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掩埋虛假的純白之城(四)

第五章 掩埋虛假的純白之城(四)

星夜大酒店的入口並不複雜,彷彿是為了印證居住在這裡的客人們都是權勢之人。落地的門窗都由鍍著鮮艷琺琅材料的琉璃組成。

在安穩熱鬧的平日里,這份華貴彰顯了酒店的地位,但當災難來臨時,這些精美的琉璃器具們可經不起「穆拉」的衝擊。

「砰!」

又是清脆的聲音響起。

布魯塞爾躲在酒店大堂的櫃檯之後,看著一隻渾身長滿棘刺的黑色怪物撞破窗戶想闖進來。

「到底還有多少啊!」

布魯塞爾叫苦不迭。

站在大堂中央的傭兵舉起銀白的圓盾,在這隻」穆拉「還沒跨過窗檯時用圓滑的盾面將它頂在牆面。

「別抱怨了,快上!」

一旁的同伴怒斥一聲,隨即一束帶著火光的箭矢從傭兵身側飛過,直直插進了怪物的眼裡。

眼見爆裂的火光將怪物的頭顱炸成幾瓣,傭兵這才敢嘗試著鬆開盾牌。

但外面還有更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店大門敞開的關係,「穆拉」們像是瘋了一樣從城市的四面八方湧來。

酒店的門窗幾乎都是怪物們隨意出行的過道。又殺死一隻穆拉以後,星夜大酒店最後一道琉璃窗被怪物捅破,整個大堂就像是一隻布滿了新鮮血肉的巨型飼餵籠。

布魯塞爾埋下頭,迅速地將手上的箭矢綁上特製的燃油棉條。

棉條並不特殊,特殊的是教會之前送到各個武裝機構上的燃油。

不知道那些神職人員在燃油裡面施加了什麼東西,這玩意對「穆拉」的殺傷力幾乎是普通武器的數倍。

但也快撐不下去了。

手下不停,布魯塞爾匆忙間瞟到櫃檯一邊,恰好看到一縷紅色的身影輕鬆突破傭兵們的鉗制,徑直朝著後勤人員所在的櫃檯後方襲來。

「什麼鬼東西?」

他驚叫一聲。

「什麼?」

旁邊的同伴疑惑的望去,下一刻,他的胸口就被一隻長滿了吸盤的紅色腕足貫穿。

「!!!」

布魯塞爾呆愣在原地,眼睜睜看著血液從剛剛還在說話的同伴胸口飆出來,溫熱的液體沾濕了他的臉。

「愣著幹什麼?撤!」

傭兵隊的隊長大鬍子扯住布魯塞爾的后衣領,噌噌兩下就把人拽到二樓的樓梯口。

「繼續綁棉條。」

大鬍子丟下兩瓶燃油,又轉身朝樓下沖了過去。

天色已暗,酒店裡的燭火幾乎都已經在戰鬥中熄滅,只留下天花板上高高掛起的用魔力維持明亮的燈還亮著,但已經遮不住大廳內所有的黑暗。

大鬍子剛到樓下,腳尖還未著地,一股痒痒的感覺突然從他的後背上傳來。

因為個人風格原因,他的上半身衣物幾乎都已在戰鬥中丟棄,現在後背發癢,恐怕是不小心沾到了什麼髒東西。

他正想伸手撓一撓,餘光卻看到布魯塞爾還在樓梯口獃獃的坐著。

「喂,新來的,快繼續工作!」

他大吼一聲,卻發現布魯塞爾顫巍巍地伸出手指,徑直指向了他的身後。

順著布魯塞爾的指向轉過頭,當看到身後的景象時,大鬍子猛地一窒。

側後方的窗戶早在傍晚時分就已經被穆拉全部破壞,但因為那邊幾乎只是一條小巷,在殺掉那群穆拉之後,這邊幾乎沒有入侵的蹤跡。

但現在,一群巨大的蠕蟲從已經碎裂的窗戶外爬進來,青色的身體底部全是紫到發黑的污泥,那些污泥在蠕蟲離開的路徑中聚集到一起,組成一道翻湧的浪潮。

再細看,大鬍子這才發現,幾乎所有穆拉的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帶了點這東西。

「這是什麼?」

污泥涌動,像是活物一般追逐著前方的蟲群,很快,蠕蟲中爬行較慢的被污泥包裹起來。

蠕蟲們朝身上吐出帶有腐蝕性的粘液,污泥接觸到粘液,發出滋滋的聲響。但更多的污泥順著蠕蟲們爬行的痕迹從酒店之外蔓延進來,它們幾乎成為了一條奔涌的泥流。

蟲群最後方的蠕蟲此時幾乎已經被污泥全部包裹,它抽搐起來,青色的外皮和顯眼的花紋全都已經被裹入污泥體內。

不知發生了什麼,捲入蠕蟲的污泥表面散發出大量帶著墨綠色的黏膩氣泡,當氣泡消失,那隻蠕蟲已經不見了蹤影。

而透過月光投射過窗戶碎片的一隅,大鬍子分明看到街面上已經被污泥佔滿,乍然看去,外面像是一條黑色的河。

「我的乖乖!」

大鬍子喃喃道。

傭兵多年,他見過不少離奇的事物,但如這次委託般奇異的經歷可確實不多見。

原本只是接受那位大人的委託抵禦「穆拉」,但街道上這恍如湖面的黑泥,可確確實實是意外的東西。

後背的癢意很快轉化成疼痛,巨大的疼痛讓大鬍子跪倒在地。

「啊!」

他慘叫起來,手在背後拍打了幾下,似乎拍下了一些粘膩的東西。

他收回手,赫然發現手裡的正是那四面翻湧的黑泥。

「躲著這些黑東西!」

大鬍子跳上欄杆,忍著疼痛向還在與穆拉們纏鬥的傭兵們大喊,有些傭兵戰鬥尚顯餘力,聽到警示后即刻退離,但還有很大一部分傭兵與逃進來躲難的平民無法抽身,只能任由黑泥向他們涌去。

一對母女躲在大廳旁側,洶湧的黑泥已經抵達了她們腳下,前方是還未退去的穆拉,後面是已經來到跟前的污泥。

現在已經避無可避,母親遲疑一下,轉身緊緊將女兒抱在懷裡。似乎是打算用身體來保護女兒免遭黑泥的侵蝕。

「唔!」

一名傭兵衝過來,在污泥即將涌到母親身上的時候擋在了她們面前。

銀白的圓盾上帶有鑲著藍寶石製成的聖十字星,在黑泥即將觸碰到盾面時發出淡淡的光芒。

黑泥彷彿有些忌憚這光,猶疑片刻后,像是潮水般朝著另一邊退去。

另一邊,大廳的左側因為外界靠牆,所有逃進來的平民幾乎都聚集在這裡。

黑泥翻湧而來的時候,傭兵們分出部分人手排成一列,一個一個將孩子運往樓上。剩餘的傭兵則站在平民外圈,用木架和雜物簡單堆砌成一道小牆擋在外圍。

但污泥來得太快,在第三個孩子剛剛觸及到二樓地面的同時,黑泥抵達了傭兵們建成的牆。

黑泥蔓延,臨時搭建的小牆幾乎只留有片刻就被污泥淹沒.

「別慌!用克洛希亞大人留下的防具!」

有人大喊道。

傭兵們取出自己的防具,用自身充當最後一道防線。

黑色的泥翻湧到腳面,極端的冰涼之後是劇烈的疼痛。一名傭兵踉蹌了一下,若不是旁邊有戰友攙扶了他一下,恐怕他已經摔進了泥里。

「這是,什麼東西。」

傭兵吸著涼氣,嗓音有些顫抖。

體內淡淡的魔力充盈在防具表面,在傭兵們的身上覆蓋出一層淺白色的膜。

那膜並不厚重,但卻有效阻止了污泥透過傭兵們的縫隙向人潮中流去。

旁邊的傭兵搖了搖頭,手臂崩出根根青筋,顯然,他也一樣承受著痛苦。

可污泥越來越多,身後的平民們嘈雜起來。一名看起來有些蠻橫的男子將老弱們擠開,將自己躲藏在人群的最中心。

「你!」

有傭兵看不下去,剛想過去將男子教訓一頓,身上鏈接的防禦層就動搖了起來。

「別動!」

一樣抵禦在最外層的大鬍子扯住他的手,對著他搖了搖頭。他的後背被一件紫色的晶甲佔據,之前的污泥已經全部不見了蹤影。

看起來這層防禦膜是所有傭兵一起支撐的,只要有一人離開了陣線,防禦膜就會立刻崩潰。

明白了這件事的顯然並不止剛剛被阻攔了下來的傭兵一人,被保護的人群里也有人知曉了這一點。

污泥越來越多,已經漫上了傭兵們的腰部,有傭兵承受不住痛苦,稍微向後撤退了一點。

只要不全線離開陣線,防禦陣就是有用的,但處在最前方的傭兵為了保住現有的陣線,只能承受更多的壓力。

「嘶!」

最前方那位傭兵倒吸一口涼氣,但他什麼都沒說,只默默咬緊了牙關。但沒一會,壓力減小。

原來是剛剛後撤的那名傭兵再次頂上,甚至還往前了一點。

這種輪番上場的方式雖說會讓現有的傭兵們承受更大的壓力,但確實能有效延續防禦層的持久性。

可污泥再多下去,傭兵們也不得不緩緩縮小防禦圈。

身後的安全區域已經越來越窄,有傭兵感覺到自己已經貼到了人群的身上。

「請大家靠在一起,我們需要空間維持防禦陣!」

他大喊道,可下一刻,一個乾瘦的男人用力將他往外推去。

「嘎啊!」

被強行推出的痛苦令這名傭兵慘叫出聲,他憤怒的回頭,卻看到身後的男人眼中閃過精明的光。

「傭兵大人們。」

男人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傭兵向前抵住。

「咱們的安全空間已經很小了,既然你們受到委託來保護我們,就應該奉獻一下自己對吧?」

他繼續用力,已經快將傭兵推出了防禦陣。

傭兵被這一推,幾乎已經喪失了所有力氣,但更讓他驚恐的,是被保護著的那些平民的目光。

「對啊,對啊,只要你們在前面我們就是安全的,那你們就努力一點啊!」

一個女人叫嚷著,她從人群中站起身,刻意抵在另一名傭兵身後。

「明明早這樣就好了的,我們甚至不用擔心穆拉的侵襲,只要你們一直在我們前面就好了吧?為什麼不早點把這個防禦陣用出來啊?」

身後有更多人騷動起來,幾乎只是片刻,所有傭兵的身後都站著一個或幾個平民,他們一起將一直保護著自己的傭兵們擋住,任由他們在污泥的侵襲下發出痛苦的怒吼。

傭兵們被人群向前推動,喉嚨里湧出痛苦的悲鳴。但已經魔怔了的群眾哪管這些,他們只是用盡全力將傭兵們擋在自己身前,甚至沒有注意到傭兵們防具上的光已經微微閃動,似乎到了即將要熄滅的地步。

柯達亞是一名稍顯稚嫩的年輕傭兵,參與這場委託的原因僅僅是想幫家中年幼的弟弟妹妹們在秋天之前湊夠下一年的學費。

他的身後是數名平民,其中不乏有比他年長的多的人在。也許是害怕這件事之後會被傭兵們報復,很大一部分人站到了看起來更為無害的柯達亞身後。

「放開我!啊啊!」

被強迫抵在防陣最外側,柯達亞痛苦的呻吟著,身軀因為過度的疼痛而開始痙攣。

但人群死死將他壓住,任由柯達亞的軀體被污泥侵襲。

沒有人看到,柯達亞身上的防具已經開始崩解。

眼前發黑,被極端的痛苦折磨到完全失去意識之後,被傭兵們勉強維持的防禦陣一瞬消失。

沒有了阻擋,污泥霎時洶湧而入。

窒息、疼痛、不幹、憤怒。

在被污泥吞沒掉的那一瞬間,大鬍子的腦海里閃過了無數的情緒。

周邊人群發出凄厲的哭叫,那些內心充斥著惡的,放任惡的平民們慘叫起來,沒有魔力護具的他們甚至比已經失去了意識的傭兵們更快受到污泥的侵襲。

大鬍子已經沒有力氣睜開眼睛,但內心依舊湧上來一陣快意。

「活該。」

黑泥已經破壞了身上的防具。沒有防禦陣,這也不過是最低階的魔力器具而已。

但是明明已經是最後了。

大鬍子吐出一口氣,心中卻還有些不甘。

「想活下去。」

「舊時的光訴說來自高天的指引,名曰希望,稱為神跡。為吾等祝福、救贖乃至審判的至高之神啊,請留下您的慈悲,您的身形,為信仰您的吾等顯出光明前路吧,神之顯跡!」

一個女聲從大廳之外響起,伴隨著一陣強光,所有的黑泥都在一瞬之間消散無影。

不知從哪傳來的力氣,大鬍子勉力的睜開眼睛,剛好看到身著修女服飾的女人與釋放風魔法男人一同走進大廳。

「克洛希亞大人......」

「巴列斯!」

看到倒在地上的大鬍子,女人焦急地沖了過來。

「利比安!快!」

她看向身後身著法袍的男人,男人點了點頭,輕聲呢喃起晦澀的咒語。

輕柔的風從大廳中喚起,細嗅之下,還能聞到風中幽谷花的香味。

伴隨著清風微撫,傭兵們身上的傷逐漸開始恢復。

但並不是所有傭兵都在咒語中治癒了傷勢,有一些傭兵和平民傷得太重,魔法已經不能起到作用。

被治癒了一些的傭兵已經自發行動起來,將這些受傷的同伴送到二樓上面,但平民里一些熟悉的面孔,比如第一個抵在傭兵身後的男人,他無力的倒在地上,有些縫隙里的污泥順著衣角攀附到他的身體上。

「救救我!救救我!」

男人痛苦的滾動,哀求著想要被人扶起。

「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求求你們救救我,啊啊啊!」

污泥並不多,只要能有人拉他一把,他就可以從這種痛苦中解脫出來。

聽到求救聲的傭兵們站成一圈,卻只冷冷的看著這個男人,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許是知道了不會有人拯救自己,男人痛苦的哀求聲逐漸減小,取而代之的是惡毒的咒罵。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啊,為什麼死的不是你們啊,我有什麼錯?賤人!我詛咒你們!去死!去死!」

污泥漸漸布滿那人的身體,經過一陣無望的抽搐后,男人抱著極端的惡意死去。

克洛希亞站在一旁,等這場鬧劇結束,這才施以魔法,將屍骸上再次蔓生的污泥除去。

二樓的房間內,有人從房間里搬出了部分桌椅鋪成了簡易的病床。那些魔法未能治療的傭兵和平民們就躺在這裡。

利比安聞著空氣當中的贓污氣息,眉頭微微皺起。

被風祝福過的魔力流過傷患們的身體,為他傳來不詳的訊息。

詛咒?

樓下,克洛希亞看著仍在從街面源源不斷的沒入酒店的污泥,面色凝重,她剛想再次釋放凈化,可一個驚悚的猜想令她改變了主意。

她用食指在地板的縫隙處勾出一點黑泥,隨即放出教廷特意為了某個群體而習成的魔法。

黑泥在她眼前瘋狂的顫動,像是在恐懼她的某個部分。

她抬起頭,恰好與從二樓投射下視線的利比安對視了一眼。

「你和我想的一樣?」

利比安下樓,輕輕走到克洛希亞身邊。

克洛希亞點點頭。

看著黑泥在光元素力的作用下化做無害的半透明液體。

克洛希亞語氣沉重。

「恐怕聖城之中,混入了一名魔女。」

「利比安大人!」

背部裹上了繃帶的巴列斯突然從人堆中站了出來,他的神情焦慮,額頭上隱隱有汗水滴落下來。

克洛希亞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

「索瑞婭小姐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丟了!」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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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末的薔薇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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