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最後一次看見他是離開邵城的前一夜。

萬家燈火通明，煙花綻放滿天。

我在拐角的街道遇見了他。

看見我他似乎很震驚，而我的震驚也並不亞於他。

「好久不見！」

客套性的一句話，隔斷了我和他十二年的交情。

也隔斷了我對他三年的暗戀。

「……」

他沒有回復我。

沉默使我們的關係再度陷入僵局。

此刻，我想大概我喝醉后干過最正確也是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拒絕了他的喜歡吧。

低頭錯身離開，一隻手從背後拉住了我。

「還會再見嗎？」

「有緣會相見。」

……

拉住我的手鬆開了，往前走我能感覺到身後依然注視着我的視線。

強忍着積蓄在眼眶的淚水，我大步往前方的拐角走去。

我明白我和他不會再見了。

冥冥之中，一切早已註定。

「記得注意身體！」

在拐角處，我最終還是沒忍住對着他的背影吼道。

我無法忘記那個和尚的話，更無法忘記無數個夢裏他躺在血泊中的模樣。

我想他應該還是回頭看了的吧，只是也許他看見的只有我留着街角的那一絲殘影。

我又一次回到了一切的起點。

只是這次湖旁的積雪散去了，躺在雪堆里的幼稚女孩也在一夜之間長大了。

眼淚最終還是沒能忍住。

我看着池塘，淚眼模糊。

恍惚間我彷彿又看見了那一年的春暖花開，也看見了湖旁牽手奔跑的少男少女。

其實在這個湖畔結束這個故事並不遺憾，至少這個故事有始有終。

起始點始終是這裏。

「願來年湖畔依舊春暖花開，那個男孩再遇良人從此平安喜樂」

「我愛你。」

向日葵又開了，只不過開了又謝。

離開湖畔后，我又去了許多曾經和他有過回憶的地方。

拍了許多照，帶在身邊，就像他陪在我身邊一樣。

其實我也很明白，我根本放不下他。

那一晚我一夜未睡。

第二天一早便爬起去趕早班的火車。

我知道我的旅行開始了。

一個沒有人支持，卻也沒有人反對的旅行。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會不會過後想通，支持我的主意，但他們如今也無法不支持我。

這天是我第一次坐火車。

也是我人生中學到的第一節課。

充滿數不勝數的粗鄙謾罵，渾身酸臭的窮農民工，背着麻袋滿身灰塵的建築工的硬座車廂教會了我許多。

那一刻即使我內心不斷警告自己要尊重每一個人，內心卻依然按捺不住的狂躁，想揮手掃開眼前的所有人。

其實說到底我也不過只是一個初出社會乳臭未乾的窮書生，是溫室里曾經的一支花朵。

其實仔細想想，這一刻的我真的蠢到了極致。

因為我的未來也不過和這些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自己不會因為平平無奇的高中學歷在無數優秀人才中脫穎而出。

我的第一課是：放下偶像包袱。

這一天火車開了好久好久，久到車廂里粗鄙的叫罵聲都平息了下來。

久到四周只剩下震耳欲聾的呼嚕聲。

久到我被反反覆復吵到無法入睡。

百無聊賴中我開始數着窗外往後疾馳的樹。

數着數着到了八點半，太陽升起。

日出好美啊…

只是不知道遠在學校的他會不會也正和我一樣注視着日出。

記憶中，那個男孩比所有人都喜歡日出日落，一有空就會拉上自己看上好久。

……

想到這我鼻頭猛的一酸，我突然開始後悔自己現在的一切。

記憶不受控制的不斷閃過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

我開始後悔，後悔拒絕那個男孩。

後悔自己的膽小。

一瞬間我按捺不住自己想要重新找到那個男孩的那顆心。

我花了很長時間編輯了很長的短訊和他發過去。

只是我忘了，我早已經沒了男孩的聯繫方式。

手機上顯眼的紅色感嘆號顯現，一盆冷水兜頭潑下，淋濕了我的全身。

我忘了…

忘了先刪除的人是我，先拉黑的人是我，先離開邵城的人也是我。

我忘了，我早就將一切做絕不留情面。

哪怕我再回去找他，他也不會再給我想要的答案。

我成功將自己的退路封死了。

那一天，窗外日出的陽光格外的晃眼，晃的我的眼淚不受控制的一直往下流。

「我們這次是真的不會再見了吧。」

「怎麼辦？我突然好後悔。」

「我好想你…」

「…抱歉，我是個膽小鬼。」

一句又一句，我呢喃著毫無邏輯的話語。

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

那一刻，我明白我徹底失去他了。

向日葵徹底失去了它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