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凝膠測試
人類是善於以往的動物，往事如煙，血雨腥風也好，和風日麗也罷，總有一如會單薄了痕迹，變成過往煙雲。
青梨講的有趣，舒寧聽的津津有味，面前的蘇打水不知不覺喝了杯，時間在歷史的長河中匆匆流淌，待得話題結束，再看錶已經快要五點。
舒寧有些猶豫，此時天色將晚，再做體檢不知道要耽擱到什麼時候，想想回程還需要一兩個小時的車程，心裡就有些打鼓。
但她不過委婉表達了下不想耽擱青梨她們休息，明天再過來的意願，就被青梨很「熱情」的拒絕了，理由很簡單，他們這裡沒什麼朝九晚五的概念，一切都是根據需求來。
此言一出，舒寧一陣膽突，因需分配，這感覺怎麼和實驗室一眼，想自己前段時間趕論文的時候，實驗室里通宵達旦也是經常，難不成越是高精尖的地方，越是忽略人類的基本訴求？
然，多思無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舒寧很慫的選擇順從，跟著青梨走出辦公室，幾個轉彎之後，來到一處中廳。這裡是與大門正對的位置，半圓弧的設計，弧面是個杯盤琳琅、器械齊全的小水吧，直面的牆體則布置了兩部電梯。
四樓層高，有電梯似乎也不奇怪，可怪就怪在，青梨並沒有帶她直接乘坐任何一部，反倒是繞到電梯背面光禿禿的牆面處，隨手揮了揮，牆面無聲打開，竟這裡竟然隱藏了另一部電梯。
果然不管外表看起來多正經，這裡終究還是個見不得光，不正經的地方。舒寧眉毛一挑，心中天馬行空又不知想到了什麼。
電梯一路下行，沒有參照物也不知具體走了多少樓層，只覺得時間過得很慢，當電梯停穩，對向的梯門打開的時候，眼前沒有地下幽暗晦澀，又是一處明亮寬敞的大廳，相同的回字形設計，中央處一個鬱鬱蔥蔥的水榭園林，令人嘆為觀止。
以舒寧淺見，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舊廠房，是斷然不會有個如此縱深的地下設施，這個地方很可能是極光入駐后自行改建的，眼前的小園林，比地上還要精妙數倍，雖然並不十分堂皇恢弘，但疊山理水、花木草被一應俱全，抬首可見日光清風，低頭踏足青磚璞石，每一處設計都是心思巧妙，每行一步都有山水意境，園林邊緣，迴廊蜿蜒，花窗漏閣，隱約可見幾重檐樓閣，說是巧奪天工也不為過。
青梨駕輕就熟，一路引著舒寧穿過水榭樓台，徑直來到對面一處青石月牙拱門。抬手在拱門一側的石槽上輕輕一晃，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門無聲敞開，露出裡面截然不同的空間。
這是一個與外面古風色彩格格不入的現代化實驗室，寬敞而開闊，大小足以比較籃球館，強烈的科技感伴隨著明亮的燈光映入眼帘，地上的銀色線條勾勒出不同區域，大大小小的儀器設備盤踞期內，無數的顯示器、工作台，身著工作服忙碌的身影穿梭其中。
「這裡是檢測與測試中心。」二人沿著地上的標識線兜兜轉轉，來到一處工作區，一長條觸摸屏前，幾個人正在研究討論些什麼。
「方醫生下午好，我帶學員來做體檢。」青梨象徵性的敲了敲圍擋玻璃，含笑朝裡面年紀最大的一位打招呼。那人年齡不大，四十左右，保養的十分好，沒有那個年紀該有的啤酒肚和褶皺，身姿挺拔、眉目英挺，帶一副金絲邊框的眼鏡，顯出幾分書生的儒雅氣質。
「宮音推薦過來的？好。」方緒抬頭，眼中有一瞬失神，嘴角抬了又放，
不知道是笑是哭，十分古怪。
這奇怪的表情讓青梨也是一愣，側頭低聲喊到：「方醫生？」
「啊，都準備好了，佳音你帶她去換衣服吧。」方緒回過神，起身招呼身邊助手。
喚做佳音的女助手應聲上前，個子不高，清爽幹練，挑染的短髮顯得十分個性，沖舒寧一歪頭：「跟我走。」
舒寧自打進樓已經見慣了客氣和職業的微笑，如今碰到個真性情的，反而覺得親近，立馬蹦躂的跟上前去，也不見外的揚起笑臉，好奇問道：「這是什麼體檢呀，怎麼還要換衣服。」
「我們這是測你靈能，自然於外面俗套的不同。」佳音不答反懟，用看白痴的眼神瞟了眼舒寧。
「哦。」舒寧鼓了鼓嘴，假裝沒有感受到她態度惡劣，敵進我退，敵退我進，她有點不多，識時務和厚臉皮剛好是其中之一。「你們平時也都這麼晚的嗎，我是不是耽誤你們休息了。」
佳音一愣，鬱悶的不止如何作答。正如舒寧所言，她確實討人嫌又耽誤事，今天本來要早點收工回家，誰料忽然來了通知說要加測一人，被迫加班心情自然不美麗，言語間也就比平時更多了幾分咄咄逼人。但如今被人揭破，一肚子氣梗在喉頭，反倒發不出來。
「沒有，你趕緊進去換衣服。」更衣室已到，佳音嘟嘟囔囔一句，隨手拿了件淺白色的薄衫扔給舒寧。
「好。」舒寧縮了縮脖子，大姐脾氣還真是難以捉摸，自己如此乖巧可人竟然都不能拿下，嘖嘖，更年期真可怕。
佳音自然不知道裡面有人對自己一通腹誹，正檢討自己沒控制住脾氣，想著等她出來多少收斂些，畢竟是宮音推薦過來的人，以後能走多遠是說不好的，自己雖然不懼，但也犯不上得罪。
不遠處，眼見舒寧進了更衣室，青梨才轉身，面露困惑的看向方緒：「這人可是又什麼問題，你方才表情那樣奇怪。」青梨和方緒都是康城的老人，雖然看起來年紀都不大，但那是駐顏有術、保養得體，共事二三十年，關係不錯默契也不少，一個眼神就能看出端倪。
「沒有，剛才在想事情。」方緒避而不答，秉持著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的觀念，直接將這個話題搪塞開來。他這樣無所顧忌，自然也是有所依仗，他可不是沒有故事的男同學，想當年一身醫術出神入化，多少組織競相邀請，可他卻以照顧父母的理由就近留在了康城，這一待就是二十幾年，每每學術交流，都是國內頂尖的專家，高層對他都要禮讓三分，堪稱康城極光的鎮店之寶。
「神神秘秘。」青梨不滿被敷衍，卻又無可奈何：「你看這孩子，身上可有塗氏的影子？」
「應當不相干，塗氏一脈本就人丁稀少，當年那場變故之後，百不存一。如今世上即便存留了几絲血脈，傳承也早該稀薄遺失了。」方緒講桌上散亂的材料收集起來，沉思片刻說道。
「那我就放心了，也不知道上面為何對這個塗氏如此敏感，三令五申要求關注，搞得人心惶惶。」青梨感慨一聲，覺得自己太難了。
「老一輩，思想頑固罷了。」方緒冷哼一聲，很多話他不便於說，很多事情也不是青梨這個層次該知道的，然後補充道：「這次測試如果沒問題，檔案里那句話就刪掉吧，草木皆兵的人，小心以後被人拿去當把柄。」
青梨贊同的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但凡你給我個定論，也就號交差，宮音交代下來的人，即便真有什麼問題，也不就是一句話的事。」
方緒扯了扯嘴角，沒在接話，然後就看到舒寧從更衣室中走出來，行動扭捏，臉上紅撲撲的如盛夏果實。
此刻地上沒有個縫隙，若有舒寧真想鑽進去。真換的是什麼衣服，淺白的顏色沒有問題，形似潛水服的連提也ok，但誰能告訴她，為什麼要設計的如此輕薄，雖說包裹的嚴嚴實實，身上半片肌膚未露，可這觸感，這緊身程度，實在有種皇帝新裝的感覺，讓人行動處如裸奔大街，欲哭無淚。
「姐姐這衣服……是不是太……」舒寧雙手不停絞著衣服，一臉尷尬的看著佳音，不是她多動，只有手摸到才能確認自己真的穿了東西。
佳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自家的測試服真是不足外人道也，第一次穿的孩子，能在眾目睽睽下走出更衣室都算勇氣可嘉，「衣服為了更好的傳導和接收信號，設計上是有點緊身，你就當它不存在。」其實，就這衣服極光內部也有不少同僚吐槽，但奈何方案是千錘百鍊優選出來的，再難寸進，所以大家都硬著頭皮繼續使用，一來二去適應了也就坦然。
當它……不存在，舒寧欲哭無淚，這個描述說法是不是有點問題呀，倘若真的不存在，自己還能站在這裡嗎？唯一令人欣慰的，舒寧抬頭向四周打量一番，發現幾名男生都在忙碌工作，眼觀鼻、鼻觀心並沒有向她投來關注的目光，都算紳士。
「設備調試完成，可以開始了。」又過片刻，顯示器上一陣閃爍，所有數據清零歸位，方緒向佳音點頭示意。
「好的老師。」佳音領命，領著舒寧來到一旁的測試艙。所謂測試倉呈橢圓狀，整體像個巨大的蛋，高約三四米，寬度兩三人合抱不來，正對階梯的面上有一人高的玻璃視窗，舒寧猜那裡應該是進出的通道。
舒寧深吸口氣，平復下緊張的情緒，這樣一個陌生的環境，要進入這樣一個密閉的空間，但凡自己有丁點密閉恐懼症，此刻就該撒腿跑開，奈何激動地顫抖的手，整個人憋得通紅可還能佯裝鎮靜，一步一步跟著佳音走向艙門。等等，自己是不是問的太少了，是不是該關心下一會兒的流程，就這樣鑽到砧板上，萬一被人賣了可怎麼辦？
「這是凝膠測試艙，主要是通過凝膠物質增加個體對環境刺激的敏感程度，進而測試個人的靈能力，很安全的，放心。」方緒溫和的聲音傳來，不知是看出了舒寧的緊張，還是慣例的解說。
「哦。」舒寧勉強笑笑，總不能說一句自己沒聽懂吧。
玻璃視窗打開，在佳音的幫助下她把自己挪動進去，裡面空間並不寬敞，也就一人左右，如果是個兩百斤的大胖子，能否進來還真得掂量掂量，背靠乳白光滑的背板，腳下一個踏板，四肢的位置有活動卡口，剛好扣在手腕腳腕上，應該是防止受試人員挪動光滑圓潤。整個此時倉，內壁如同外面一般光滑平整，玻璃視窗一旦關閉，忽然一體，看不到半點電路設備的樣子。這場景有點像MRI又有點像電影里的休眠倉，萬幸自己透過玻璃還能看到外面忙碌的身影，不至於兩眼一黑。
「稍後艙內會有凝膠注入，請測試人員含住呼吸器。」艙內廣播聲響起，『蛋』的上方出現個孔洞，一個呼吸器慢慢下降到她的嘴邊。舒寧沒得選擇，雖然心中思索了一秒鐘，這呼吸器是不是一人一換，但貌似現在也不是提問的好時機，只能乖乖咬住。等等，為什麼要含呼吸器，方才說注入凝膠是什麼意思，不會是要把這裡填滿吧？
似乎是為了回答舒寧的問題，腳下傳來積壓感，悄無聲息的，一層綠色粘稠的液體自下而上滿溢上來，速度之快幾個呼吸就沒過小腿、大腿、胸口、下顎，很快就給舒寧來了個水漫金山。舒寧只來得及屏住呼吸，閉上眼睛，下一秒頭頂就被沒過。
「請放鬆，凝膠不會有任何傷害，我們的測試即將開始，測試過程中身體會有輕微不適，希望你能忍耐，如果遇到特殊情況，可以按左手邊的按鈕。」正在舒寧驚慌失措的時候，艙內廣播再次響起，舒寧手指在粘稠的液體中移動些許，就摸到一個圓形的按鈕，內心大感安慰，還好還好，有緊急制動。
「測試開始，學員請放鬆。」隨著聲音的再次響起，舒寧感到包裹周身的凝膠微微一顫，隨後密閉的空間中五顏六色的光點交錯，即便閉著眼睛也能夠感受到光線的變化，而後細微的瘙癢感從四肢百骸傳來，時而如萬蟻噬心，時而如羽毛輕撫，耳邊各種嗡鳴不斷，鼻尖氣息不受控制的亂竄，這次是說不上多刺激，但感官折磨覺算不得好受，難怪會要捆住四肢，舒寧自人定力比旁人要好上三分，可一時也有控制不住想要伸手抓癢，動彈不得才想起被束縛了手腳。
舒寧這廂在光怪陸離的世界中流連忘返，方緒和青梨則站在十數個顯示器前，看著各種數值、指標瘋狂跳動，偶爾一兩條數據顏色異常，系統就會發出清脆的嗡鳴，相關內容隨即被摘錄到主控顯示器上。起初這樣的數據並沒有幾個，但隨著測試的不斷深入，越來越多的數據被記錄下來，慢慢填滿了小半個屏幕。
「這……」青梨眼中儘是錯愕，宮音舉薦的時候，只說這孩子聽覺和視覺都很不錯，卻沒想到還有這麼多驚喜。她轉頭望向方緒，想從他表情里讀出些許情緒，只可惜那人面容上波瀾不驚，指下如飛正不斷矯正儀器的參數設置。
山中無歲月，世上已千年。密閉的測試艙中舒寧飽受感官荼毒，只覺時間難熬，每分每秒都是折磨，等到頭暈目眩，甚至有些噁心作嘔的時候，叮的一聲嗡鳴，天籟一般的聲音傳來：「測試結束，凝膠排出中，請學員稍等。」
舒寧長吁口氣，總算安然無恙的熬過來了，感受著凝膠液位慢慢下降，她嘗試睜開眼睛，睫毛上粘附了一兩滴落跑的綠色液體，隨著睫毛抖落而下。
而後佳音上前，將四肢鎖扣打開，甚至貼心的攙扶著舒寧的胳膊。上一秒，舒寧覺得大可不必，下一秒，腳下一軟，整個人癱軟下去，全靠佳音的支撐站起身來，渾身軟若無骨、大汗淋漓，就好像剛被司馬光從缸里撈出來一樣，而更悲慘的是，一陣暈眩襲來，毫無防備的舒寧只覺腦海中同時炸響一萬朵禮花，瞬間頭痛欲裂，悶哼一聲，她下意識往旁邊一抓，九陰白骨爪就抓在了佳音胳膊上。佳音頓時咬牙切齒，但終究沒掙脫，反而手下更用力的將她扶正，按在了輪椅上。屁股落座，舒寧雙手抱頭，哼哼唧唧疼的落淚。
真的不是她脆弱，絕對是人類本能，是本能！
難受之餘，身旁似乎有人上前，肩膀一沉似被搭了什麼，隨後暖流涌動，流經四肢百骸，熨帖了褶皺一片的腦仁和酸澀的肌肉，讓舒寧緊繃的身軀得以舒緩放鬆。舒寧伸手一摸，覺得肩頭應該是條毛毯，於是貪戀的往身上又裹了裹，但這次暖流卻沒再出現。
相較於舒寧的狼狽，周圍人早就習以為常，佳音例行遞過能量陰涼，她口渴正甚，沒多想就咕咚咕咚喝下肚，片刻之後覺得身體恢復幾分力氣，也能跟著去洗漱更衣了。
整裝完備再回到這裡的時候，長條形的觸屏辦公桌上已經被清理乾淨，青梨也不見蹤影，偌大的工作區就只剩自己、方緒和隨同而來的青梨三個人。
「好些了？」方緒點頭，示意舒寧坐到一側，好聽的聲音溫和的語氣，讓人心中十分舒服。
「嗯，好多了。」舒寧勉強笑笑，和剛出艙的時候相比，現在雖然仍舊乏力，但至少不痛不癢能跑能跳，應該算是好了吧。
「第一次測試確實比較消耗體力，喝點水吧，有幫助的。」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水杯。
「好的。」舒寧點頭，從善如流，一口下去也不知飲料是什麼成分，清單中略帶些酸酸甜甜的口感，談不上好喝，但效果出眾，下咽就如同清流涌動，整個人肉眼可見的精神許多，連帶蒼白的臉色也紅潤起來，段位絕不是方才能量飲料可比。而一旁的佳音見狀挑眉，詫異的多看了杯子兩眼。
見舒寧好轉，方緒也不耽擱，讓佳音取來材料遞到舒寧面前，然後說道：「這是檢測報告，你可以先看下，一會我給你講解。」
舒寧結果材料，厚厚一本膠封報告，足有四五厘米的厚度，比之自己的畢業論文都要充實豐滿，這可讓人怎麼看。但人可以慫，面上自然不能露怯，她仍舊煞有介事的翻閱起來。這一看之下，舒寧又覺得頭痛了，原本以為自己好歹本科畢業，一個報告就算不能瞬間讀透，看懂應該不成問題，可誰知這裡面大部分都是儀器記錄下來的原始數據，圖表交錯，數據縱橫，認識的不認識的名詞四處亂飛，中英文結合的描述方法橫七豎八，讓人眼花繚亂，唯一感覺親切的，怕就是偶爾表單最後備註里的上下趨勢箭頭，這個她懂，測血常規的用來表示偏差。
索性每段冗長的數據之後，就會有一小段總結式的文字描述，作為報告中碩果僅存的城段文字，讓她十分珍惜，仔細閱讀，但到頭來，每個字都認得，連在一起又不大懂，果真專業基礎為零的阿斗是扶不上牆的。不過，如今她的記憶力已經快做到過目不忘，此刻雖然摸不到頭腦，但記下來回去慢慢研究，總會有新突破的。
「這個我看不大懂，還得麻煩您介紹一下了。」舒寧仔細看完一本報告，乖巧又靦腆的說。
「沒關係，數字枯燥，你能有耐心看下去已經不錯。」方緒不以為意，手中平板操作幾下，就將關鍵數據投影到桌面顯示，而後慢慢講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