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途逢光

逆途逢光

(爸……媽……我對不起你們……我就是……高興不起來……)

一道光突然打到程同風臉上,他躺在那裏,頹懶地抬了抬眼皮,眯着眼看那握着手電筒的人。

是個姑娘。

「你再喝成這個樣子我就不管你了哦。」那小姑娘面無表情地抱起了膀子。

程同風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腦袋裏還昏昏沉沉的像是有個攪拌機在攪動着他的腦漿……他靠着牆,往上挪了挪,撓了撓腦袋,問道:「你……哪位?」

「太不負責任了。」那小姑娘直接揪起了他的耳朵,拖着他就往巷子外面走,「不來接我就算了,居然躺在這裏睡大覺。」

程同風踉踉蹌蹌地歪著腦袋被拖出了巷子,那姑娘一鬆手,他便齜牙咧嘴地拚命揉着耳朵,被冷風一吹,清醒了不少。

他記得昨天他好像為了復學的事忙得焦頭爛額,然後突然被一股壓制不住的悲傷攻擊,像著了魔一般地想死……睡了一覺再睜眼,就是這個小姑娘用手電筒晃他……

「……姐……我認識你嗎?」程同風打量着她,猶豫着開口。

那小姑娘的表情好像想要殺了他。

「爸……」

她陰沉着臉開了口。

啊!?

程同風被雷擊了一般,腦袋裏的弦瞬間便接上了……星辰搬家公司,揚楓中學……還有眼前的女兒程心。

「你為什麼要對你初中的女兒叫姐。」程心黑著臉拉着他走到一處反著光的玻璃前,程同風看着那玻璃里的自己,亂糟糟的頭髮,鬍子拉碴的通紅的臉,像個醉倒街邊的流浪漢。

程同風眼裏便有些濕潤,他扭頭看着那看起來就恬靜優秀的姑娘,控制着語調問:「我天天都是這個樣子嗎?」

「當然不是啊……你失憶了嗎……?」程心一愣,「你總愛抑鬱,然後就趁著周五晚上躲在巷子裏喝酒……但是今天不是周五……」

程同風眼睛一亮,扛起女兒背在了背上,便往家跑去:「爸爸要振作了!爸爸要讓你過上好日子!」

程心一臉的生無可戀,她已經習慣了,每次程同風喝完酒,都是不同程度地瘋癲……

「那可真是厲害呢。」程心趴在父親背上小聲說。

父女二人便回到了那乾乾淨淨的小屋子,確實幹乾淨凈……幾乎家徒四壁。

地上一個大海綿墊子上面鋪上褥子,便是個簡易的床,夏天如此倒好說,冬天的話,加一個電褥子便是。

程同風鼻子有些酸,女兒躺在旁邊安靜地睡著了,他拿着扇子坐在一旁輕輕扇著風……他總記得昨天甚至前天他還是個苦逼大學生……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那搬家公司,那學校,還有這女兒……

(用記得白天還在為復學返校的事發愁啊……喝多了嗎……)程同風看着均勻呼吸著的程心舒展着的眉頭,突然覺得一切都值得了,(明天還要去幹活,這樣的日子……幸福。)

程同風把扇子輕輕放在了枕邊,小心翼翼地躺了下來。

(等有錢了一定要買個大床……還要買個大房子……好幾個屋子那種……)

……

早晨。

「小心,要上學了。」程心迷迷糊糊聽到有人輕聲叫着她,隨即便聞道一股「香」氣。

看着一臉無奈的閨女,程同風指著小桌上的炒雞蛋尷尬地撓了撓腦袋:「……太着急了,然後就……糊了。」

程心盤腿坐到墊子上,拿起筷子,桌子中間擺着一鍋紅紅的粥。

「說起來啊,這炕桌我小時候就有了呢,」程同風盛了一碗粥放到程心面前,然後給自己盛着,「我拿紅糖和紅棗煮的,快嘗嘗。」

(看起來挺靠譜的。)程心警惕地審視着眼前的東西。

程同風很受打擊。

「我以前沒有做過飯嗎……?」他試探著問。

「這是看起來最靠譜的一次。」程心朝他緩緩豎起了大拇指,然後用筷子撥弄著,嘗了一口。

程同風秉著息等著下文。

「嗯!好吃!」程心左手又一次緩緩豎起大拇指,「起碼可以不皺眉頭地吃掉了。」

「昨天學什麼功課了嗎?」程同風沒話找著話。

「一條狗的故事。」

程同風哭笑不得地看着女兒一本正經的樣子,早飯就這樣和諧的沒有意外的度過了。

吃過飯,程同風快速地清理乾淨了桌子碗筷,拎着頭盔帶着程心出了門。他租的地方是個小樓,他在三層,一個大大的推拉窗,對着一片草地,總有些孩子在上面踢足球,還蠻熱鬧的。

「戴好頭盔。」程同風把頭盔遞給程心,然後先坐在了摩托車上,「待會兒下班就去再買個頭盔……這麼長時間都是我一個人戴頭盔嗎?」

「這麼長時間都是我一個人帶頭盔。」程心那一本正經的樣子總是讓程同風憋不住想笑,他拚命咬着牙忍着笑意。

「嗯,待會下班就去買個頭盔。」然後程同風一擰油門,摩托車便飛了出去。

剛到校門口,便是一聲驚呼:「程心,來這麼早……你爸的小破摩托車今天跑得挺快嘛。」

「你同學?」程同風接過程心遞過來的頭盔,看了眼那傲氣地眉毛要揚上天的女生,又看向程心,狐疑地問。

「一條狗的故事。」程心看都沒看那同學,說完朝爸爸擺了擺手,就轉身往校門走。

「你要是有鬍子可能也挺好看的。」程同風戴着頭盔,朝那女生點了點頭,然後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路邊的流浪狗。

「上樑不正下樑歪!」那女生狠狠跺了下腳,「要是我爸在這兒……我就……」

「大小姐,彆氣了,要遲到了。」一個目測就有一米八幾的男生懶散地把包提在肩上,一副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厭世像,拍了拍那女生的肩膀,朝校門走着,「我會處理的。」

另一邊程同風騎着摩托去了星辰搬家公司,說是搬家公司,卻可以說比程同風家還簡陋,起碼程家還很乾凈,這裏若是沒有門上那牌匾,到像正在施工的場所。

「同風又最後一個到,扣錢。」

程同風看着那個穿得很正式的傢伙頭髮梳得板板整整,看起來很是正經。

「又沒到人家僱主搬家的時間,你來這麼早,比我多呼吸多少公司的空氣啊。」同風扮了個鬼臉,拎過把椅子坐了下來,「假正經,老嚴和老三沒來嗎?」

說話間「老三」便來了,一開門便聲情並茂戲精附體般地吟著:「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

「什麼老嚴!叫我嚴頭兒!」老嚴灰頭土臉地從後門進了屋,拍打着戴着手套的手。

「老三」尷尬地住了口看着嚴頭兒,沒錯,「老三」很擅長製造在自己戲精附體時被各種事打斷的尷尬。

「我再跟你講一遍我不叫『老三』,」「老三」也拎了個板凳坐了下來,看着同風咬牙切齒地說,「我叫冼疾,我也不叫三胖子,我也不胖。」

同風皺着眉看着地板像是在沉思,然後點了點頭,真誠地看向冼疾:「好的三瘦子。」

「別扯沒有用的了,還把不把我這個老闆放在眼裏了。」老嚴脫下手套拍了拍手,「嗯……算上後院的廢品,加上這個月的盈利,應該夠付工資的了……」

「老嚴——」同風剛叫出聲便意識到了什麼,把「嚴」字拉得很長,「頭兒,老嚴頭兒,什麼時候動身啊。」

老嚴剛要說他,卻還是把話咽了下去,無奈地擺了擺手:「真拿你沒辦法,今天是個打算陪讀的,要搬到城裏。」

「陪讀的?是上一半學突然打算陪讀了嗎?」冼疾清楚地記得現在不是中考的時間。

老嚴點了點頭:「沒錯,是臨時不住校了,聽說那孩子總把鞋脫下來扔別人,然後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把鞋脫下來扔別人!?」同風莫名其妙被戳中了笑點,拍著大腿,然後過去拍了拍「假正經」,「笑啊你,怎麼不笑呢。」

假正經托著下巴,很認真的樣子:「同風又最後一個到,扣錢。」

「沒錯,我早就到了其實。」冼疾從兜里摸出了一根玫瑰叼在嘴上,「我去給隔壁的豆腐西施送花,被拒絕了~」

老嚴已經把卡車從庫里開了出來,在門外朝着幾人招着手。

冼疾率先開門出了去,同風跟在後面。

剛出門,最後面的假正經突然趕上來拍了拍同風的肩膀。

「幹嘛?」同風扭頭看他,一看他那一本正經的臉便控制不住地想笑,「噗……」

「嗯……我不叫假正經,」假正經跟着同風坐上了摩托車,「我叫甄流芒。」

「好嘞流氓!fightforour星辰!」同風系好頭盔擰著油門,跟上了老嚴的卡車,四個人的搬家公司,中午應該是不會黃的。

同風不想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了,這些人他都認識,雖然關於他們的事,他一點也回憶不起來,但是他就是有着莫名其妙地肌肉記憶,記得該怎麼跟他們說話,記得該幹什麼……

「誰要八低!音突這目籟!一穩一飛,踹吐砍嗖!」同風才不管跑沒跑調,他倒是覺得這樣的日子挺爽的,一旦有了盼頭,便是出苦大力也彷彿不覺累了。

「奧這呸車!音吐這邁……」

……

「嗯……其實一天就搬一趟,也不是很累。」同風三人坐在老嚴家裏,看着一桌子肉不客氣地吃着。

「吃吃吃,嚴頭兒家,不用客氣。」同風緊著給旁邊的程心夾菜。

冼疾又來了興緻,站起身來舉起了酒杯:「真是勝地不常,盛筵難再……」

「等會兒我把工資發了,諸位就山水有相逢吧。」老嚴撫摸著酒杯,彷彿隨時準備摔了它,召喚出一屋子刀斧手。

冼疾尷尬地杵在那兒。

「賺不到錢不要緊,大不了我們……」同風話說一半,硬生生咽了下去,三千一個月已經夠少的了,他現在頂多能滿足女兒的溫飽,女兒過生日連件像樣的禮物都囊中羞澀……

「要不是倒騰廢品,工資都快發不起了。」老嚴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我總得對得起小憐吧……嫁給我之後什麼福都沒享到……過得拮据也沒有怨言……我看不下去了……她還覺得星辰倒閉是她的錯,躲出去不敢見你們……」

好感人啊。

「其實是那輛卡車要報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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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清雲伴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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