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分岔路口
在黃昏將要降臨的時候,巷子里悠悠然晃來一對兒勾肩搭背的人影。
陳安夏低著頭,他肩上湛藍色的挎包炫耀似的繃緊了自己的腰,嘲弄著承載自己的腰微微彎曲的男孩兒。
沐熙自然知道好朋友是不開心的,他的手搭在陳安夏因用力而略顯僵硬的肩膀上,輕輕地撫拍著。
他清楚一個心情低迷的男孩兒是不需要語言安慰的。
「阿熙……為什麼我爸爸他總是缺席家長會呢,難道我的成績怎樣對他來說真的不重要嗎?」陳安夏的聲音很小,猶如蜜蜂雙翼拍擊的嗡嗡聲。
沐熙聽著他的疑問,安慰道:「阿夏啊,伯父他很忙的,也許是真的無法抽不開身呢。」
「抽不開時間——」陳安夏抿著嘴,肉肉的獅子鼻微不可見地抽了幾下,帶著不甘的自語道,「對啊,誰讓他是個好警察呢——」
「阿夏啊,其實你完全不必這樣悶悶不樂的啊,你看我啊,一個人快快樂樂每一天,這樣子難道不是更好?」沐熙繼續說著,「當然我也有自己的煩惱,每天都會做著不同的噩夢誒!真的很不可思議。」
「這樣子啊……」此時此刻陷入沮喪的陳安夏大概完全聽不進去沐熙的安慰,但他對於噩夢卻有著不同的見解,「你知道嗎阿熙,昨天爸爸是休息日,他答應我要帶我媽媽哥哥柚子一起去逛動物園的,可是到了遊樂園之後他又一次接個電話就丟下我們自己離開了……」
皮質的挎包帶因受力變得皺巴巴的,一塊兒石子在陳安夏的腳下突兀地飛起,他的聲音里宣洩了數不清的委屈。
「我真的好傷心,他知道今天沒時間陪我才趁昨天一起的,可是他又食言了。」
「阿夏啊,要不要去我家和我一起哭會兒?」
「啊?」突如其來的措辭讓陳安夏茫然起來,他抬起頭看向沐熙陽光帥氣的臉,一時間無法理解。
沐熙略顯苦惱地回答道:「阿夏啊,每天的噩夢讓我難受極了,總是被噩夢嚇醒超丟份的好不好,我平時也會委屈得想哭出來但怕你取笑我,哼哼——現在你要陪我一起哭我當然要奉陪嘍。」
陳安夏當然明白沐熙是在安慰自己,他窘迫地深呼吸起來,也許在深呼吸的時候還會伴隨著些許抽泣,但陳安夏並不介意在沐熙面前露出自己軟弱的模樣。
抽泣的陳安夏突然想到了某件事情,看向沐熙的眼神變得兇狠起來。
「你個混蛋!」陳安夏惡狠狠瞪著沐熙,「我才不和你一起哭呢,我哭的時候你總是偷偷地拍下來,真是氣死我了。」
「啊?」本來想繼續都陳安夏開心的沐熙愣住了,「阿夏啊,你可不能冤枉我!」
陳安夏氣呼呼在沐熙的腋下捏了一把:「柳思旎都給我看了!你還敢不承認!」
『這小子……啊,可算沒繼續傷心下去了』哭笑不得的沐熙當即表示冤枉:「阿夏啊,那肯定是人家自己拍的啊,你看咱們班哪個不知道柳思旎對你的小心思,也就你自己不當回事。」
「……」陳安夏表現得更加比之前兇狠了,但在兇狠與委屈雜糅的臉上卻顯得十分可愛,「柳思旎都跟我坦白了,你還敢狡辯!」
「???」看著陳安夏抬起欲落的手,沐熙趕忙逃離了陳安夏的魔爪,「柳思旎怎麼能這麼輕易地叛變革命!以後拍了你的照片她再怎麼求我我都不會給她了!」
「就這件事來說,你還敢想有以後!」陳安夏氣呼呼地說著,
像沐熙追去。
「阿夏啊,我不敢了不敢了,這件事兒沒以後了……」
兩道身影保持著一個十分默契的距離。
前面的影子在後面的影子面前永遠不會逃掉,後面的影子在前面的影子面前也永遠不會追上。
昏黃的陽光飄舞在天空的每一寸纖維中,黃昏的時光見證了從勾肩搭背到追逐嬉鬧的身影。
「阿熙你慢點——我真的追不上了!」陳安夏氣喘吁吁地靠在路燈上扶著蜷曲的膝蓋:「我不追你了,你慢點~」
「哈哈哈哈,阿夏啊,這可不行啊,才跑這麼點路就累成這樣!」沐熙當然知道陳安夏肩上的挎包里的書很重,但這並不影響他逗弄著陳安夏。
「……」陳安夏憤憤地說:「還敢嘲笑我,你背著我的書包試試,很重的!」
「好啊。」沐熙很自然的向著陳安夏靠近,並從他的肩上取下了那盛放著陳安夏對父親的認可的書包挎在自己的身上。
他真的很想幫陳安夏分擔他的不開心,就像他背起陳安夏書包一樣。
「阿熙……」
「嗯?」沐熙對著陳安夏挑了挑眉。
「謝謝你……」
「你說什麼?」
看著突然聾化的沐熙陳安夏撇了撇嘴,回答道:「我說,你今天早上做了啥夢?」
「哦?」沐熙驚訝地看向了陳安夏,說道,「阿夏啊,你聽了晚上也會做噩夢的哦!」
「我不怕!」
「其實也沒什麼,我夢見的東西大多奇奇怪怪。」
「你講嘛~」
沐熙乾咳一聲,趕忙說道:「阿夏啊你快停停停,我講就是了。」
「好耶!」
「就是……在家裡的人全都死光了……」
「被一個女人,一個臉頰兩側帶著彎牙吊墜的女人……」
「我在家煮粥來著,但是我煮的粥好難喝,先說好啊這不合常理,我平常煮的粥很好喝的,這夢就顯得很奇怪……」
「我當然知道啊。」陳安夏認真地附和,「阿熙你繼續講。」
「嗯,因為我煮的粥不好喝,然後呢,家裡有一個煮粥很好喝的男人……我只記得他很高,比我高,他說『你別急,我給你煮』……」
「這樣啊……」好溫柔的男人,陳安夏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沐熙似乎想到了夢中的場面,臉色發白,有些勉強地笑著解釋:「噩夢,真的是噩夢。」
「他說完,那個帶著彎牙吊墜的女人出現了……」
「她用尖刀剜出了男人的心臟……」
「男人還沒來得及死掉,而且折磨並沒有結束,那個女人似乎捏起了一團什麼,打在了男人屍體的太陽穴上,他的臉上開始發灰,緊接著出現黑色的裂紋……」
「失去心臟的男人似乎還想繼續呼吸,但他的氣管也石化了,石化了的氣管根本無法運作……」
「他滿面痛苦地栽在一旁的桌子上,『嘭』的一聲……」
「他石化的頭撞在了桌子上,變成了一堆碎裂的石塊,緊接著是他的手,一直持續到全身——」
「阿夏啊,你怎麼啦?」講述者突然發現了聆聽者蒼白的臉色,當即詢問道,緊接著又好像找到了答案,心疼地說道,「真是的,我的錯阿夏啊,我不該跟你講的,」
「沒有啊阿熙……」陳安夏認真地看著沐熙的臉,「本來只是有一點怕,但並不是承受不了啊,只是突然想到……」
「想到什麼?」
陳安夏緊緊地抱住面前的陽光男孩兒:「只是突然想到,明明我只聽你寥寥的講述過幾次就覺得非常不適了,那麼每天都在經歷這些夢境的你又該多痛苦呢——」
「這樣啊……」沐熙笑著,輕輕地撫著陳安夏的背,「我沒事啊,你看我該吃吃該喝喝哈哈哈哈哈,不講了不講了,你可該拐彎了啊,還真想和我回家一起哭去啊,別煽情了啊,乖~。」
「嗯!」陳安夏再一次認真地看著沐熙的眼睛,大聲地說道:「我剛才說的是!阿!熙!謝!謝!你!」
「好啦好啦!聽見了我耳朵都快震聾了!你包給你,拿著。」沐熙把陳安夏的包遞還給他,又變魔術似的掏出了一個小盒子,一起遞給陳安夏,「這個給你,你走吧,我也回去了。」
「好的阿熙。」接過書包后,陳安夏隨手將小盒子裝進了衣服的內兜,和沐熙揮手道了別,走向了巷子的另一個道路。
在黃昏中,兩隻影子在分岔路口漸行漸遠。
……
回到家裡,哥哥和媽媽早就在了,媽媽在廚房裡忙碌著,哥哥也在幫媽媽打著下手,名為柚子的狗在一旁無精打採的卧著。
「我回來啦……」
「你回來啦夏夏。」哥哥從廚房探出頭來,臉上掛著溫柔的笑容,「今天在學校怎麼樣啊?」
「還能怎樣啊——家長會爸爸又沒到!而且還沒有通知媽媽,真是氣死我了!」
「喲喲喲,咱家大警官又惹到小寶貝啦……」是媽媽的聲音:「好啦好啦,別生氣啦夏夏,你幫媽媽去煮個粥,媽媽和哥哥有點忙不過來了。」
「好嘞!」陳安夏在沙發上歇了一會兒,『除了爸爸——其實我還是很幸福的!』他滿足地想著,卻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
搖搖頭,陳夏去廚房把電飯煲拿了出來,洗了米,添上水,便在客廳的插排上煮了起來,做完這些就開始發起了呆。
那種奇怪的感覺並沒有消失,而是越來越濃郁了起來。
「到底是為什麼呢?」陳安夏百思不得其解,在疑惑里他似乎連時間都忘記了,一直到電飯煲里的粥鬻了出來,他才如夢初醒。
「哎呀!哥,粥糊了!」陳安夏吹了吹,嘗了一口,對著從廚房靠過來的哥哥說道:「哥,我煮的粥好難喝啊——」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的哥哥高大的身影已經靠了過來,他笑著安慰陳安夏,溫柔極了。
「你別急,我給你煮。」