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掩埋虛假的純白之城（二）

回到學院的第三天。克拉拉被派往聖城外城區進行巡邏。

聖城的內外兩個城區並不一致，外城區生活著普通市民生活，擁有熱鬧的集市與廣場。

除開在城內的四方各多了一座大教堂之外，外城區同大陸上的其它城市沒有什麼兩樣。

克拉拉所在的米蘭達騎士學院正是坐落在外城區當中。

內城區被高聳的圍牆阻隔，裡面遍布著教會高層極其麾下的武裝勢力。聖殿就處於內城的最中央。

原本以克拉拉見習騎士的職位，城外的荒野才是她應當前往的地域。但因為艾薇在教會中動用了一點手段。克拉拉以編外騎士的身份輔助其他外城巡邏騎士的工作。

艾薇有些不太高興。

以她的身份，再怎麼也應該能讓克拉拉前往最為安全的內城區才對。

但克拉拉完全沒有理會自家學姐的苦心。她戴著巡邏的騎士標誌。輕鬆地行走在外城錯雜的巷子里。

牧師貝拉剛好被教會分到了外城區西邊的大教堂。巡邏結束后，她可以在回校途中順路找貝拉聊聊天。

夕陽西斜。落日的餘暉照耀在聖城古老的城牆之上。為這座城市鍍上了一層赤色的光輝。

克拉拉結束一天的巡邏，準備到西教堂周邊的集市上儲備一點食物。

聖城戒嚴已經過了好幾天，街道上依舊人來往往，除開騎士們巡邏的時間更為頻繁了一點。對生活中城中的普通人來說，這樣的日子似乎並沒有什麼改變。

克拉拉從腰側解下水壺。裡面並非清水，而是貝拉偷偷灌進去的果汁。

鮮榨的果汁裡面留存著不少果肉。齒感軟糯，汁水清甜，恰好撫慰了克拉拉勞累的軀體。

她喟嘆一聲。有些好笑自己之前還覺得聖城周邊壓抑。

重新合上水壺的壺口，克拉拉從已經預約過的店主那裡取回大塊的腌肉。

正值長身體的階段。克拉拉每日的肉類攝取巨大。水桶大小的腌肉，不過一兩天的時候就能完全吃完。

將肉放回儲物袋，克拉拉轉頭向店主打過一聲招呼，隨後拽著錢包計算自己剩下薪酬的發放日期。

此時太陽尚未完全降落，但月亮已經於高空升起。

日月交暉。儘管是晴日里不變的景色，但克拉拉每次都會為這樣的場面獻上讚歎。

但今天似乎不太適合讚美美景。

克拉拉走到東街的雜巷口。敏銳地發覺那邊有點不一樣。

巷子里只有一些低矮的破舊房屋，看起來有些荒廢。

其中最完整的建築也不過是一間稍顯破舊的裁縫鋪。

在聖城熱鬧的時候，家庭主婦們偶爾會到這裡來。

這段時間人心惶惶。裁縫鋪的主人早在戒嚴之前離開了城邦。

裁縫鋪的大門分為兩層，外層是一塊單薄的木板，現在只剩下了下半，而裡層則是圓木紮成的木樁。

大門兩層間留有一小塊空隙，裁縫在的時候一般用枯草充填，既能保溫，平日里還能驅趕蚊蟻。

但此刻，枯草已經被人掏空，露出干禿禿的破洞。

克拉拉走過去，敏銳地察覺到洞里有什麼東西挪動的聲音。

她輕手輕腳湊到洞邊，驚訝地發現裡面蜷縮著一個女孩。

女孩穿著紅色的連衣裙。表情似乎有些驚恐。看到有人，她害怕地朝角落裡縮了縮。

「嘿，你還好嗎？」

克拉拉小心地問道。

她盡量控制自己的聲線，想讓自己看起來和善一點。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女孩沒有回答，只是肚子在此時不恰當的叫了起來。

克拉拉聽到了。她從儲物袋拿出剛剛烤好的麵包。麵包鬆軟，散發著濃濃的小麥香氣。

她同時拿出了屬於自己鐵質的騎士勳章。這是騎士協會對在冊騎士的認可，同時也是騎士們的身份證明。

「不介意的話請吃這個。我是米蘭達騎士學院的見習騎士克拉拉。我能幫助你嗎？」

女孩接過了麵包，伸手的時候軀體前侵。克拉拉瞟見了她的嘴唇。唇瓣乾裂起皮，恐怕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喝水了。

「給。」

她從腰間解下水壺，鬆開壺蓋遞給女孩。

女孩匆忙地接過水壺，對著壺口急促地咽了起來。

許是太久沒有進食，女孩不小心被嗆了一下，放下水壺劇烈咳嗽起來。

「慢慢喝，我這裡還有很多。」

克拉拉又從儲物袋裡拿出了一些肉乾和清水。

「索瑞婭。」

也許是騎士的身份讓女孩對克拉拉信任了起來。她小聲的說道。

「你的名字？」

克拉拉問道。她這時才全部看清了女孩的臉。

自稱索瑞婭的女孩年齡不大，看起來有些狼狽。她的衣角上還沾著發黃的枯草，但衣服本身的材質不錯。不像是周邊的流浪兒。

「你怎麼會在這裡？」

看到女孩稍微精神了一點，克拉拉又開始詢問。

「這段時間聖城戒嚴。你在這裡可能會很危險。」

這並不是恐嚇。對於不能說明自己來歷的人。巡邏騎士們都會在落日之前將其驅逐出聖城。

裁縫鋪地處偏僻，平日里也不會有人過來，恐怕女孩也知道這一點，這才躲到了這裡。

「我和爸爸走散了。」

女孩眼眶有點濕潤。

她的語氣中開始帶了些抽噎。

克拉拉有些無措，她從儲物袋裡又拿出了一些食物。

記憶中似乎有誰說過，熟悉的食物味道指引家的方向，儘管已經忘記了這句話的來源，但克拉拉堅定地相信美食所能帶來的療愈能力。

女孩向食物伸出手，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縮回手從藏身的縫隙里抽出一把看起來尚且乾淨的枯草放到克拉拉面前。

「請坐。」

她低聲說了一句，這才拿起一條肉乾，吃了起來。

克拉拉坐到枯草上，這才聽索瑞婭慢慢講述了自己的經歷。

原來，索瑞婭並不是聖城中的居民，來聖城是因為父親希望她能使躲在聖城的母親回心轉意。

可惜她與母親見面沒過多久，母女二人就被突如其來的人潮衝散。

沒能找到父母親，她只能漫無目的的行走，最後躲到了這裡。

了解完這一切，克拉拉牽住索瑞婭的手，準備帶她去西教堂。

無論是作為騎士還是作為一個有良知的人，她都不能把索瑞婭一個人放在這裡。

這種年齡的孩子與家人走散的確有些棘手，再加上現在正處於聖城戒嚴的備戰期。

巡邏騎士那邊姑且不論。要是「穆拉」入侵，這孩子可能活不到下一個黎明。

雖然很殘酷。但若是真的打起仗來，可沒人能注意到一個小女孩的安全。

「貝拉！」

回到西教堂，神職人員們正在進行閉堂前的最後準備。貝拉站在神像前，正在迅速地補全職員們的工作日誌。

看到克拉拉，在教堂里強裝嚴肅的貝拉一下子興奮了起來。

「哦，我親愛的克拉拉騎士！」

教堂肅穆，站在一旁的牧師低低咳了一聲。

貝拉立馬反應過來，語調瞬間降低。

周邊的修女看得有趣，側過臉悄悄笑了起來。

同克拉拉打過招呼后，貝拉疑惑地看向索瑞婭。

「這位是？」

了解完事情經過，教會的神父表示可以暫時收留索瑞婭，並幫忙留意她家人的消息。

有身著黑衣的修女過來，打算將索瑞婭安置在教堂中的休息室。

索瑞婭看著高大的修女有些害怕，她躲在克拉拉的身後，瑟縮著扯著克拉拉的衣擺。

「沒事的，小可愛。」

修女伸出手，露出了已經練習過無數次的散發著耀眼光芒的悲憫笑臉。

這種笑容神聖中又帶著堅定，裡面還充斥了一點溫柔和悲天憫人的俯視。非常讓人安心。

一般來說，這表情能夠使初次前往教堂的信徒放鬆，對安撫緊張的小孩子們也很有效力。

果然，看到修女的笑，索瑞婭稍微放鬆了下來。她有些遲疑地看著身邊的克拉拉。

「沒事的，去吧，修女們會照顧你的。」

克拉拉看得眼熱，也彎下腰嘗試著擺出修女式的笑臉，可惜她的臉看起來過於稚嫩，學出來只帶上了一絲好笑和可愛。

「噗！」

貝拉一時沒有忍住，笑出了聲。

克拉拉有些尷尬，但她面上不顯，只是隱藏在發間的耳朵慢慢紅到透徹。

她站起身，看到貝拉還伏在自己肩上笑得一聳一聳，於是沒好氣的踹了她一腳。

「別笑了！」

「好好好。」

貝拉咬住舌頭想要止住笑意，但效果不大，她的俏臉因憋笑而有些扭曲。

看到克拉拉嘴角輕抿。貝拉輕咳一聲。

不能笑了，再笑下去，克拉拉就真得惱羞成怒了。

要是把她氣壞了，之後有誰會繞大半個聖城來教堂陪自己？

想到這裡，貝拉再次強忍住表情。

看到想要的效果已經達到。克拉拉輕哼一聲。

不過既然已經把女孩送到教堂，她的職責也就到此為止了。

她向一旁的神父微微點頭示意，然後轉身就要回去。

「等我一下，我送你。」

貝拉脫下身上的牧師服，蹦蹦跳跳地湊到克拉拉身邊。

「不錯嘛。」

等離開教堂之後，貝拉熟絡地用肩膀頂了頂克拉拉的後背，語氣有些揶揄。

「已經逐漸有騎士的仁義之心了，再接再厲呀。」

克拉拉笑了起來，伸出手搔了搔貝拉的腰間。

「嗚哇！」

貝拉敏感的腰間哪能被如此觸碰。她蜷縮著身體想要躲過克拉拉後續的騷擾，可惜克拉拉手指靈活，總能戳中她腰間的軟肉。

「你逼我的！」

貝拉防不勝防，終於全面放棄躲閃選擇進攻，她的進攻雖不及克拉拉靈活，但勝在出手迅猛，角度刁鑽。

一時間克拉拉也只能丟盔卸甲，狼狽逃離。

等被追趕到主幹道，克拉拉停下腳步，任由貝拉撲到自己的背上。

忍著腰間被騷動的癢意。克拉拉悶聲悶氣地說道。

「好了，到此為止。」

她把貝拉的肩頭調往教堂的方向。

「你還得補工作日誌呢。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過來。」

「行！」

報過一癢之仇，貝拉也不磨嘰，轉過頭就揮了揮手。

「明天見。」

教堂的效率不低。再加上這段時間人心惶惶。每日來禱告的人數一日多過一日。

僅僅只過了三天，索瑞婭的父親就有了消息。

索瑞婭與父親團聚那會克拉拉正在城牆邊巡邏。沒辦法抽身過來。

等下午結束工作后回到西教堂，索瑞婭已經被她的父親接走。

在這幾天的相處里。克拉拉和索瑞婭已經建立起了不低的情誼。

索瑞婭對克拉拉的稱呼已經從騎士小姐變成了騎士姐姐再變成了克拉拉姐姐。

沒來得及同索瑞婭告別，克拉拉內心也有點遺憾。

「克拉拉！」

貝拉從神像後面衝過來，牧師服寬大的裙擺被她掛到腿間，看起來就像是一展鼓風的船帆。

「要聽故事嗎？」

毫不在意旁邊神父無奈的表情，貝拉扯住克拉拉的手將她拉到教堂角落。

「你記得索瑞婭告訴過你，她來聖城是因為找媽媽對吧？」

「嗯。」

「你知道她爸爸是誰嗎？」

「誰？」

被這麼一問，克拉拉突然有些愣神。

自己和索瑞婭待了好幾天，似乎確實沒注意過她父親的名字。

「是烏斯蒂瑪城城主利比安。」

貝拉表情興奮。

「索瑞婭的母親克洛希亞是教會下屬福利院里的一位老師，聽說利比安城主在教堂中對她一見鍾情，然後上演了一出曲折刺激的強制愛。」

眼見貝拉口水都快要興奮地流出來，克拉拉抽了抽嘴角。內心頗有些無語。

「這和咱們有什麼關係？再說，作為一名正直的騎士，我要對利比安城主這種無視他人情感，強行發展感情的行為表示徹底的鄙視和唾棄。」

「哎呀，聽我說完嘛！」

貝拉搖了搖她的手臂。

「克洛希亞在生下索瑞婭之後，通過假死逃回了聖城，之後一直隱藏在教會裡。」

「利比安這次來到聖城，就是知道了這件事。他想用索瑞婭挽回克洛希亞。可惜人還沒哄到，索瑞婭先被人潮弄丟了。」

「等待了整整兩天兩夜都沒能收到孩子的消息，克洛希亞傷心欲絕，就在她獨自在街道上抹淚的時候，她遇上了一個天命的貴人。」

「誰？」

「我！」

貝拉指著自己，臉上滿是洋洋得意。

「我一眼就看出索瑞婭和這姑娘長得很像，再一問，就確定了她們的親緣關係。所以在我的一手推動下，她們一家團聚啦。」

「那還真是謝謝你了。」

克拉拉點了點頭，伸手摸摸貝拉的腦袋。

「所以你前面說的那些是什麼？」

「是八卦......欸等等。」

貝拉扯住已經轉身準備走人的少女的手。

「你去哪？」

「星夜大酒店。」

克拉拉回過頭。

「去和索瑞婭道個別。」

這段時間過得沉穩而安逸，克拉拉都差點忘記了，「穆拉」在隨時準備侵襲。

天空中逐漸昏暗，在克拉拉剛剛抵達卡羅萊爾大街時，天空中飄起了小雨。

距離目的地已經不遠，克拉拉伸出手掌。這才發現雨里夾雜了其它東西。

一些黑色的東西順著雨水滴到克拉拉的手裡，它們在掌心蠕動，感覺像是溝壑裡面活著的污泥。

感受到人體的溫度，污泥扭曲了起來，發出極為噁心的氣息。

這氣息壓抑而沉重，像是從最為底層的深淵而來，帶著覬覦一切生靈的惡意。

克拉拉炸毛似的甩了甩手。剛剛那一剎那，她的身體湧現出一股強烈的本能想要將那東西甩離。

她有些不安。

「這是......」什麼？

疑惑還沒出口，一聲凄厲的尖叫響徹整個西城區。

尖叫聲據克拉拉的位置不遠。這個時候，正好是聖城的巡邏騎士們交班之時。

「怎麼回事？」

逆著人流迅速穿過兩道街區。映入眼帘的場景令克拉拉骨脊發寒。

一隻巨大的魚頭怪站在路邊，嘴邊是斷成兩截的人類屍體。而在它的不遠處，一個五六歲的女孩正在被黑雨積成的污泥樣物質拖進牆裡。

「穆拉？」

怎麼會在這裡！

女孩奮力想要掙脫污泥的束縛。但微弱的力量在污泥的壓制下顯得那樣不堪一擊。不過幾息，她小巧的半截身體已經被污泥吞沒。

看清女孩的臉，克拉拉心口一窒。

「索瑞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