狠的咬下嘴唇，下定決心：「好，我跟。」
「很好。」宮音露出滿意的笑容，滿身的清寒之氣也開始消融。他伸出手來，拿出亮晶晶一兵刃，長約20厘米，銅澆鐵鑄，似劍如刀，弓背微弧，面有菱格，尾有獸首，看著古樸沉穩，像是個老物件。「給你，用這個。」
舒寧長舒口氣，萬幸，還能有個趁手的兵器，總算沒讓自己胸口碎大石，空手接白刃，甚慰。
伸手取刀，手臂一沉，舒寧驚訝，這小刀雖短，分量倒是十足，且入手之後冰涼如雪，一股寒意順著胳膊直衝腦仁。
果然是個兇器，舒寧被激的哆嗦一下，不知道已經手刃了多少生靈。她轉身，抬頭看看諾斯，再低頭看看手中兵刃，一時間又犯了難，這是該煎炒烹炸，不，是該砍劈刺揮呢，還是捅戳斬挑呢，這是該對準腦袋呢，還是軀幹四肢呢？主要是這怪獸長相實在慘不忍睹，從哪兒下手都覺得噁心，猶如大夏天街上行走，不慎踩到一隻毛毛蟲，汁水四溢，不見得有多內疚害怕，但就噁心。
「再不動手，天該亮了。」宮音不咸不淡的來上一句。
凌晨三點天亮，你又不在東三區，浮誇，太浮誇！
但，常言道長痛不如短痛，此事既然已經決定，猶豫糾纏好像大可不必，橫豎都得來上一刀，不如儘快了解。舒寧把心一橫，貝齒輕咬，快走幾步來到怪物近前，兩眼一閉，也不管它長相怎樣猙獰，憑感覺瞄準了胸口的位置，用力就是一捅。
撲哧一聲，寒光乍現，刃如秋霜。預料中的阻滯並沒有到來，那外表兇悍的怪物在此刀面前竟猶如紙糊，這一捅就整個刀連根沒入，舒寧只覺手上一陣冰涼濕膩，不用睜眼也知道是湧出的鮮血，一股腦全澆在了自己手上。
嘔……小姑娘臉色一白，整個人都不好了，轉頭就開始作嘔。這也太噁心了吧，早知道如此鋒利，剛才就不用那麼大的力氣了，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